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之地 1、“我一開始就是要深入沙漠!” 滿是粗砂與石疙瘩的黃土地上,進入半衰期的茅草已是青黃不接,東一茬西一茬地胡亂生長,在偶然途經的車輛碾壓而過時,自暴自棄般皺成難看的一攤,不久又好死不如賴活地重挺腰杆。 藍天沉默 流雲如詩 暮色讓一切都滄桑 地平線漫長 像時光 飛鳥銜來春景 寒芒聽見汽笛的呼喚 去遠方呀 去遠方 老排與唐不甩的車裡循環著一曲民謠,歌聲悠遠清透,在野曠天低樹的環境裡聽來,仿佛天籟。 “雲雀女神的歌果然適合這時候聽,這音響效果真好啊。”老排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地點評,“小老板,把你送到目的地這輛車就歸我,是不是真的啊?” 他們現在開的車綽號“大漠探索者”,是一款非常適合在惡劣地形上馳騁的車型,為了這趟長征而特別武裝的。一來老排的破車不給力,二來唐不甩不差錢。 “是啊是啊,你不要給我迷路就行。”唐不甩邊往嘴裡塞薯片邊說。 “放心放心,你是不知道,我帶你走的都是捷徑。真要隨大流走那什麽線什麽線,這會兒還沒出迷宮市呢。”老排得意萬分。 “喔。”唐不甩把包裝袋一丟,打開收音機,優美的歌聲被新聞取代:“……縱橫號上的傷者已被及時安排入院,對於沙棘這場不人道的行動,各界紛紛表示譴責……” “縱橫號?”唐不甩歪著腦袋想,“喔,那群送貨的搭的車!” 他忙專心聽起來,還換了好幾個頻道,零零碎碎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報道裡並未提到夏家人,但唐不甩用他嘴角的薯片渣都能想到列車是怎麽脫困的。 “可惡,我怎麽就沒在那車上呢!”唐不甩鬱悶地一拍大腿,“著名怪盜大戰恐怖分子!這該多出風頭啊!” “你說什麽啊,小老板?”老排聽不懂。 “我說,什麽時候才到星煌啊?都開一天一夜了。”唐不甩看著手機說。 “別急,中午我們就能到藍舟市了。從那裡進星煌,又安全又舒服,藍舟的東西還很好吃,尤其是拉麵……” “從這邊直接進去不是比較快?”唐不甩把手機伸到老排面前。 老排減慢車速,端詳了片刻,屏幕上是一幅地圖,標記的正是遼闊的星煌沙漠,某個位置有小紅點一閃一閃。 “小老板,你要去星煌那麽裡面?”老排踩下刹車,“精華景點都在周邊喔!” “誰要去看景點啊,我一開始就是要深入沙漠!” “媽呀你別開玩笑了,那不是旅遊是探險了!”老排臉一下白了,“星、星煌有多大你知道嗎?那個紅點接近中心了,那裡根本沒聽說有人住啊!星煌裡有恐怖分子活動,還有各種毒蛇猛獸,還有大沙暴!……我不去我不去。” “怕個鬼,多給你點錢好不好?” “我已經很瘦了,不想再變成木乃伊。”老排搖頭搖得都能當風扇了,“而且沙漠路線我沒開過也不熟,進去了也白瞎啊!” “唉,好吧,你沒用了。”唐不甩遺憾地揮揮手,“謝謝你帶我到這裡。記得半小時前咱們經過的公路吧?你去那裡搭順風車回家吧。” “小老板,你要自己進去?那地方真沒什麽好玩的……” “那,這是說好的錢,不過車就不給你了,白白!” 五分鍾後,唐不甩一個人在車上自言自語:“好了,又只有我孤家寡人了。接著怎麽辦呢……”他挪到駕駛座上,摸了摸方向盤,“凡事總有第一次,早晚得學的,而且我可是天才唐不甩呀,難不倒我……” 用衣服包著頭走開一段距離的老排,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刺耳的汽車發動聲,回頭只見“沙漠探索者”循著亂七八糟的路線全速衝進了沙漠。 2、“他們相信神,神卻救不了他們。” 夏一跳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 被風吹散的意識重新聚攏時,已經過去了不知多久。夏一跳發現自己現在是仰躺的姿勢,四周是歇斯底裡的黑暗。空氣混濁,他輕輕呼吸一口,隻覺得胸膛鬱悶無比,想動一動,碰到了沙子。 沙子!夏一跳心臟一墜,想坐起來,額頭立刻磕到了沙,左右動彈,全是沙! 這時,夏一跳感覺右手一動。麻木的手心體會到了一絲屬於人類的柔軟,一個蚊子叫般的聲音在說:“阿跳……” 曲子!夏一跳幾乎流下淚來。曲子還和他在一起,太好了!夏一跳真感謝自己沙暴之中始終沒有放開她。 “我在,你別怕……”夏一跳輕聲說。空間太窄,沙子幾乎就在鼻尖,讓人不敢提高聲量與說得更多。不確定曲子有沒有聽見,夏一跳就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善解人意的曲子回握了一下。 曲子還活著,夏一跳鎮定了不少,他開始思考如何脫身。他嘗試著以雙手的肘部支地,掌心用力上推,但不僅沒能推動,反而令一些沙子漏了下來,嚇得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毫無疑問,他們現在是被活埋了。離奇的是,沙子竟繞著他們,形成了一個近乎貼身的空間,留下混濁的空氣與最低限度的活動范圍,使他們不至於被嚴嚴實實地覆蓋。 這感覺就像被封在一口沙做的棺材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個情況持續多久了?空氣什麽時候會耗盡?沙子什麽時候會塌下來?二姐呢?三姐呢?駱澤那個家夥呢? 如果不是想到曲子更害怕,夏一跳幾乎又要陷入慌亂,現在,他只能強迫自己鎮定。 密閉的黑暗令窒息感更重,時間都仿佛膠著不前。壓抑氣悶之外,還有炎熱令他們全身粘稠,相應而來的痛苦,還有乾渴,還有饑餓…… 這種“命在旦夕”的感覺,太可怕了…… “嚓。” 出現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夏一跳一顫,疑心聽錯了,但他很快感覺僵硬的腿被什麽啄了一下,那感覺迅速遠去。 又過了幾分鍾,他開始感覺沙子在掉落,落在他的臉上、身上、腳上。夏一跳怕極了,他無法不掙扎起來,他聽見曲子也在驚叫,他想護住她卻甚至翻不了身!怎麽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為什麽要死在這裡?為什麽要以這種形式死去?! “啊……啊……” 沙子鑽進眼耳口鼻,難受得一塌糊塗,心跳快到幾乎要爆開,救命啊!不想死啊!救命啊! 一大堆什麽東西咬住了夏一跳,將他往上拉扯,讓他粗暴地通過沙堆。 這個噩夢般的過程持續了十來秒,夏一跳忽覺豁然開朗,炫目的光照讓他如被烘烤,粘熱的空氣洶湧地衝進喉嚨,夏一跳長長地吸了口氣,將眼睛打開一道縫。 沙漠。金黃無垠的白天的沙漠,他的眼前是夏蘿可,他身上掛滿了蜥蜴! “哇!跳跳!!!”夏蘿可撲上去抱住他,又哭又叫。此刻的她灰頭土臉,風塵仆仆,小公主的甜美都不見了。夏一跳聽著哭聲,怔怔地轉動視線,重回人間讓他感到那麽不真實。 當看到曲子也躺在身邊並開始咳嗽時,他才覺得鼻子發酸,那是死裡逃生的激動。 “阿跳……可可姐姐……” 夏一跳和夏蘿可一起爬向曲子,劫後余生的三個人緊緊抱在一起。 也是那一刻,夏一跳放下了所有對三姐的不滿。 三人相互扶持著,移動到一處石場,石丘投下了陰影,相比起能曬到太陽的地方,簡直是天堂。石縫裡生長著一些葛藤。 夏蘿可遞給弟弟一個軍用水壺:“這是它們找到的。省點喝。” 夏一跳如獲至寶,先讓曲子喝了幾口,自己才喝,他從未覺得水是如此美味。 “二姐呢?”舔舔嘴,夏一跳問。 “我讓朋友們總動員找了,還沒找到她。”夏蘿可焦急地說,“它們還在找,二姐一定沒事的!” “對,一定沒事的!”夏一跳大聲說。 “嗯,夏娃姐姐那麽聰明。”曲子也說。 沉默了一會兒,夏蘿可說:“那個沙暴好可怕啊!我還以為會死掉!還好,鴕鳥們感應到我有危險,冒死跑來救我,它們把我帶到一個背風的地方,然後擋在我面前……但我不知道你們去了哪裡……” “我好像被風沙吹了很遠。”夏一跳後怕地說起自己的情況,“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埋在沙裡……” “沙暴過去我就開始找你們,讓朋友們一起找。在發現你之前,我們已經找了好幾個小時了!我都以為你們死了……”夏蘿可說著,眼睛又蒙上一層水汽,“後來,有一隻鷹告訴我它看到一件怪事,還帶我去看。” “什麽?”夏一跳問。 “沙子像噴泉一樣噴出來!”說到不那麽悲傷的話題,夏蘿可又恢復了小孩子式的興奮,“不過,不是好像有鯨魚躲在沙子裡那種,那‘噴泉’是小小的,不仔細都發現不了。我趕緊讓這些小家夥鑽下去看看,果然就找到你們了耶!” 夏蘿可說這話時,那群花花綠綠的蜥蜴圍在她身邊,接受她的撫摸嘉獎。曲子本來是有些惡心這種動物的,此刻也忍俊不禁。 夏一跳曾經疑惑,他們被關在沙底那麽久怎麽始終沒有窒息,現在看來,就是夏蘿可說的那“吐納”現象帶來了空氣,不過沙子繞著他們懸浮又怎麽解釋?這到底是自然界的奧妙,還是……超能力的作用? 他又想起了每晚挪動的床以及避開他的子彈。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啦。”懶得動腦筋的夏蘿可一揮手,“我們現在怎麽辦?繼續送快遞嗎?” “是……吧。”夏一跳說。 “是個頭!石玫瑰在你身上嗎?” 夏一跳呆了,石玫瑰當然不在他身上,昨天晚上他們破壞了沙棘的基地,然後陸續遭遇石獅與沙暴,九死一生,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哪裡還顧得上石玫瑰? 即使石玫瑰還在,經過了那樣嚴苛的考驗,它還活著嗎?他們接到的要求,是在石玫瑰凋零前將它送到收件人手上! “……說不定二姐拿著。”夏一跳說。 夏蘿可攤攤手:“也許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次任務失敗了!” 夏一跳隻覺得胸口無比鬱悶,仿佛又回到了被掩埋的狀態。失敗了……任務失敗了……他從沒想過,挫敗是這麽令人難受。 “都是那群壞蛋不好!”夏蘿可氣憤地說,“如果沒遇到他們,一切本來都很順利的!還有那隻獅子,對本公主那麽無禮,也配叫獅子!” “那真的是獅子麽?”夏一跳無精打采地說,“它是石頭做的。” “石玫瑰還不是石頭做的?”夏蘿可說。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起發出“啊”的叫聲。 石頭雕刻的玫瑰,卻像真花一樣鮮靈嫵媚,開謝有期;石頭雕刻的獅子,也像真的野獸一樣強壯凶猛,能叫能跑!這不可能是巧合吧?這兩種石質的“生命”,必然是出自同一個地方! 夏一跳激動起來,忽然發現曲子一臉深思,忙問:“你在想什麽?” “我想起……那個巴扎威脅我時說過的話。”曲子輕輕撫摸著身上的傷,“他說,他們曾經抓過一些沙漠住民,就關在這牢裡。如果我不合作,就只能像他們一樣,拜那些幫不上任何忙的神拜到死為止。” “那混蛋!”夏一跳罵道,“但這話怎麽了?” “他說那句話時,指著牢房的一角,說那是原住民們朝拜的方向。”曲子說,“他還說,他們相信神,神卻救不了他們,神的寵物還給他們抓了。” “神的寵物?那隻獅子?”夏蘿可一拍巴掌,“哎呀!住在沙漠的人文化水平肯定不高,對他們來說,石頭做的東西卻有生命,這當然是神跡啊!這麽說那些人朝拜的方向……” “也許就是神住的地方,那個連石頭也有生命的所在!”夏一跳接上去,“那搞不好就是我們的終點!” “那,那現在是不是要先回那個基地?”自己提供的細節成了轉機,曲子很欣慰。 “用不著。”夏蘿可向天空打開雙臂,“我來問問朋友們,還有誰比它們更熟悉沙漠呢?” 不久,成群的蒼鷹飛落,對夏蘿可點頭哈腰,恭敬又親熱,夏蘿可問:“你們知道這裡有什麽‘神’的傳說嗎?” 她說的是人話,但意思顯然毫無阻礙地傳達給了鷹群,只是它們都歪著腦袋,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剛才還信心十足的夏蘿可有些狼狽地解釋:“這裡太大啦,它們雖然活動范圍比不會飛的遠一點,但是也沒法飛遍整個沙漠。而且它們能記住的不是那麽多,除非是超級有印象的才行。” 夏一跳想了想說:“你問它們知不知道魔鬼城和那個石林的位置吧,我還記得牢房的方位,結合曲子說的那個朝拜方向,就能推算出我們現在應該往哪邊走。邊走邊跟沿途的動物打聽,也許就有更確切的線索了。” “好辦法!”曲子驚喜。 “哼,這麽簡單,本公主也想得到的。”夏蘿可傲嬌地一撅嘴。 “問題是就算我們找到了那地方,也沒有東西可以交給收件人。”夏一跳苦惱。 “去到那裡就能見到二姐!”夏蘿可斬釘截鐵,“如果石玫瑰在二姐手上,如果二姐還活著,她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去到那裡!” 夏一跳看著夏蘿可,雖然她的話一點根據也無,但他願意相信,相信夏娃的能力,更相信她那份時限之前,使命必達的決心。他還記得這一路上,夏娃對石玫瑰表現出的更勝生命的關切。 何況,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就這麽決定吧!”夏一跳說。 3、“她現在一定覺得我很酷……” “E大……E大……” 夏娃的眼睛微微張開,看到了駱澤焦急的臉。她想要起來,駱澤連忙攙扶。 “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駱澤長舒一口氣。 夏娃看了看四周,烈日當空,黃沙無垠,而她全身肮髒破爛,她虛弱地問:“只有我和你……?” “是啊,沒看到別人,見鬼的沙塵暴!”駱澤說著,呸了兩口沙,“我醒時天已經亮了,誰都不在,我本來以為這次媽的死定了,沒想到周圍走了走能碰見你。真幸運!” 夏娃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忽然面如死灰,她想到了石玫瑰。她失魂落魄地四下看了看,沒看到金黃之外的顏色。沙暴中人人自身難保,誰還有余力關心那花? 這趟任務要失敗了!夏娃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大,你看!”駱澤神神秘秘地將手伸到背後,掏出兩朵花來,赫然就是石玫瑰!夏娃接過,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驚喜。看得駱澤充滿了成就感。 “太好了……”夏娃將石玫瑰挨近臉,長舒一口氣。盡管那兩朵花已經小了一圈。即使是石頭,一樣逃不過沙暴的摧殘。 “我知道這花對你很重要,所以沙暴來時就把它們藏在了衣服裡死死壓著,硌得肚皮都出血了!本少爺還不賴吧?”駱澤邀著功,不自覺得意忘形起來。 “謝謝。”夏娃由衷地說。 駱澤一呆,信口拈來的痞子腔不翼而飛,他有些結巴地說:“那個……是不是該找個地方躲躲太陽啊?” 夏娃點點頭,小心地把石玫瑰藏進衣服裡,這時她才發現,輪椅不知去了哪裡。那件仿佛她第二生命的工具,竟然不如石玫瑰讓她掛心。 而駱澤已經在她面前蹲下來了,他裝模作樣地說:“真沒辦法,隻好我背你了!” 夏娃沒有拒絕,她爬上駱澤的背。駱澤慢慢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試著走了兩步,絆倒在地。“哎喲!”第一次乾這事的公子哥誇張地叫了一聲。 “沒事吧?”夏娃問。 “沒事沒事,不小心而已。”駱澤連忙爬起來,正想重新背夏娃,想了想,先把自己的外套脫了,披在了她頭上。 “謝謝。”夏娃輕聲說。 “哼……誰讓我是個紳士?”駱澤擦擦鼻子。 後面的路,駱澤走得很穩,很小心。 太陽越升越高。 沙地上蒸騰起氤氳的煙,稍微遠些的地方,景物都已扭曲不清。駱澤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快要化掉了,不是化成一灘汗水,就是化成一團蒸汽。 比炎熱更可怕的,是這一切不知何時結束的漫長恐慌。開闊的荒漠如波浪起伏,視野之內不見綠意,不見一塊高到能稍微遮陽的岩石。有些沙子又碎又軟,踩下去直接沒過腳踝,拔出來時鞋子就變得滾燙硌腳。太陽似乎永遠懸掛在頭頂正中,烤得頭皮恨不能開裂,能清晰地感受到汗珠流過發叢、流過臉頰、流進胸膛的濕粘,有時候它還流進了眼睛,帶來一陣惱人的刺痛…… 夏娃伏在杜漸背上,柔若無骨,奄奄一息。她其實很輕,輕得讓人心疼。但在這種獨自走都嫌吃力的地獄,嬌生慣養的駱澤背了五分鍾就受不了了,之後的每一秒都是玩命在撐。 最難受的時候,駱澤也後悔過,為什麽要給自己找這樣一個包袱。可是後悔歸後悔,他又沒辦法放棄夏娃,她連靠自己站著都做不到,被拋下就只有死路一條!駱澤沒辦法放棄她,因為是夏娃,因為是夏娃…… “她現在一定覺得我很酷……”駱澤這樣想著,不期然又生出些許力氣。 太陽持續高照。 太陽是毒辣到隻配被詛咒的火球惡魔。 讓人發瘋的熾熱燒斷了神經,取代了腦內的所有理智。當駱澤忍無可忍地倒下時,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已經倒下,因為從某個時刻起,他從快要被沙地吸進去變成了每一步都像走在雲端。他感到黃沙像鐵板燒一樣炙烤著自己的皮膚,卻自暴自棄地不願起身,他甚至覺得……願意用對駱貝爾低頭來換取離開這個鬼地方! 如果不是夏娃,如果不是再一次想起了夏娃。 美麗的夏娃,會變成一具乾屍,一具枯骨…… 駱澤像僵屍一樣晃晃悠悠地坐起來,搖著昏迷不醒的夏娃,吃力地把她再次扛起,用快斷掉的腿支撐彼此,再度嘗試著前進…… 他的腳印並不比醉漢更清晰。 這時候支撐他的,是夏娃說過的“謝謝”。那是活這麽大,第一次有人對駱澤說的話…… 傍晚的時候,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綠洲。 “E……E大……”駱澤用沙啞的嗓音輕喊,“我是不是看錯了?……” 中暑的夏娃沒有回應,駱澤鼓起最後的力氣向希望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他終於哭一樣喊起來:“你妹啊!現在才出現!”他瘋了一樣加速奔跑,越是接近,越能感覺清涼拂面,胡楊樹撐起了涼棚,水草簇擁著一汪清潭!這不是幻覺!激動的駱澤不顧一切地將夏娃丟進了水裡,自己也整個跳了進去! “嘩啦!” 渾身滾燙的夏娃,在這突如其來的涼意刺激下猛然恢復了神智,辨清環境後,她的臉上出現了恍若隔世的激動。而濕淋淋的駱澤一口氣灌了半肚子水後,再次歡呼:“水水水!終於有水了!呀哈!”越叫越來勁,竟潑了夏娃一臉。 夏娃甩開濕嗒嗒的額發,條件反射地鞠起一捧水,呆了呆,沒有潑出去,倒是駱澤做好了閃躲的準備,見沒有下文了,不禁有些尷尬:“哈哈……E大你沒事了吧?” 夏娃搖搖頭,對他說: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4、“仔細聽。” 夜幕再度低垂。 白天直衝五十度的高溫,入夜又忙不迭掉到了零下。夜風嗚嗚地刮著,在沙漠上掀起一陣陣蕭索的煙塵。 夏娃與駱澤坐在一顆樹下,他們喝飽了水,又休息了一陣,體力已經恢復了不少。現在,駱澤正興致勃勃地烤著一種從水潭裡捕到的小銀魚,一片樹葉上還鋪著些水草的嫩根,這些都是在夏娃的指導下完成的,對駱澤而言,包括生火在內的這所有體驗都無比新鮮,雖然做起來讓人不耐煩,但做成後卻又別有一番成就感。 雖然共度患難,但夏娃仍不是個健談的人,所以這夜間的相處仍是沉默為主。在駱澤準備食物時,夏娃仔細端詳著僅剩的兩朵石玫瑰。 其實,只剩一朵了吧。有一朵幾近凋謝。破碎的花瓣所余無幾,分明是石頭質地,整體卻皺成了一團,在火光映照下,呈現出一種頹敗的美感。 碩果僅存的那朵石玫瑰,已經只剩花蕊部分的一圈,顯得分外嬌嫩,曾經的鮮紅黯淡無光,像是滲透了風沙般微泛黃斑。夏娃用一塊破布蘸著清水輕輕擦拭,並不能讓它打起精神。 “怕是只能再活一天。”夏娃想。 “E……呃,好像能吃了。”駱澤把烤好的小魚拿來,想叫夏娃的名字又有點不好意思,“這種鬼地方有水已經逆天了,沒想到還有魚,這就是那啥大自然的奧妙吧。” 夏娃點了一下頭,開始吃魚。 “好像有點燒焦了?”駱澤問。 夏娃慢慢咀嚼著,沒有表態。 “有佐料就好了,鹽什麽的。” 夏娃不發一語。 駱澤覺得掃興了。嘖,只不過是背她走了一天以及被允許叫名字而已,他怎麽就以為跟她算親密了?人家還是一樣高冷,襯得殷勤的他好像白癡。 駱澤從未體驗過這種被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牽動情緒的滋味。悻悻過後就是不爽。是了,他本該是個很容易不爽的人才對。他沒興趣再碰釘子,也就不再說話了。而夏娃完全不介意交不交流。這下駱澤更覺得自己傻了。本來,他還稍微有點期待夏娃注意到了他的不快,主動開口,結果…… 疲倦加安靜,駱澤不知不覺地睡死了。 半夜,駱澤感到有人在推他,翻身罵了一句:“滾開……”片刻意識到那是夏娃,忙坐起來。 “你聽見了嗎?” 夏娃問。 “什麽……”駱澤迷糊。 “仔細聽。” 二人屏住呼吸,聽見柴火劈啪的燃燒聲,聽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聽見…… “嗚……嗚嗚……” 終於捕捉到那細微得一不小心就會忽略的聲音時,駱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夏娃輕輕說:“哭聲。” “為……為什麽沙漠裡……”駱澤毛骨悚然。 夏娃看著手邊的石玫瑰,在那若有似無的哭聲中,它竟似微微顫抖。 “那是鳴沙,石玫瑰的養分。”夏娃說,“鳴沙的所在處,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什麽什麽?”駱澤完全聽不懂,但不能否認,夏娃找他說話了,他有點開心。 “我們循著哭聲走。現在風向很穩,那哭聲可能是從遠處吹來的鳴沙發出的。” “不是吧,現在上路?!”駱澤叫苦不迭,他的腳底滿是破掉的水泡,恨不能坐輪椅。 輪椅?駱澤突然發現,夏娃失蹤的輪椅此刻就停在她身邊!夏娃將手按在其上,輪椅竟變形成一副雪橇。 “我一路上都在嘗試召喚它,但體力不足。直到抵達這個綠洲,才總算成功。”夏娃說,“在沙地行駛,它的優勢不會輸給車。” 但駱澤的重點不在那裡:“你是說,吃飯時你悶不吭聲,也是在召喚它?” “是的。” 駱澤像個傻瓜似的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