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无尽长门(全集)

作家 唐缺 分類 综合其他 | 40萬字 | 133章
第61章 元凶(3)
  第61章 元凶(3)
  “所以三十年後,當她得知證據並沒有被毀掉,還有可能泄露出去的時候,她選擇了以犧牲整個長門為代價來毀掉所有的藏書洞窟,”唐荷的話語裡也充滿了恨意,無疑是想到了自己的哥哥章浩歌,“這真是個狠毒的老妖婆啊!”
  白千雲狠狠一拍桌子:“這個老賊婆太他媽的可惡了!咱們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這話一出,大家都安靜下來了。要說收拾當朝太后,那可不是什麽輕松的活計,而如果不顧一切地把整件事情捅出去呢?很難說會有什麽樣的災難性的後果。如今大家推斷出了真相,卻反而陷入了尷尬的境地——應該怎麽辦呢?
  大家沉默著,沉思著,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考上,進來送餐後鮮果的侍者也許是看見這幫人一個個面色不善,情知要不到賞錢,一聲都沒有吭,放下餐盤就連忙退了出去。
  過了一陣子,雪懷青才感覺到了口渴,隨手拿起一片剖開的香瓜放到嘴邊,忽然之間,她的鼻端隱隱聞到一點對她而言難聞的氣味。這味道很淡,旁人是肯定聞不到的,但以屍舞者的敏感,她還是從烤羊肉的香氣和香瓜的甜香中分辨出了這種味道,而且——這氣味她之前也聞到過!
  她陡然間覺得不對,想要開口警告大家小心,卻發現自己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想要轉頭看看其他人,才發覺連脖子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一定是剛才那個低著頭進來送鮮果的侍者,在餐盤或是水果上灑了毒藥藥粉,可恨自己竟然沉溺在思考之中,沒有絲毫防備。
  糟糕了!我可是最擅長用毒的屍舞者啊,竟然被人用毒藥偷襲,真是丟死人了……這是雪懷青昏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黑暗,在身體倒在地上之前,她就喪失了知覺。
  三
  四周一片黑暗。不過這黑暗未必來自周圍的環境,而可能只是因為那塊黑色蒙眼布。鼻子裡依舊能隱隱約約聞到那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息,但雪懷青一時想不起過去在哪裡曾經聞到過。
  身體理所當然地被捆綁住,綁得不算太牢,大概是因為下毒者對他的毒藥藥性很有信心。的確,現在雪懷青隻覺得四肢綿軟無力,就算沒有繩子的束縛,大概也沒法逃到哪兒去。她靜靜地聆聽,通過呼吸聲判斷出,四個人一個不落,都被關在一起。不過自己對毒藥的抵抗力比一般人強一些,所以醒得早,剩下三個人的呼吸都很綿長而輕微,說明他們身上的藥力還沒過去。
  她再催動精神力,試圖感應一下附近還有沒有別的人,卻有了一個意外的驚喜:她感應到了自己的屍仆!這一趟出門去大金帳,因為擔心屍仆的形貌過於駭人,她把屍仆藏在了客棧裡沒有帶出去。也就是說,現在他們被關押的方位,其實距離客棧並不遠。
  而客棧和皇宮距離頗遠,據此可以推斷,他們並沒有被關在皇宮裡。這讓雪懷青有些困惑。遇襲的一瞬間,她腦子裡曾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太后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因此把他們抓到宮裡了?現在看來似乎不像。
  但是轉念一想,假如這真是太后乾的,她也不會傻到把他們抓進宮裡,那樣危險性太大。所以究竟是什麽人抓了他們,她現在心裡也沒數,只能乾等著了。
  就這樣在黑暗中熬了大概有半個對時,安星眠等人陸續醒轉,抓他們的人似乎是故意沒有堵住他們的嘴,可以任由他們交談。白千雲脾氣火暴,已經開始破口大罵了,但換回來的只有無盡的緘默,就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們四個人,其他的人全都消失了一樣。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唐荷問,聲音倒是很鎮靜。雖然她是四個人當中唯一不會武技的,但面對大事,她也有著乃兄章浩歌的淡然自若。
  “只能等了,”安星眠說,“真是對不起,把你也牽扯進來……”
  “我們本來就是一夥的,”唐荷立即打斷他,“什麽叫牽扯進來?別忘了,我哥哥是因為他們才死的。”
  “可是……畢竟你……唉!”安星眠歎了口氣,聽上去十分懊惱,“都怪我,在這樣危險的地方,卻少了防備之心,自以為易容之後就很安全。我畢竟還是紙上談兵多了些,真正經歷事情太少了。”
  “年輕人能夠勇於承認錯誤,承擔責任,這很好,也很不簡單,難怪章浩歌那樣的大賢之人也那麽器重你。”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四個人都是一驚,安星眠、雪懷青和白千雲吃驚更甚。三人都武技不俗,聽力強於旁人,但竟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陌生男人是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出現的。此人的武技,恐怕比他們要更高,三人心裡都多了這層擔憂。
  而這個人的聲音也很奇怪,聽起來沉厚而富於磁性,卻很難通過聲音判斷出此人的年齡,他可能很年輕,也可能十分蒼老。雪懷青更是察覺到這個人身上蘊藏著令人吃驚不已的強大精神力,自己在他面前幾乎可以說是不值一哂。
  這到底是個什麽人?他和太后之間又是什麽關系呢?一時間所有人都開始猜測,卻又完全摸不準方向。
  “我其實真的很佩服你們,”這個男人說,“我原本以為我的計劃是無懈可擊的,而且已經開始見到實質性的成果了,卻被你們最終猜到了真相,看破了我的手段。所以我不得不對你們下手了,如果你們把這個推論散布出去,我的計劃就再也沒有成功的可能性了。”
  雖然還是無法從聲音裡判斷出這個人的年齡,但安星眠卻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一種只有老年人才會有的滄桑和沉著。他基本確定,對面這個男人年紀很大,也許根本就是個垂暮的老人。
  “這位前輩,這一切的事端,都是出自於您的布局?您和太后到底是什麽關系?”雖然面對著可能是長門大仇人的對手,安星眠依然禮貌如故。更何況,在這種時刻,盲目的急躁憤怒只會自亂陣腳,失去翻盤的機會。他必須要保持頭腦的絕對冷靜。
  “是的,都是我的布局,持續了幾十年的布局,”老人回答,並且沒有否認自己“前輩”的身份,“我一生的心血,都耗在了這個布局上,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你們毀掉。因此我只能請你們到這裡來,讓你們永遠沉默。”
  四個人都是心裡一寒。這個老人說起話來溫文爾雅,似乎絲毫沒有鋒芒,但話語中卻飽含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力量,同時還有一種蔑視生死的淡漠。單論氣勢而言,安星眠覺得在自己生平所見過的人當中,只有須彌子能和他相提並論。只不過須彌子的霸氣是展露於外的,這個老人的鋒芒則是內斂的。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更是要加倍小心,安星眠想著,繼續禮貌地發問:“既然你已經打算殺害我們了,能不能在我們臨死之前,告訴我們你的身份?”
  老人沉默了一陣子,然後說:“恐怕不能,我是一個早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人了,而我的身份更加牽涉到其他的一些秘密,無法對你們言說。不過,為了表達對你們聰明才智的尊敬,我也許可以把藏書洞窟的這個事件原原本本地和你們講清楚,這樣在你們離開人世的時候,至少會少一點遺憾。而且你可以記住一點,我和太后的關系,並不重要,太后的策劃出自我的手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既然這樣,那就謝謝你的慷慨了,”安星眠不動聲色,“反正都是將死之人了,能夠晚死一會兒總是好事。”
  “年輕人勇氣可嘉,值得讚賞,”老人說,“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你心裡其實有恃無恐,因為你知道,或許會有一個人,一個一直保護你的人,會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解救你,對嗎?”
  安星眠心裡一顫,這才發現這個老人對自己的了解遠比想象中要多。他只能強作鎮靜:“這也說不準,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嘛。”
  “你是不是吉人我說不上來,不過你的天相麽……很遺憾,他已經中了我的圈套了。”老人說。
  “你說什麽?他?”安星眠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風秋客,那是一個足以和須彌子抗衡的狠角色,當世能勝過他的人恐怕找不出幾個。如果這個老人連風秋客都能對付,那麽他的力量實在有些超乎想象了。
  “他的確很強大,單論武力,這個世上沒有太多人能勝過他,”老人說,“他的缺陷在於內心。他太執著於某些事情,以至於失去了平和的心,失去了精神的平衡。所以他其實不難對付。當然,他還是給我造成了不少的麻煩,我畢竟是老了。”
  這是老人第一次正面承認他的老邁,但安星眠知道,一個能夠擊敗風秋客的老人,恐怕遠比一百個精壯的年輕人還要可怖。他歎息一聲:“那我真是無話可說了。還是請你接著講下去吧。用你的話來說,至少解開我們心中的疑團,讓我們死去的時候少一點遺憾。”
  雪懷青卻在心裡想,少一點遺憾又能怎麽樣呢?假如死亡終究不可避免,多一分遺憾,少一分遺憾,其實都是一樣的。用長門僧的話來說,無論如何,當跨過最後一道門之後,一切都會終結在永恆的黑暗中。
  “我會一種特殊的秘術,可以在距離很遠的地方聽到人們的耳語,”老人說,“所以你們在大金帳裡的一切推論,對我而言,都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但我還是非常佩服你們,你們的猜測,基本上是和真相吻合的,這一點非常了不起。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懷疑到這件事的?要知道,章浩歌那樣的大賢之人都因此而自盡了。”
  “有一些細枝末節不太合常理,所以我一直在注意著,”安星眠講述了他和雪懷青的一些疑惑,包括在歷次事件中“巧合”出現的長門僧,包括胖太監的前後言語不一等,“但是這些終究只是小細節,即便會引發懷疑,也無法通過它們就做出定論,你真正的致命破綻,在一本書上。”
  “書?什麽書?”老人問。
  “你布置了那個假洞窟,偽裝成是胤末燮初時期的藏書洞窟,往裡面填進去了大量的那個時代的書籍,”安星眠說,“本來那是你這個陰謀取信於人的核心,皇帝上當了,我的老師章浩歌上當了,一部分天藏宗的同門上當了,我一開始也上當了。但是運氣不錯,當皇帝放火焚燒那些書籍的時候,可能是因為時間倉促,並沒有燒得太完全,留下了一些,而我又是個愛書之人,撿走了幾本。”
  “那些書,都是我這些年來精心搜集的古本,出了什麽問題呢?”老人說。
  “別的書都還好,確實是很珍稀的胤末燮初時代的古本,但是你在一本書上出了岔子,”安星眠說,“那本書就是名曲《殤陽血》的曲譜原本。”
  老人沉思了一會兒:“《殤陽血》?那不是胤末的大國手歐陽扶的名曲麽,這本譜子怎麽了?”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的確以為《殤陽血》是歐陽扶所作,”安星眠說,“但是很可惜,我前些日子認識了一位高人,從他那裡我得知,《殤陽血》根本就是偽作,是後世一位不知名的音樂家假托歐陽扶的名字而作,距離胤末燮初的時代足足相差有好幾百年。於是問題來了,幾百年後的一本書,是怎麽被封存進幾百年前的洞窟裡的呢?”
  老人再度沉默了,過了許久才問:“他們是怎麽考證出這是一本偽書的?證據可靠嗎?”
  安星眠把河洛長老長笛凱爾的考證過程告訴了老人,老人想了一會兒:“他們的考證是正確的,沒錯,這一點上我疏忽了。可歎我自負學富五車,竟然連一本偽書都識別不出來,最後留下了破綻,可見人力總有窮盡,還是不要太高估自己為好。”
  “其實也就只是這一本書的疏漏而已,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安星眠說,“如果不是你不小心把這本書也收入了洞窟,如果不是皇帝放的那把火碰巧沒有燒掉這本書,我是根本拿不到確鑿的證據的。”
  “智者千慮,百密一疏,”老人長歎一聲,“好吧,那你又是怎麽樣一步一步推演到太后身上的呢?”
  安星眠回答:“首先,通過那本《殤陽血》,我確定了所謂的‘毀滅九州的地下火山’和長門僧挖掘洞窟以圖引發火山的說法,都是子虛烏有的謊言和騙局。那麽我就需要弄明白,為什麽會有人編織這樣的謊言,把血雨腥風籠罩在與世無爭的長門身上,長門到底招惹了誰?”
  “是啊,你是怎麽樣判斷出這個‘誰’的呢?”老人問。
  “我的同伴也在調查一樁聖德十一年發生的往事,而我們意外地發現,她所要查的事件和這起針對長門的陰謀之間存在交集,這個交集最終落在了那些金吾衛身上,”安星眠說,“於是我的思路變成了這樣:為什麽金吾衛追殺一個帶著嬰兒的女天羅,會最終給長門帶來禍端?這當中的聯系到底是什麽?”
  “我明白了,”老人果然是思維敏銳,“你也知道了當年在鎖河山發生的那次追殺,自然也猜到了,那個天羅女殺手往長門僧背後的筐子裡藏進了關鍵的證據。”
  安星眠點點頭:“是的,而想通了這一層,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難推想了。那個女天羅並不是重點,她帶著的嬰兒才是重中之重,一定牽涉著十分可怕的秘密。而什麽樣的嬰兒能夠讓金吾衛去追殺,就讓我們很苦惱了。最簡單的思路當然是這是某個嬪妃宮女的私生子,屬於皇家醜聞,所以皇帝才會派人去追殺。但是這樣的推測有一個大障礙:橫豎不過是一個私生子而已,怎麽可能牽動如此之廣的偌大禍害?就算是腦子有病的人也不會那樣小題大做。”
  “我但願你就推斷到私生子這一步就停止下來,那樣會為你減少很多災禍,可惜你們沒有停手。”老人說。
  (本章完)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