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无尽长门(全集)

作家 唐缺 分類 综合其他 | 40萬字 | 133章
第55章 骗局(2)
  第55章 騙局(2)
  安星眠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麽,不由得啞然失笑:“你不就是想說那個奸夫會不會是個長門僧麽,沒什麽關系的,我也正在朝這個方向猜測呢。但是還是說不通,一個私生子而已,犯得著為此陷害天下所有的長門僧麽?除非那是個瘋子,可是瘋子怎麽能制定得出如此龐大周密的計劃來?那絕對是一個頭腦冷靜極度精明的人才能串聯起來的計劃。”
  雪懷青默然,回想整個事件以長門高僧的肉身開場,一直到皇帝大動雷霆之怒,期間所花的心血財力難以計數,最後也確實讓皇帝完完全全落入了彀中。這絕不會是某個瘋子出於妒火或是其他什麽原因而一拍腦袋想出來的復仇計劃,當中顯然還藏著更深更合理的原因。
  “無論怎麽樣,我得離開地下城了,”安星眠說,“既然最終的溯源很可能和當年皇宮裡的某些事件有關,繼續窩在這裡也沒用。”
  “去天啟城?”雪懷青問。
  “對,去天啟城,”安星眠說,“去打探一下,聖德十一年到底發生了哪些值得一提的怪事。”
  “那我們明天就出發吧。”雪懷青說。
  “我們?”
  “當然是我們。”
  “沒錯,當然是我們。”安星眠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和雪懷青之間,好像再也沒有什麽需要虛偽客套的了,那或許是因為,雪懷青有一絲精神力永久地留在了他的身體裡。
  二
  再度來到天啟城,雪懷青原以為自己會依然無感,依然覺得這座城市和天下所有的城鎮村莊一樣千篇一律乏善可陳,但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的心境起了變化。她開始覺得天啟真是一座氣象宏大的帝王之都,充滿了一種別的城市所無法比擬的莊嚴和大氣,走在這樣的城市中,似乎人的心胸都會變得更開闊一些。
  我這是怎麽了?她有些納悶,覺得自己過去並沒有這種可能去在意這些,後來她才想明白,那大概是因為安星眠在身邊的緣故。孤身一人的時候,她隻想盡快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把自己和這個熱鬧喧囂的世界隔絕開;但有了又說又笑的安星眠在身旁,她也逐漸變得言笑晏晏,開始認真傾聽安星眠信手拈來的講解,而不再是敷衍地點點頭左耳進右耳出。
  她也不知道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是壞,不過相應帶來的另外一個變化則是:她不那麽在乎自己的變化了。從安星眠的身上,她仿佛也找到了一些對自己有益的啟發:順其自然,變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不要總去糾結於“我為什麽會是這樣”“我為什麽開始有這些奇怪的想法”。
  沒什麽奇怪的,我就是我,她這樣對自己說。
  所以往昔冷漠的屍舞者如今也慢慢開始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了,她會指著一座被刻意保護起來的殘缺雕塑向安星眠追問來歷,她會看著路邊賣藝的雜耍攤,和安星眠一起低聲取笑那個玩刀大漢的刀法之拙劣,她也會偶爾在賣花姑娘面前停下來,看著花籃裡或白或粉的百合花,露出喜愛的表情。
  “這世上的植物,不光只有製毒煉藥一種用途,拿來欣賞欣賞,愉悅一下我們的眼睛和鼻子,其實也是挺好的。”安星眠說著,掏出幾個銅錙,挑了一把看上去最新鮮整齊的白色百合,捧在手裡遞給雪懷青。
  “送給你的。”他說。
  雪懷青很自然地接過來,手裡捧著香氣清甜的百合花束,和安星眠一起走過這條街,才忽然意識到:這好像是這一輩子第一次有人送花給她,更是這一輩子第一次有男人送花給她。她的心裡有一種溫情開始湧動,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不錯的,要是身邊能一直有安星眠的陪伴,似乎也不算壞,不,應該說是似乎也很好……
  安星眠好像是在刻意地調整情緒,也好像是要為了過去幾個月的辛苦日子對雪懷青做出補償,帶著雪懷青一直在在天啟城裡遊玩,好像沒有任何正事可做。當然,兩人都經過了河洛手藝的易容改扮,就連帶在身邊的屍仆都修整了一下面容,要知道,通緝兩人的訪牒還沒撤銷呢。
  不過雪懷青心裡明白,安星眠表面上很輕松,心裡其實一直在想著應該從何查起。聖德十一年,也許還要包括之前的一兩年,那麽長的時間跨度,發生的事件太多太多了,總需要先理清頭緒。而且安星眠好像也找到了查找的方向,這幾天的每一天傍晚,他都會帶著雪懷青去造訪天啟城的各處小酒館,專門和那些上了年紀的饕餮酒徒搭訕,動不動就請別人喝酒,這樣的人物自然是大受歡迎的。當然,他也為自己找到了適合的身份偽裝,假裝自己是瀾州知名雜學家何一帆的學生,是來考察中州各地的民間故事和坊間雜談的。
  為了不引起他人的懷疑,他一上來並沒有詢問聖德十一年,而是從聖德皇帝之前的宣肅皇帝時代開始問起,邊問邊煞有介事地記錄,不時追問各種細節,極富耐心,力求不露絲毫破綻。雪懷青懂得他小心謹慎的用意,所以也極力配合著他,裝成何一帆的另一名學生。好在易容改扮之後,她的面孔十分平庸,不會引人注目。各式各樣的酒客喝著酒,傾倒著記憶中的軼聞怪談,光是聽聽這些故事倒也很是有趣,雪懷青甚至想,假如她真是那個什麽何一帆的學生,這些素材已經足夠編出一本書來了。
  八九天之後,總算快要問到聖德十一年了,兩人走在城裡的腳步也格外輕快。想到晚上就有可能接觸到這個秘密,安星眠自然是有些興奮,雪懷青卻有些發愁。她十分擔心,與女天羅有關的事件可能是埋藏極深的隱秘,根本無人得知,那麽或許就聽不到什麽與聖德十一年相關的信息。如果是那樣,安星眠會不會又變得急躁消沉呢?但願不要。
  “今天下午去哪兒?”吃完午飯的時候雪懷青問。兩人遊玩了一上午,索性直接回客棧,讓夥計送飯進屋。她好像已經有點習慣了這樣吃吃喝喝無所事事的遊蕩日子,雖然長門僧和屍舞者都提倡艱苦的修煉,但修煉這種事兒,一旦放下,要重新撿起來就不容易了。
  “可以休息半天,養精蓄銳,”安星眠說,“今晚將有很多問題要問。再說了,天啟城咱們也逛得差不多啦。”
  雪懷青笑了起來:“真難得。我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像這十天一樣,什麽事兒都不做,就是在一座城市裡閑逛。小的時候在村裡,因為總有人類的孩子欺負我,所以我成天待在家裡,連附近的山頭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現在沒人敢惹你了,誰要惹你,你就把他做成屍仆。”安星眠開玩笑說。
  雪懷青還沒回答,門外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如果全天下的長門僧都和你們為敵,你們打算把他們全部做成屍仆麽?”
  安星眠一躍而起,猛地拉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滿臉塵土、膚色黝黑、表情木訥的中年漢子,看樣子像是個農夫,但這個農夫在他看來頗為眼熟。他仔細想了想,有些不大確定地說:“你……我們好像在研習會上見過,你也是個長門僧,是嗎?”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肯定:“是的,你是跟隨著了塵宗的符真夫子去的,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所以我才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的記性倒還真不錯,不愧是研習會上的論辯高手,頭腦是一等一的,”農夫一樣的中年漢子木訥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可惜的是,你把長門的一切記在了腦子裡,卻並沒有寫在你的心裡。”
  安星眠沒有回答,全神貫注地提防著。果然,這一句話剛剛說完,這個不知名的長門僧就猝然發難,他右手伸出,五指曲張,拿向安星眠的左手手腕,赫然也是關節技法,只是出手的方位力道都和風秋客所傳授的羽族技法大不相同,看來這是純正的東陸武技。他心裡暗暗警惕,左手腕反手一振,指節彎曲如鉤,反扭對方的十指。
  見到安星眠以攻代守,長門僧也微感驚訝,但他變招奇快,握掌為拳,格擋住了安星眠的這一扭,隨即左手出招,橫切對方的左手腕。安星眠急忙縮手,卻發覺長門僧的拳頭上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黏力,吸住自己的左手無法收回。他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一招顯然是對手習練許久的殺招,即便化解了,後面必然還有更加厲害的後招,不能再這樣糾纏下去。他本來伸出一半的右手停住不動,卻猛地一低頭,狠狠用額頭向著對方面門撞了過去。
  長門僧顯然沒有料到安星眠會用出這種類似於市井無賴的戰法,猝不及防之下,只能急忙撤手,同時身子向後一仰,整個身體幾乎折成了弓形,這才躲過了這一擊。他緊跟著急忙後撤兩步,退到了樓梯口處,安星眠並沒有追擊,而是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進來說話吧。”
  長門僧看了他一眼,大步走進房裡,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星眠關上房門,為他倒上茶:“請問這位夫子如何稱呼?”
  “駱血,不是下雪的雪,而是流血的血。”長門僧說。
  安星眠吃了一驚:“駱血?二十年前名震一時的‘血煞刀’駱血?傳說中比天羅還厲害的殺手?”
  “血煞刀早已廢棄,”駱血回答,“現在我不殺人,不動刀,充其量扭斷人兩條胳膊,而且經常扭完之後再替人接上。身為長門僧,不得不如此。”
  “我倒是覺得,身為長門僧應該把胳膊伸出去讓人扭斷,然後回家自己接上……”安星眠喃喃地說。
  雪懷青看著駱血:“駱先生今天來到這裡,應該不是為了殺星眠而來的吧?我覺得你沒有什麽殺氣。而且你的關節技法並不如你的刀法那麽好用,想要殺他,還是得帶刀。”
  駱血哈哈笑起來:“小姑娘說話很直白啊。不錯,我原本是想殺他的,塵封多年的寶刀也重新從地下掘出來隨身攜帶,但我從二十六歲那年受到一樁極大的冤屈之後,就發下誓言此生絕不冤殺一個人,所以我先跟蹤了你們一段時間。”
  “可是,我們倆都已經易容改扮過了啊,你是怎麽認出我們的呢?”雪懷青忍不住問。
  “我可不是從天啟城開始追蹤你們的,”駱血說,“我從你們放火燒掉千雲堂之前就一直盯著你們了,所以你們倆離開河洛地下城的那一天,我從身形上就認出來了。這之後我隨著你們一路到天啟,每天陪著你們逛街,晚上在各個小酒館陪你們喝酒。”
  安星眠和雪懷青相顧悚然。他們都自認為是機警的人,卻沒想到被駱血盯梢了那麽長時間都沒有發現,這個人假如真的想要撿起老本行來暗中行刺,恐怕真有點防不勝防。
  駱血看出了兩人的後怕:“你們放心,我說過了,我決不會聽信一面之詞而冤殺任何人,更何況,還有一個老朋友來找到我,要我信任安星眠先生,說他絕不會是長門的叛徒。”
  “風秋客那個老扁毛吧?”安星眠嘴上不客氣,心裡卻著實感激。風秋客影子一樣的跟隨固然很煩,但他確實是能給自己幫助的人。
  “就是他,我聽他說了那麽多,更加決定下手要謹慎,決不能錯殺,”駱血的眼神裡寒光一閃,“不然就在那個年輕人試圖刺殺你的夜裡,或許我就會接踵而至了。”
  安星眠想到倔強的年輕人蘇真柏,不由得神色有些黯然,駱血接著說:“直到跟蹤你們來到天啟城之後,我才確認你肯定不是出賣長門的叛徒,因為你每天晚上在酒館裡打聽的那些事情,一定都是有目的的。雖然我並不清楚你發現了什麽,但我知道,你在努力尋找真相,試圖還長門一個清白。”
  安星眠垂下頭:“我的老師……的確做錯了,但他並不是叛徒,他只是一個受到欺騙的正直的人而已。我現在所做的,就是盡力彌補老師的過失,挽救長門。”
  “那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駱血說,“追蹤殺人我在行,像你這樣追查幾十年前的疑點,卻非我所長,我還是繼續去為其他的長門僧做些事情,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如果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去天啟城西的垂楊坊,找周記雜貨店的老板,他是我的生死之交。”
  安星眠握住他的手:“駱前輩,請你放心,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至少我絕不會讓老師那樣冤枉地死去。”
  雪懷青卻忽然問:“駱先生,你的性子活脫脫就是一個市井義士,怎麽會身入長門的呢?就算你自己想要加入,據我所知,長門對入門者的要求也是很嚴格的。”
  駱血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淒涼:“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也絲毫不動聽,留待日後有機會再講給你們聽,也許是在……紀念先師符真夫子的時候吧。”
  安星眠這才知道,符真夫子也在這一次的劫難中不幸喪生,心裡一陣難過。他想到那些德高望重的導師們,一生中從無惡行,以最苛刻的標準約束自己,無私地幫助窮苦的人們,卻在這一年中無緣無故地遭遇這樣的飛來橫禍,身心都受到巨大的摧殘,乃至於失去生命,隻覺得壓抑許久的憤怒再度湧起。這一次不是為了什麽高高在上的信仰了,他想,只是為了人,為了這些活生生的人,為了這些寶貴的生命,我也一定要揭穿那個真相,把藏在背後的惡魔揪出來。
  “我今天來找你,一個是要當面問問你,打消我的最後一絲懷疑,另外也是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駱血說,“我想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查,你已經知道了和天藏宗有關的那個秘密了吧?”
  “我知道了。”安星眠點點頭。
  “那麽你知不知道,某些天藏宗的門人,正在尋找那些被先輩們苦苦隱藏起來的藏書洞窟,並且著手填埋它們?”駱血問。
  “你說什麽?填埋?”安星眠霍地站了起來。
  “是的,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或者是有人故意告訴他們的,總而言之,一部分天藏宗門人也知道了那個秘密。就在一個月之前,他們已經通過天藏宗殘存的文件推測出了其中一處洞窟的位置,然後利用法器摧毀了那一片山腹,製造巨大的山崩,把那裡的一處藏書洞窟徹底填埋了,”駱血說,“那是在瀾州北部的一處,具體是哪個時代的我不太清楚,總而言之,幾代人上百年的努力,瞬間化為烏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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