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有人一大早便要喝酒的?陸旋怎麽看,都覺得與班賀相對而坐一面飲酒一面滔滔不絕的謝緣客不太順眼。 “謝大哥曾擔任相度官,擅長堪輿泉脈。先帝在時,規定各地工匠每三年入京服役三月,他入京兩次都與師兄共事,後來乾脆留在了京城。沒想到師兄這回把他叫來了。”阿毛低頭磨著一塊鐵片,隨口給陸旋做了個介紹。 陸旋接過阿毛手裡的鐵片,詢問要磨成什麽樣,他來。 “這一頭,我要磨得圓圓的,薄薄的。” 阿毛伸出手指頭在正確位置點了點,陸旋應聲表示知道了。 他得找點事做分散注意力,不然總想關注院裡另外兩個人。可他的耳力太好了,好到不想聽也那些字音非得自己跳進耳朵不可。 他聽見謝緣客說—— “恭卿,今日相見一解相思,我心甚慰。恭卿,你可有想我?” 陸旋拳頭握緊了,卻聽“哢嚓”一聲,連忙攤開手掌。 看著可憐巴巴躺在掌心裡被捏折的鐵片,阿毛搖頭歎了口氣:“算了,我不要了。” 生活,大抵就是有如此多的不如意吧。 第24章 掌墨師 謝緣客與班賀年紀相仿,癡長兩歲,生了張不顯年紀的臉。瞧著臉嫩,因而蓄了些胡須,好讓自己看起來老成些。 他生平極簡,不鑽營巴結,隻為工事操心,做好眼前事。那雙微圓的眼中,仿佛永遠含著熱情與誠摯,是個表裡如一心思純粹之人。不辭而別的好友突然傳來消息,他並不去探究個中緣由,只要一封書信,千裡萬裡亦來赴約。 三兩杯酒下了肚,謝緣客臉頰微紅,不見醉態,反而神采奕奕。他是出了名的好酒卻不貪杯,小飲怡情,總說勞累時喝兩口能提神。 謝緣客唔一聲,想起還有東西沒有拿出來,取過隨身攜帶的大包裹,解開來,從裡邊翻出一個油紙包,笑著道:“接到你的信後,我便動身趕來,行動匆忙沒做什麽準備,隻來得及去袁記南貨店買了些玉蘭片,我記得你愛吃鹹口的。阿毛吃甜,也給他帶了點,不過他不能多吃。” 玉蘭片是用春筍或冬筍製成的乾貨,品質上佳者表面光潔,呈玉白色或乳白色,用以製作糕點或與其他食材煮湯皆可,味道鮮美可口。 班賀對口腹之欲不大講究,少有特別喜愛的食物,在京中常吃幾樣吃食之一便有玉蘭片,沒想到謝緣客竟然會對這件事上心,大為感動。 聽見還有自己的事兒,阿毛眼睛一亮:“帶了我的?謝大哥!” 謝緣客向他看過來,抬手擺了擺,笑眼彎成兩道弧:“不用謝!” 這一眼,自然也看見了阿毛身邊的陸旋,謝緣客問道:“這位是?看來,是你新結交的好友了。” 班賀沒打算說太細,簡單介紹:“他姓陸。” 被點了名,陸旋點頭示意,謝緣客笑著一拱手:“陸兄弟。” 阿毛蹦到班賀身邊,笑嘻嘻地接過那小半包玉蘭片。謝緣客連連感慨小兒長得飛快,一兩年未見就拔高一大茬,眼看著就要長成人了。 班賀嘴角噙著無奈的笑:“你沒見他還一副毛孩子模樣嗎?什麽時候真長成人,我得燃上一百零八炷香敬告師父在天之靈。” “還不是你總護著他,得自己經歷過事兒,才能成人呢。”謝緣客敘過舊,說回正題,半點不見長途跋涉的勞累,渾身充滿乾勁,“咱們現在就去看看你信裡說的地方。我天未亮便守著城門開,就為了趕個早。” “不急,我也有東西給你看。”班賀起身,進入房內,很快拿著一卷紙出來。 謝緣客眼睛一亮,麻利簡單清理了桌面,空出位置。班賀將圖紙徐徐鋪開,阿毛的注意力也被圖紙吸引,看得認真,甚至放下了手裡的玉蘭片。 圖紙上是一座木質機械,主體由兩根高聳的柱子構成,前後分別有兩根長杆支撐固定,頂端放置滑輪。滑輪上的長繩連接著踏板,另一端則是一件鋼鐵製成的圓形圜刃銼。 謝緣客很快認出這是什麽,面露驚喜:“這是用來開鑿鹽井的機器,你做了改動?” 班賀點頭:“不錯。以往開鑿鹽井大多是挖掘大口深井,廢人力,耗時長,進程緩慢,井壁易塌不能深掘。我之前曾聽入京輪值的工匠詳細介紹過開鑿小口深井的方法,不僅節省時間,而且更為便捷省力。我做了些許調整,如果預估沒有出錯,這次工程量不小,應當可以用上。” 班賀指尖輕點:“用此機械,配以破岩的鑽頭,深入百余丈不成問題。” 按照圖紙所繪,井架用結實耐用的竹竿搭建,鐵質圜刃銼用繩索吊起,工人站在木板杠杆上踩踏,被拉起,工人松開腳,圜刃銼墜地便能砸開深坑。圖紙邊上繪製的鑽頭有多種形狀,足夠破開堅硬的岩層,前人深掘地底的經驗已累積不少,不同深度的岩石質地各異,需要配置相應的鑽頭。圖紙詳盡,甚至用娟秀小楷注明何種岩層使用。 這件機械到了人力所不能及時,還可以換牛力驅使。 這種井口小不能進人,因此開采出來的鹵水需使用吸鹵筒汲取,班賀也在一旁繪出,用鑿通的竹子首尾相接製成吸鹵筒,裹以漆布防止滲漏,周詳細密。 “太好了!”謝緣客面上的紅暈更深,雙眸粲然,愈發興奮,“聽你的話,這裡可開鹽井的不止一處?”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