刺雀

我暮年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女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我,“离家出走是不是很酷?”我慈祥地笑了,“酷?酷不酷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会很苦。”“有多苦?”少女问。“一时酷,一生苦,苦啊,苦一辈子的事。”我苦涩地说。从离家的那一刻起,注定了我...

第(57)章
    不管是死刑还是有期徒刑,我早已做好承担犯罪的觉悟。

    我入狱后,狱友听闻我是杀人而坐牢,就没人主动找我茬,我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独来独往。

    狱友中还有另一个杀人犯,她叫何秋平,好像是蕾丝,这个人平常很酷很冷,也是独来独往的人。

    杀人犯在牢里基本没有人会主动招惹,我过得还算清心,生活规律,只是被约束的感觉不太好。

    我坐牢时,第一个来探监的人是久违的苏珊,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有些憔悴,视线下移,她的小腹微凸,我仿佛也陷进了她的肚子里,我见到老友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消失了,缓缓抬头间,我看见一向温柔的她,用愤怒毒淬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她拿起黑色电话,冲我竭嘶底里地大吼大叫,李苜蓿,我恨你!!

    我始终保持着拿电话的姿势,听我最最亲爱的苏珊一遍又一遍地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在玻璃那头,哭得像个泪人。

    我低头说,阿恒的命被向岛收走了,我不过是讨债罢了。

    苏珊将瘦弱的五指贴在qiáng化玻璃上,她扭曲着带泪的脸孔,恶狠狠地告诉我,"等你出狱,我也会向你讨债!"

    我淡淡地笑着,"好。"

    可是监狱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苏珊了,我此生中唯一的好姐妹,带着她疮痍的心和肚里的小生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我真想像蝴蝶效应里的主人公一样,回到母亲肚子里用脐带将自己杀死,阻止自己出生的可能,让周围的人幸福,而不是覆水难收。

    没有苜蓿的阿恒,或许能恢复成生龙活虎的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而不是生前混混,死了无名;没有苜蓿的向岛,或许能成为一个好兄弟,而不是一念之差残害朋友,落得被我报复的下场;没有苜蓿的苏珊,或许能与相爱的人相伴一生,而不是委曲求全,最后反目成仇地恨我…

    那么我呢?如果重来一次,我或许该喜欢一个…起码是平凡的人,没有牺牲jing神的人,是否才能算不心疼的过完一生?

    第二个来探监的人,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

    是杨兆祥亲自带他前来的,人带来了,杨兆祥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边回头看我们,边给我们说话的空间。

    而我见了来者之后,愣着,嘲着,流气地坐在了椅子上。

    李树池怀里抱着一个白嫩嫩的初生婴儿,这个孩子乖巧极了,睁着未经人事的眼睛,生机勃勃地吐着口水泡泡。

    他说,他找了我两三年。

    还说,等我出狱了就回家,他要养我的后半生。

    我陡然起来,猛得用头去撞坚固的玻璃,玻璃上的凉意传入额头,传入手心,我是那么地想穿透玻璃,钻过去掐死这个垂老的男人,我紧紧咬着齿关,肝胆俱裂地隐忍喊道:"后半生?我的人生已经死了!"

    两个凶神恶煞的狱警敲着棍子,把红眼的我按回了坐位上。

    李树池看我的目光带着浓浓愧疚,他蠕动着乌色的嘴唇,宝贝地拍了拍妹妹的襁褓,老气横秋道:"你才多大,还有机会的,我会补偿你,你后妈说了,会一起养你。"

    我拍着桌子疯狂地笑出了泪,我边笑边说:"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的,挣gān净钱又挣不出富贵,靠脚踏实地才能维持生活,不小心犯了罪,进监狱才感觉像回家一样,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待在这里面的!"

    我对父亲说着自嘲的话,笑得肚子疼。这句型取自窃。格拉瓦。

    他悲哀地看着我,只是重复他会负责我后半生的话。

    李树池是如何良心发现、悔过自新的?原来他再婚有了妹妹以后,心突然变得柔软。

    他碎碎念,以后如果我想要选男人,擦亮了眼睛看,不要选他这种,男人一旦在家庭中使用bào力,就会有瘾,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然后是无数次。

    几年前他因为我的母亲过于气急败坏,所以丧失了理性,但他看到刚出生的妹妹,脆弱又可爱,阳光又白嫩,就激起了一种内心深处的原始保护欲。

    当他想起婴儿时期的我,他才回过了神来,回想起他还有个堕落失足的女儿被他深深伤害了。

    他逐渐明白,他欠了我太多的抱歉。

    往年看见我当了坐台小姐,所以他失望透了,为了重新娶老婆和省下读大学的钱,他就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关系,他觉得我是李家的污点,肮脏不孝的女儿,不如不养。

    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忧,他甚至骗他们说,我被保送出国留学,暑假和寒假要挣学费,所以回来不了。

    我听着这些话,不断地笑,不断地嘲。

    在我见过继母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bào躁的像个狮子一样的父亲会变成一个祥和的人。继母很温柔,仿佛时时刻刻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见了她就有这种感觉,她的修养不错,说话轻声细语,没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翘的。

    她很关心我,嘘寒问暖,将我视若己出。不管我如何冷淡和尖锐,她还是想要当圣母玛利亚,拯救沦落在最底层的我。

    李树池这辈子唯一的福气大概便是继母了。

    第四个来探监的人也让我意想不到。

    这人来前,杨兆祥来见过我,正巧也是阿恒祭日的前几天,我还拖杨兆祥帮我给阿恒烧一张纸条过去,我留给阿恒的话还算平静:这辈子都耗给了你,下辈子,麻烦你还我。

    要烧的纸条jiāo代好了。

    杨兆祥眉飞舞色地与我分享,華兴被另个卧底警员瓦解了,大铎的毒。品据点一直藏在铜雀门里,他所有的夜总会都已查封,现今被逮捕,即将死刑。

    淡淡的喜悦冲刷掉了我见过李树池后的愤愤不平。

    我对杨兆祥说,真好。

    他嘱咐我呆在牢里要好好听话,他会尽量帮我减刑的。

    杨兆祥之所以如此照顾我,不过是把对阿恒的愧疚转移到了我身上来,我乐得接受,这仿佛说明我和阿恒是一体的。

    杨兆祥走得第三天,黎珍慧也来探监了,她的探监证应该是花钱搞来的。

    她的出场美艳高贵,化着最浓的妆,穿着最贵的貂皮,在这样的盛装打扮下,也遮挡不了她的苍老和不堪一击。

    不想,隔了尔尔几年,年轻的她竟有了白发。

    她的皱纹和白发是一夜生长而来的,她失意地抚着两鬓的银丝说,大铎被抓之前,她还很年轻。

    大铎先生已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给了黎珍慧,他请她拿这些钱过好下半生,再找个会讨她欢心的男人,幸福下去。

    黎珍慧哭着告诉了我所有。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件事,大概在这物是人非的世界里,我是他们过去里少有的见证人。

    多年后,我出了狱,才听说在大铎先生被行刑的那一天,慧姐枪杀了自己,并且把那些肮脏的钱财全部捐给了困难人。

    最后一个来探望我的人,是削瘦的姜chun。

    姜chun说,等我出狱后,她邀请我去丹麦居住,我不接受她也没关系,当成哥们儿也好,姐妹也好,她会一直陪伴与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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