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宿敵重逢(3) “你說得很對,只不過,或許我們多跟出半裡再停下來會更好,”安星眠說,“再過半裡就能進入森林了,比較方便逃脫。” “兩個小娃娃都挺聰明的,”遠處傳來了須彌子的聲音,“衝著你們的聰明,我會晚一點再殺你們,至少給你們一個臨死前懺悔人生的機會。” “多謝了。”安星眠微微一笑。 須彌子慢慢走了回來,步態很穩,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膽敢跟蹤他的年輕人會逃走。他走到兩人身前,並沒有操縱屍仆把他們包圍起來,只是冷冷地上下打量這一男一女。但很快地,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雪懷青的臉上,神情略顯複雜。 “是你,”他點點頭,“你已經長大成人了。” “是我,前輩你好,”雪懷青仍舊禮數十足地向他施禮,“多年不見了。” “是啊,多年不見了,”須彌子的話語裡並沒有絲毫親切感,似乎對他而言,只有薑琴音一個人才是重要的,薑琴音的弟子只不過如同草芥。“你師父已經死了,對吧?” 好直接的問話,安星眠想,沒有半點婉轉,這個人的性格果然足夠古怪。 “先師已經病逝一年多了。”雪懷青回答。 “嗯,病死的……但你並沒有用她的屍體作為屍仆,”須彌子眉頭微微一皺,“以薑琴音的體質,可以做一個絕好的毒囊,不用太浪費了。” “我用了,但是她的身體幾個月前被人毀壞了,所以我已經把她埋葬在地下,讓她永遠安眠。”雪懷青說。 須彌子的雙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刀鋒般的寒意,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安星眠已經感覺到一股逼人的殺氣。那是只有絕頂高手的身上才能散發出的氣勢。 “告訴我毀壞她身體的人是誰,住在什麽地方。”須彌子語態平靜,但話語裡的含義不言而喻。毫無疑問,他將會用最恐怖、最嚴酷的手段去折磨這個人,讓他活著享受到地獄的滋味。 “都已經被我殺死了。”雪懷青回答。 “算他們走運,”須彌子哼了一聲,隨即扔開這個話題,“你跟蹤我是為了什麽?你以為我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就不會殺你麽?” “我並沒有這麽想,我從師父那裡大致知道一點你的為人,”雪懷青搖搖頭,“可是即便你要殺我,我也必須得找到你,因為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她頓了頓,又指向安星眠:“不只是我,他也有很重要的問題想要求助於你。” 須彌子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麽回答,微微一怔,隨即仰天長笑起來,聲音中氣充沛,震得人耳朵生疼。 “你往這個男娃娃身上添加了屍舞術,把他假扮成屍仆帶進研習會,然後又一路跟蹤我,居然是想要我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來幫助你們?”須彌子哈哈大笑,“很好,我喜歡這種不要命的膽大妄為,我可以不殺你們,而且還可以考慮回答你們的問題。但是……” 兩人沒有吭聲,等著須彌子說完他的“但是”。然而須彌子還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的屍仆卻已經行動起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性屍仆徑直衝向安星眠,右手五指齊張,向著他的頭頂猛插下去。該屍仆留著長而尖銳的指甲,上面還透出藍幽幽的光芒,說明指甲上有劇毒。要是這一把抓實在了,可夠安星眠受的。 安星眠腳下紋絲不動,半步也沒有避讓,眼看屍仆的毒指甲就要劃破他的頭皮了,他才舉起雙手,看似懶洋洋的動作,卻迅若閃電,一下子握住了屍仆手腕,勁力一吐,屍仆的右腕已經脫臼。然後他抬起腿來,穩穩地踢在屍仆的腰際,屍仆登時被踢出幾丈遠,摔在地上。 “我原本不怎麽喜歡打女人,不過既然是屍體,就不必細分男女了吧。”安星眠自言自語。 須彌子並沒有立即用屍舞術操縱摔倒的屍仆站起來。他只是又派來了另外兩具屍仆:一個手拿一柄巨斧,另一個手執長槍。雪懷青見狀,正準備用自己的屍仆去協助,安星眠卻向她微微搖頭,打了個眼色,意思是:這是對我的單獨考驗。 雪懷青會意,匆匆退到了一旁,兩名屍仆已經一左一右向安星眠展開了夾攻。它們使用的都是長兵器,招式凶猛,每一招都帶著勁風,無論被斧子掃到還是被槍尖刺到,想必都會非常不好受。但安星眠身法奇快,在槍與斧的羅網中閃躲騰挪,遊刃有余。不久之後,他抓住用斧的那個屍仆用力過猛收不住勢的一點點破綻,欺身近前,單腿橫掃過去,把屍仆的右膝生生踢斷。而用槍的屍仆失去了同伴照應,也很快被安星眠找到破綻,卸脫了右臂的關節。 “還是不能完美地收住力,可惜。”須彌子搖搖頭。 “因為這些屍仆是你從那兩個老頭手裡搶來的,培養的時間還太短,”安星眠誠懇地說,“如果是你一直帶在身邊的屍仆,我應付起來就會困難得多了。” “我可不需要你的安慰。”須彌子冷笑一聲。隨著這一聲冷笑,剩下十個屍仆中的六個一起圍了上來,兩個空手,四個手持兵刃。其余的四個屍仆則在一旁按一定方位站定,看來是準備利用秘術在旁邊夾擊。 突然人影一晃,雪懷青帶著她僅有的屍仆和安星眠站在了一起。須彌子的眉頭微微一皺,但沒有說什麽。 “我和他是一夥的,所以我們一起來接受考驗。”雪懷青說。 “如你所願。”須彌子搖晃了一下手指。 這一戰比之前艱難得多。雖然有了雪懷青的幫助,畢竟是以三對六,何況雪懷青自身的身手並不十分高明,主要依靠著屍仆進行防禦。很快形勢開始明朗,雪懷青和屍仆合力對付兩名敵人,安星眠卻得以一敵四,而這四個屍仆的身手,比他之前交手過的那三個更強,強得多。 這樣的強大源於另外四名始終站在戰團之外用來施放秘術的屍舞者。他們一直用輔助秘術施加在戰鬥者身上,增強他們的力量和靈敏度,並且針對安星眠所擅長的關節技法的特點,把這幾名戰士的皮膚弄得很油滑。安星眠有一兩次找到機會可以扭斷對方的手腕,但觸手處卻太光滑,根本無法使力,只能錯過機會了。 而他所掌握的另外一門絕技——伺機擊打人身上的某些氣血節點,讓人的部分肢體暫時麻痹或者疼痛難當——也在屍仆面前完全不能奏效。屍仆身上的血不是活血,也沒有痛感,擊打中某些關鍵部位並不能造成特殊的效果。面對著這樣一群對手,安星眠著實有些有理無處講的無奈。更何況,他並不敢盡全力去對付身前的四名屍仆,因為還得留幾分余地提防著秘術的偷襲。 偏頭看看雪懷青,情勢也不太樂觀。雖然這是一個修煉很努力的年輕屍舞者,實力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強一些,但她畢竟面對的是這個時代的最強者,她的那些功夫在須彌子面前有如雕蟲小技,不值一哂。幸運的是,這一個身材高大的屍仆她已經驅用很久,總算比須彌子新搶來的用得順手一些,而須彌子似乎對她也有點手下留情,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安星眠身上。 安星眠暗中有些焦急,自從他學會關節技法以來,還沒有遇到過行屍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不怕疼的對手。當然,他相信自己的頭腦和敏捷,萬一真的打不過了,轉身就逃未必就沒有希望,但是他不能逃,因為還有雪懷青。這個女孩主動站出來幫助自己作戰,當然不能扔下她不管。 他一面見招拆招,一面腦子裡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苦思著兩人一起脫身的方法。但同時他也舍不得離開,因為拯救長門的關鍵或許就掌握在須彌子的記憶裡,如果這一次和須彌子失之交臂,恐怕他就再也沒辦法找到這個怪人了。 微微一分神,腳下的步子略微慢了一點,肩頭被一個屍仆的銅鐧掃過,雖然他急忙沉肩,沒有被打實,仍然覺得皮肉一陣生疼。而雪懷青見他被擊中,也有些慌亂,屍仆一個閃避不及,被一刀砍在了肩頭,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 “我以為你們有什麽大本事,沒想到竟然如此不堪,”須彌子的語聲中飽含輕蔑,“這年頭年輕人是越來越不成器了,本事沒有幾分,送死倒是積極得很。” 雪懷青咬緊牙關,沒有回應,繼續勉力支撐,安星眠卻是心裡微微一動。須彌子所說的“送死”給了他一點啟發,要繼續像現在這樣和那些屍仆纏鬥下去,遲早都是一敗,但假如敢於去“送死”的話,也許還可以險中求勝。 想到這裡,他精神一振,暫時不去關注雪懷青的狀況,而是開始盤算下一步的冒險行動。屍仆不怕疼痛,經受過長門苦修的安星眠也很能忍痛,他很快就計劃好了步驟:先一步一步且戰且退,慢慢向須彌子的方向靠近,然後假裝腳步錯亂,拚著挨上一下,倒在地上裝死,趁著須彌子松懈的時候突然暴起,直接攻擊他本人。 這的確是個很凶險的計劃,但卻有可行性,因為須彌子太驕傲了,他可能想不到安星眠竟然敢於直接向他本人挑戰,那或許就是唯一的機會。如果能擊傷須彌子,干擾到他的屍舞術,雪懷青就能找到機會先解決掉那些纏人的屍仆,至少讓形勢不至於那麽被動。 來不及多考慮了,安星眠下定了決心。為了不讓須彌子產生懷疑,他故意帶著圍攻他的屍仆先向遠處移動了一小段,然後再繞著圈一點一點靠近須彌子。二十丈、十五丈、十丈……距離差不多了。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故意裝作腳底下踩到一塊石頭,步子一滑,正好被一個屍仆一拳擊中胸口。砰的一聲,他的身體被打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好疼。即便是以一個長門僧的意志,這一下都能給人一種五髒六腑都擠在一起了的感覺,但安星眠仍舊強忍著痛,閉上雙目裝作暈厥過去。只要尋找到一個破綻,一個瞬間,他就能拚盡全力去偷襲須彌子,成敗在此一舉。 果然,須彌子並沒有懷疑他,反而再次發出了輕蔑的冷笑。屍仆們放緩腳步,走向了他,不知道是打算一刀宰了他還是先把他抓起來。遠處的雪懷青不知此時怎麽樣了,估計情勢更加凶險,但此時此刻,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只有硬著頭皮向須彌子出手。 安星眠手心滿是冷汗。他暗中蓄著力,在心裡默數著數字,一、二、三……正當他做好準備,打算猛地跳起撲向須彌子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響。 那是利箭劃過空氣發出的嘯叫聲。從高處射來的利箭,從羽人慣用的硬弓上射來的利箭。 已經近乎絕望的雪懷青也聽到這一聲弓箭的破空之響。她詫異地抬頭遠望,發現須彌子已經稍微挪了一點位置,而就在他之前還站立著的地方,已經插上了一支箭。 第二聲、第三聲……從高處又接連射來了七八支箭,每一箭都穩穩地瞄準了須彌子,不但準度可觀,速度、力量都無懈可擊。以須彌子的能耐在躲閃這些箭的時候竟然也顯出了狼狽之象,尤其是最後一支箭,剛好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切下了他幾根頭髮。看這情形,假如再射一輪,或許他就會受點傷了。 但須彌子畢竟是身經百戰,並不慌亂,火速召回了全部的屍仆。屍仆們在他身邊圍成一圈,隨時準備用身體去抵擋利箭的衝擊。 “不錯的箭術,”須彌子沒有顯得惱怒,反而頗有些讚賞,“既然來了,就現身一見吧。” 到了這時候,安星眠和雪懷青才能松口氣。安星眠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塵土,雪懷青也慢慢走了過來。 “好計策,可惜沒來得及實施,”雪懷青說,“會是誰來幫了我們呢?” 安星眠一笑:“是我命中注定的大魔星,不過我沒想到居然真有一天他能幫上我的忙。可見人生總是難以預料的。” 兩人一起看向利箭飛來的方向,只見天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軌跡,一個中年羽人從天而降,陰沉著臉收了羽翼。這正是一直跟著安星眠並試圖保護他、卻絲毫不被領情的羽人風秋客。安星眠回想起自己進入幻象森林後的足跡,幾乎是步步小心,但竟然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風秋客跟蹤,而在研習會上更是不知此人藏身何處,想一想還真是有點丟臉。不過此時此刻,他更多的是感到慶幸,假如沒有這個陰魂不散的風秋客,今天這一戰的結局如何就很難講了,至少他多半沒有能力帶著雪懷青一起脫身。 他用最簡短的語句向雪懷青解釋了風秋客的來歷,而風秋客已經來到了須彌子面前。兩人沉默良久,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沒有開口。風秋客並沒有繼續向須彌子發動攻擊,而須彌子的屍仆反而都閃到了一旁,以便讓兩人面對面。 “我覺得他們倆好像認識。”雪懷青有點困惑地說。 “我也這麽想,”安星眠點點頭,“說起來,風先生雖然教了我功夫,我卻幾乎對他一無所知,沒想到他還認識這個老怪物。反正有他在,我們大概是安全了。” 須彌子和風秋客相對而立,四圍一片死寂。過了很久,還是須彌子首先開口:“多年以來,我一直希望能把你做成我的屍仆,可惜禍害萬年在,你總是活得那麽滋潤,每次都活蹦亂跳地在我面前出現,和我作對。” “我也一直希望你能早點死掉,”風秋客冷哼一聲,“你死了,這世上就會少很多莫名其妙短壽的人,可惜的是,你還是在年複一年地製造著行屍。” 兩人的目光中似乎都能迸出火花來,但卻沒有人輕舉妄動,或許是因為他們對彼此的實力太過了解,知道兩人旗鼓相當,很難分出勝負來。 “我想起來了,他或許就是我師父講過的‘那個人’。”雪懷青忽然說。 “那個人?什麽人?”安星眠問。 “我師父曾說過,須彌子多年來只有一個真正稱得上對手的敵人,他和那個人惡戰十余次,從來沒能分出勝負,”雪懷青說,“照這麽說來,這個人相當厲害啊。” “他的確厲害。”安星眠哼了一聲,想起自己每次試圖挑戰風秋客卻每每慘敗的經歷。其實以他的天賦加上聰明的頭腦,原本已經很難遇到對手了,但偏偏他的武技全部來自風秋客的傳授,對方了解他的每一個動作,自然討不了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