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些不想让对方牵连过深，了解到这个矿场的真实情况，又有些贪恋与对方相处时候的愉快氛围……女孩儿天真活泼，偶尔犯傻的模样让人身心愉悦，同对方交谈时候，总能感觉到心头的压抑慢慢减弱。 这种对于正常愉快社交关系的渴求，就如同饥饿之人面对大餐，口渴之人面对快乐水，欲火焚身之人面对美少女…… 长秋醒来的时候，坐在房间里微微发呆，也许是木雕刻多了吧，自己对于人的观察力出乎意料地敏锐，而这种敏锐往往以为着自己会面对真相——在这地方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假装欢笑，假装生活，并非说他们的笑容都是虚伪的装饰，而是透过那些笑容，太多东西在自己眼中都展露无疑。 每一个笑容背后，都是布满阴郁乌云的过去，都是流出血泪，面对着绝望的面容。 “自己果然不如这里的人坚强……伪装的笑容，真是怎么做都做不好啊。” 长秋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嘴角扬起的扭曲弧度，干脆选择了放弃，恢复艾克大叔所说的死人脸模样。 理智上来说，不要让安洁莉娜过于频繁地来到这里最好……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绝望了，女孩儿虽然知晓感染者的末路，却未曾亲眼见证和了解过那些感染者的经历与结局，长秋不想去赌对方在见到这一切之后，是变得坚强，还是失去笑容。 感情上来说……自己似乎有些期待每天晚上安洁莉娜溜过来聊天的时间，这样很不好。 好在事实不以理智和感情扭转，女孩儿昨天晚上说过今天她就要离开喀沙，奔赴下一个工作地点。 这样一来，也不用自己纠结地拷问本心，做出选择。 如此便最好不过，哪怕一别无期，也是快乐。 长秋瞥了眼镜子里自己丧气的表情，抬手用力揪了揪脸。 “振作起来，开朗起来，乐观起来——你还没死。” 自言自语地打着气，外面传来艾克大叔吹响的号角声。 长秋迈步跑出木屋，参加早上的晨练。 “一二一！一二一！好好跑步！锻炼身体！” “一二一！一二一！好好跑步！锻炼身体！” 艾克依旧声音洪亮地吼着口号，长秋跑在队伍里，不禁转头看着旁边跟着跑的理斯：“喂，你不觉得艾克大叔的口号……很奇怪吗？” “的确奇怪。”理斯点点头，笑嘻嘻地说道，“但这种事情可没人敢说，你去说说？” “好啊。” 长秋加快速度跑到前面，大吼道：“艾克大叔！换个口号怎么样？” “为什么要换？这么热血的口号还需要换吗？！”艾克歪头瞪了眼长秋，看起来威慑力十足，“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是这么一边吼一边跑的！” “大叔你都多少岁了？还小学？！” “我参军的时候也是这么吼的。”艾克理直气壮，“我手下的兵，都是这么吼的！就你毛病多！” ……艾克大叔对自己那诡异的审美为什么有种诡异的执着？！ 长秋懒得劝说，配合着队伍的节奏，抛弃羞耻心，为了活跃整体气氛丢掉那些无意义的东西，他直接扯开嗓子大吼：“一二一！一二一！草拟大爷！丢你老母！一二一！一二一！掀你祖坟！洒你骨灰！” 脏话有种诡异的魔力，尤其是对于这个地方的矿工感染者们来说。 谁过去没点糟心的事情？谁现在没点憋屈的情绪？谁心里不是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哪怕对太多事情无能为力，但是可以骂。 嘴臭有助于释放压力，调节情绪，对矿工们来说充满了魅力，但他们平时也不可能对着彼此嘴臭，因为容易挨打，那么如果有光明正大嘴臭的机会呢？对他人的不爽也好，对坎坷的遭遇也罢…… 一个晨跑下来，环绕村子的吼声都是嘴臭声。 虽然艾克声音洪亮地试图喊着自己的口号把队伍风气纠正过来，但结果证明这并没有什么用，除非他挥舞着拳头以理服人，让其他人喊自己提出来的口号。 “你这样不行啊，口号完全没有体现出我们三组的精神气，完全都是骂人的东西……” 下矿的时候，艾克苦口婆心地劝说长秋别给自己添乱，歪来歪去试图让对方接受自己的口号：“我仔细想过，自己喊的口号是有些问题，所以我为明天的晨练想了个更好的口号，就不用你那个骂人的口号了……” 长秋完全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哦，大叔你想了个什么口号？” “矿工三组，勇争第一，逆水行舟，不离不弃！” 艾克握紧砂锅大的拳头，满脸自豪：“咋样？不错吧？” 长秋：“……” 理斯：“……大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之前的口号是愚蠢，这个口号是无地自容。 “还是我的口号好！”艾克满意地念着自己琢磨出来的口号，“当年我中学的时候参加体育比赛，老师都把想口号的任务交给我，我从来没让老师失望过。” 体育比赛？ 长秋下意识看了眼艾克的身材：“艾克大叔，你中学的时候身高多少？” “不高，也就两米吧。” 和艾克大叔读一个中学的学生真可怜。 三人推着矿车，一边聊着一边往矿洞深处而去…… 说实话，要不是这份工作的本质已经对自己展露了出来，长秋感觉这种生活还算不错，每天跟着一起晨练，过着按时下矿，按时下班的平静日子，还有一些聊得来的人……如果不是他能从每个人脸上看出很多东西，这种生活真的不错。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知道得少一点，这个世界也简单一点。 长秋莫名在心中感叹一声。 由于之前的工作已经将矿洞往里面挖进了不少，所以这次矿车里还带上了几根铁轨，顺着道路将铁轨一路铺设到新的矿物点，方便用矿车将挖掘的源石矿运回去。 这种理斯口中的‘天灾’所造成的影响很奇特——比如这座隆起来的大山，山体内部的源石矿如同一颗繁盛的树木，矿工们只需要往山里挖就能源源不断地挖掘出源石矿。 有时候天灾是陨石坠落，那么挖开陨石，里面就是大量源石矿；有时候天灾是突然产生的超强爆炸，那么爆炸后残留的大坑里就是遍地的源石矿…… 每当对天灾具备一定感知能力的天灾信使通报天灾即将降临的时候，移动城市就会启动逃离天灾影响范围，等天灾结束了，移动城市就会回到天灾发生地的旁边，派遣队伍采集可以称之为社会血液的源石矿。 毫无疑问，感染者就是最好的矿工——廉价，量大，甚至只需要驱赶，完全不需要支付报酬。 至于对抗天灾……就如同大老爷们不会用造价高昂的抗源石辐射机械来挖矿一样，建立在源石技术体系上的社会，对于蕴含着强烈源石辐射的天灾没有太大抵抗力，正面对抗天灾死路一条。 这鬼东西。 长秋拿起矿锄，深吸一口气，开始对从泥土岩石中露出来的坚固晶体进行挖掘。 挥舞矿锄，奋力挖掘，收集源石矿，运送源石矿…… 这份需要体力顺便要命的工作就是如此简单。 “小子，你身体倒是壮实了不少啊。”艾克说着话，用力一锄头凿断一根源石矿，“嗯……身上的赘肉已经快消失不见了。” 理斯擦着满头的汗水，啧啧称奇：“你这家伙倒是可惜了，好像在身体上很有天赋啊，如果不是得了矿石病，认真训练一下，怎么都比在这个地方挖矿来得强。” “天赋吗？也许吧，不过天天这么干，肯定会长肌肉吧。”长秋喘着气，再度深吸一口气，“大叔还是你厉害，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基因突变的乌萨斯人。” 艾克哈哈一笑：“在军队里，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多了去了？” “当然，要不然我们乌萨斯怎么可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艾克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骄傲与自豪，“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这就是乌萨斯的军魂……唉？” 砰！ 说话间，艾克一锄头砸在眼前的源石矿上，在一声巨响中，源石矿周围的泥土石头顿时一股脑坍塌了下来，三人面前的土石壁垒直接完全垮掉，零零碎碎的源石矿散落一地，露出一个洞口。 后退几步躲开扬起的烟尘，长秋咳嗽几声：“这山里面还有个窟窿的？咳咳咳……” “应该是山体空洞吧……”理斯说着，眉头微微一皱，他看向眼前的洞口，头上的矿灯照射进去，这里面好像是一个巨大洞窟，“……大哥，小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长秋一愣，侧耳聆听……沙沙沙沙沙。 “什么东西在爬？好像过来了！” 头上矿灯对着矿洞，紧接着就看见一只奇怪的生物从洞窟内爬出来——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浑身呈现椭圆形，淡黄色，后背上覆盖着一层铁灰色的甲壳，甲壳表面，一根根尖锐的暗红结晶突起，它看起来像是一只虫子，体长却有近半米，淡黄色的小眼睛里满是凶戾。 “这是什么玩意儿？！” 随着长秋的惊呼，这个虫子速度飞快地顺着地面冲了过来，它发出一阵低沉尖锐的鸣叫，用背上生出的尖锐结晶充当武器，如同小车般向三人撞了过来。 长秋下意识拿起矿锄充当武器，紧接着就看到了惊为天人的一幕。 艾克伸出脚，精确地抓住虫子即将撞到他的时机，一脚由下而上踢在虫子的头部，这个巨大的虫子发出尖锐痛苦的嘶鸣声，身体腾空后翻，露出了看起来柔软的腹部。 它腹部上满是扭动的短小触角，密密麻麻一大片地摆动着，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呕吐。 在虫子还没落地的时候，艾克抄起矿锄砸了下去。 噗嗤——！！ 淡红色的液体从虫子体内汹涌流出，虫子的身体抽搐扭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艾克看着地上的虫子尸体，紧皱眉头，不发一言。 “源石虫吗？”理斯扯扯嘴角，“这山里居然有这种玩意儿……不过倒也正常，毕竟是发生了天灾的地方。” 长秋见场面稳定下来，不由得问道：“源石虫？什么东西？” “人被感染成为患了矿石病。”理斯指着那具虫子尸体，“动物被感染，就是这模样了，而世界上最多，最庞杂，种族生命力最可怕的东西，自然是各种虫子，它们被矿石感染后活下来，大多会发生异变，而且十分疯狂……这种模样还算好看的，有的感染生物，你看一眼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长秋看着那具还没彻底死亡，一根根短小触角不停扭动的虫子尸体…… 这东西已经够恶心了。 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 洞窟里，忽然传来密密麻麻的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