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被離奇分屍的領主(1) 一 墓穴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空氣中飄散著香料的氣息,但香料也掩蓋不住彌漫在所有角落的屍臭。那些早已腐爛或正在腐爛的屍身,記載著一個家族的歷史。 兩條人影穿行在巨大的墓穴中。他們並沒有點亮火燭,卻擁有可以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熟練地在一間間墓室中穿行,打開一口口石棺,尋找著值錢的陪葬物,並不時發出驚喜的低歎。寧南城湯氏家族是羽族最早開始和人類進行通商的貴族之家,數百年來積累了非常可觀的財富,雖然羽人並不像人類那樣喜歡使用大量的陪葬品,但按照傳統,死者身上通常都會攜帶一兩件生前最鍾愛的物品——對於貴族家庭而言,那往往會是珍貴的玉器、珠銘、古董之類,能賣出大價錢。 兩名盜墓賊等待這個機會幾乎等了半輩子,現在,命運的大門終於向他們敞開了。 花家兄妹是寧州小有名氣的一對盜墓賊,當然,這種名氣僅限於業內流傳。作為羽人,花家兄妹沒有一般羽人心目中那種對屍體的尊敬和避諱,所以在這一行裡乾得順風順水。兩人對於寧南湯氏的家族墓穴垂涎已久,但湯氏財大氣粗,專門請了東陸人類的機關專家布置墓穴裡的各種機關暗器,數百年來,死在湯氏墓穴裡的知名盜墓賊得有好幾打,所以他們也只是垂涎而已,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但十來天前,機會卻從天而降。湯氏的三公子湯祺在寧州南部森林打獵時不幸被老虎咬傷,傷重不治而死。就在他的屍體被放在裝滿防腐藥物的棺木中運回寧南,準備按族規下葬時,一名湯氏家族的老管家找到了花家兄妹。 “我兒子最近欠下了一大筆賭債,還不出債就得拿命去償,”老管家開門見山地說,“所以我想要和二位合作,從湯家的墓裡弄出點東西來,我只要留下還債的錢,其余的全部歸二位。” “怎麽個合作法呢?”花家兄妹的大哥花勝雲強壓著內心的激動,淡淡地問。他知道,對於一個外行人來說,要找到他們這兩位行蹤不定的專家可不是容易事,足見其誠意。 “我掌握了開啟墓道內主機關的方法,”老管家說,“再過三天,三少爺就要下葬了,我將作為隨員把棺材送進墓穴,換成家族特製的石棺。到時候我就有機會在離開墓穴之前悄悄關閉主機關。” “光是關閉主機關有什麽用呢?”妹妹花棠追問說。 “這個墓穴裡最厲害的機關,都由主機關來發動,”老管家說,“關閉了它,剩余的邊角料想來也難不住兩位這種級別的高手。” 這個高級馬屁拍得花氏兄妹十分受用。在湯家歷代珍寶的誘惑下,兩人最終和管家訂約,答應了此事,並選在湯三公子下葬的當夜掘洞潛入。就眼下的情況來看,管家沒有食言,兩人一路並沒有遇到特別厲害的機關,輕松潛入墓穴的核心部位——按時代劃分的墓室,並且成功找到了不少好東西。 終於,兄妹倆來到了最後一副石棺前,這裡面裝著的正是新近去世的三少爺湯祺的屍身。這位可憐的年輕人,本可以享受一輩子奢華幸福的生活,卻因為一頭渾身臭烘烘的畜生而丟了性命。最慘的是,眼下連他隨身陪葬的物件都得被人偷走啦。 花棠手腳麻利地撬開了石棺,把手探了進去。按慣例,湯氏家族的死者入殮後都會正面仰臥,雙手交叉放於胸前,陪葬的紀念物一般會握在手心裡。所以花棠如法炮製,幾乎看都不看,伸手就去掰死者的手指頭。然而,完全出乎她預料的一幕發生了。 ——棺材裡的死者陡然間手腕一翻,一把擰住了她的手腕! 屍變了!這是花棠的第一反應。雖然入行多年後早已不懼怕死屍,但復活的僵屍顯然在她的承受能力之外。她一下子發出一聲心膽俱裂的尖叫,拚命甩手想要甩掉對方的手腕,但這具“僵屍”的手甚為怪異,就像是黏在了她的手腕上,怎麽甩也甩不開。 “小聲點!怎麽啦?”花勝雲連忙問,還不忘先警告妹妹不要發聲驚動了外面的人。 “快救我!哥哥!”花棠拚命喊叫著,“詐屍啦!救命啊!” 他媽的,這個膽小的女人!花勝雲很惱火,這麽叫下去的話,搞不好會被墓穴外的人聽到,那可就真是甕中捉鱉啦。他顧不上去想詐屍是怎麽一回事,第一反應是想先把妹妹的嘴捂住再說,可更古怪的事情出現了:僵屍竟然先他一步,搶先伸出另一隻手,在花棠的後頸處捏了一下。 這一下迅若閃電,花棠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擊中,隨即似乎是有些窒息,一下子蹲在地上,發不出聲來。而石棺裡的僵屍更是緊接著跳將出來,花勝雲連忙迎上前去,伸手去扭僵屍的雙手關節,這是力量不足的羽族所擅長的近身技法。 但這具僵屍的關節技法好像比花勝雲還要熟練,手腕一震,已經擋開了對方的雙手,隨即順勢反扭。花勝雲手上一陣酸麻,登時使不出力氣來。他連忙變招,抬腿向僵屍腰間踢去,僵屍卻早有防備,分出左手,在他膝關節上輕輕一敲,他的腿也變得酸軟無力,倒在了地上。 看來這還是一具武藝高強的僵屍!花勝雲絕望不已。但僵屍並沒有乘勢追擊,而是向著花勝雲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僵屍的可怖面目,但那個手勢的意義是明白無誤的。 僵屍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花勝雲“別出聲”。 這是在幹什麽?一個僵屍命令活人閉嘴?花勝雲糊塗了。更加令他糊塗的是,僵屍又做了一個動作: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花勝雲。 盜墓賊猶豫了一下,轉頭看看妹妹,她只是一直在痛苦地揉著脖子,似乎也沒有大礙,自己的手和腿好像也正在恢復知覺,沒有什麽大傷。他想了想,接過了那張紙,細細一看不由得驚呆了——那赫然是一張面值一千金銖的銀票。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僵屍已經開口說話了,聽上去像是正常的年輕男人的聲音:“辛苦二位跑這一趟幫忙,這一千金銖就算是謝禮。” 過了好一會兒,花家兄妹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一個復活的僵屍,而是一個活人,只不過一直睡在湯祺的石棺裡,才讓兩人誤會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花棠這時才終於能發聲,語聲裡充滿了怒意,“幹什麽要來消遣我們?” “消遣?你可真冤枉我了,”“僵屍”說,“兩位這次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啊。如果沒有你們,我在這墓穴裡沒法出去,就只能變成真的僵屍了。” 兄妹倆面面相覷,“僵屍”輕輕一笑,一面活動著筋骨一面繼續說:“我在寧州待了有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進入寧南城,但是最近城裡的守備異常森嚴,無論是人還是貨物都要細細檢查,除了躲在湯家三少爺的棺材裡之外,我實在想不到別的法子了。可剩下的問題在於,我混進來了,又該怎麽從這個墓穴裡出去……” “所以你讓那個老管家來找我們,其實只是想利用我們替你挖洞!”花勝雲恍然大悟,“他媽的,那個死老頭子果然沒安什麽好心!” “他其實倒也不算完全說謊,”“僵屍”說,“他的兒子確實欠了很多賭債,以至於他不得不離開寧南城,厚著老臉四處找親戚借錢。我就是在齊格林遇上了他,再加上剛好聽聞湯三少爺的死,才想出了這個主意。我替他還了賭債,讓他想法子引你們二位來盜墓,然後自己鑽進了棺材,一路被送到這裡封閉起來,事情經過就是如此。當然,我答應了他,不會任由二位帶走這裡的陪葬品,請多多原諒。” “僵屍”談吐斯文,彬彬有禮,但語聲中有一種不容人抗拒的力量,花家兄妹並不是愣頭愣腦的憨貨,知道自己的武技和對手差得太遠,索性懶得抗辯了,再說了,一千金銖的面額著實不小,這一趟也不算白忙活。 “你的意志還真夠堅強的,”花勝雲長出了一口氣,“就算是有防腐藥物,那麽多天裡一直和一具屍體擠在小小的棺材裡……我折在你手裡,算是心服口服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那個老頭沒找到我們,又或者找到之後我們不同意,你該怎麽辦?” “那就大不了死在這裡和湯家的歷代英靈作伴唄,”“僵屍”說得很輕松,“人活一世,總有一些值得用生命去冒險的事情要做。” 花勝雲不再多說,過了一會兒,才想起還沒有問對方的姓名身份:“我被你耍得團團轉,也算幫了你個小忙,能否告知一下尊姓大名呢?” “僵屍”笑了笑:“抱歉,在棺材裡憋太久了,連這都忘了,真是有失禮數。我姓安,叫安星眠,是一個長門僧。” “看你的發色,你該是個人類吧?”花棠好奇地問,“可是為什麽你的武技像是我們羽族的關節技法呢?” “這位姑娘好眼力,”安星眠沒有否認,“這些關節技法就是一位羽人教我的。他總是教訓我說,‘你們人類的拳頭再大再硬又有什麽用?只要能扭斷拳頭不就行了?’” “有道理……”花勝雲喃喃地說,“不過你冒著那麽大的風險非要潛入寧南不可,是為了什麽呢?” 花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壞笑:“總不會是為了見你心愛的姑娘吧?” 安星眠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好一陣子,他才停下來,一本正經地對花棠說:“你猜對了。” 二 “砰”的一聲,又大又硬的拳頭揮了出去,狠狠地打到了身體上,於是身體飛了出去,撞翻了一張桌子,然後重重摔在滿地的殘羹冷酒中。身體的主人,一個手裡握著鋼刀的彪形大漢,已經暈厥過去。 “看清楚了吧,在這裡混,別指望著手裡拿把亮晃晃的刀子就能嚇唬人!有種拿點硬貨出來,不然就乖乖地裝慫做軟蛋!”拳頭的主人輕蔑地說,“小二,打壞的東西記在帳上!”這是一個矮瘦精悍的紅臉漢子,雖然個子矮,拳頭卻著實不小,而且上面每一個指節都布滿硬繭,顯然是個練家子。 拿刀大漢的同伴們連忙把這個昏迷的家夥扶起來,半拖半拽地送回房間。他們都對紅臉漢子怒目而視,但也僅限於此,沒有誰敢上去再自取其辱。坐在這間客棧大堂裡的其他人大多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只是無奈地望著大門之外,望著黑黃色的天空。在那裡,沙粒與風攪在一起,瘋狂地舞蹈著,發出瘮人的嘯叫聲,仿佛一個遠古巨怪,隨時準備著張開大嘴把整個大地吞進肚子裡。 “看來這風暴還得持續好些天呢,”客棧夥計一邊手腳熟練地收拾著這場鬥毆造成的一地狼藉,一邊無奈地感慨著,“但願各位大爺別把房子給拆沒了。” 這座客棧位於寧州和瀚州交界的西南戈壁邊緣,翻過分隔兩州的勾戈山脈,就能到達這片廣漠荒蕪的戈壁。從瀚州到寧州,穿越戈壁是一條十分快速的捷徑,但同時也是最危險的選擇。勾戈山脈山勢險峻,高處終年積雪,由於是戰略要地,常年還有士兵巡邏。西南戈壁千裡無人煙,有各種野獸毒蟲出沒,不過近幾百年來,這裡的環境越來越惡劣,野獸毒蟲倒是少多了,戈壁卻已經漸漸演化為了比野獸更可怕的大沙漠。人們之所以還將它稱之為戈壁,不過是沿襲過去的習慣而已,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這裡將會直接改名為西南沙漠。 然而,為了節約寶貴的時間,許多大膽的行商或者身懷特殊任務的武人還是會冒險穿越這片名為戈壁的沙漠,一些遭到追殺或者緝捕的人也會試圖借助惡劣的自然環境逃出生天。此外,據傳說,在西南戈壁的中心地帶,還潛藏著一座黑市,人們可以在這裡交易一些危險的、不被律法允許的物件。 西南戈壁邊緣有一座小集市,裡面有一些流動的商人,販賣穿越戈壁必需的食水和水袋等用具,價格自然也不會便宜。此外,這裡本來有好幾家客棧,但因為敢來到此地的基本都非善類,在客棧裡打架的人太多,不只砸壞東西,夥計也時常被誤傷,所以其他的客棧都陸陸續續關閉了,只剩下了這孤零零的一家。有人傳說是因為店主好熱鬧,看到有人打架反而歡喜,但事實上,很少有人能見到店主的面,平時客棧都是由掌櫃的和夥計們打理。瘦得像根豇豆一樣的老掌櫃總是睡眼惺忪,算帳之外的其他時間都在打盹,看上去就算鬧事兒的把客棧拆了他也能照睡不誤。 此時正是九月,西南戈壁風沙最密集的季節,偏偏今年的沙塵比往年來得更加猛烈,連續十多天,天空就像是被一張深色的幕布遮擋住了,一眼望去,有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一批又一批的旅人被擋住了前路,因為冒著沙暴在茫茫沙海裡尋路無異於找死,他們只能住進這家唯一的客棧,等待風沙止息再繼續前行。於是客棧從房間到大堂擠得滿滿當當,甚至馬棚都住進人了。幸好現在剛剛是九月,天氣不算冷,不然更加難熬。 剛剛發生的那一次鬥毆,只不過是這些日子裡大家見慣了的一種小插曲。武人們擠在一起總是難免磕磕絆絆,見多了也就不在乎了。怕惹麻煩的人會在這時候把鋒芒都藏起來,另外一些人卻巴不得挑點事兒來活動筋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這一架打完,客棧裡總算清靜了一小會兒,當然這種清靜是相對的。沒有人打架,剩下的人都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吹牛的、玩牌賭錢的,仍然顯得頗為嘈雜。這樣的嘈雜一直持續到了午後,直到羽族的巡邏士兵到來為止。 這是這些天來的每日例行公事,一向對於這座邊境小集市管理極松,或者說壓根不願意管的羽族官方,不知道怎麽的,突然開始嚴格篩查起過往的人員。願意走這條道的,大多身上都或多或少帶點汙點,被兵士們排查自然心中惴惴。但第二點奇怪的在於,士兵們並沒有對他們過分為難,一旦確認身份後就不再糾纏,哪怕多問兩句就可能發現此人身上背有命案。人們很快得出了結論:這些羽人所要尋找的,是某一個特定的目標,而且他們的興趣只在這一個目標身上。不找到此人,他們決不罷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