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逐道

第71章 叫阵
  第71章 叫陣
  鹹京,儒學館門前。
  一位過於英俊的少年,正喘著粗氣佇立於此。
  想不到啊。
  周敬之的那三戒,竟一瞬之間全破了。
  檀纓只知道,這裡是有資材的。
  至少有六副,甚至可能有十副。
  考慮到龐牧之前為自己準備了五副。
  這個數量,想必破境足矣。
  檀纓站在堂門前,看著那堂中儒士來來往往,此時竟有些發抖。
  太不理智了……
  太他媽不理智了……
  直至此時,他親身跑到儒學館門前,看到堂間往來的儒士,方才後怕。
  不應該的……我是做不出來這種事的。
  為了別人,承受噬道的風險……
  行為先於思考,這不是我。
  但也就在行將退縮的時候。
  龐牧的話,重又回響在他的神思之間。
  “非為汝,為儒。”
  為什麽,這短短五個字有如此的力量……
  龐師所悟的……到底是什麽……
  既能助他破境,亦能令我如此……
  當聽到這話的那一刻,我所感覺到的,我所領悟到的……
  檀纓猛一瞪眼,豁然開悟。
  犧牲。
  是犧牲。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不要為了求生而損害仁,卻甘願犧牲而去成就仁。
  是為取義成仁。
  可是……
  這些話聖人早就教導過了,無數人早已都倒背如流,為什麽一定要等到今天才破境,為什麽只有龐牧才破境?!
  想至此,檀纓又是一個二重瞪。
  知行合一!
  道不僅是修學,不僅是創想,更是內心深處的認可,與義無反顧的踐行。
  熟背《論語》的人萬萬千。
  能以身作則又有幾人?
  那聖人隕落後所留下的杯。
  唯龐牧可以繼!
  思緒至此,檀纓再一直身,凝著堂間湧動的儒生,已再無半分懼意。
  龐師啊。
  不如再說得大一些——
  非為儒,為道。
  檀纓就此闊步踏入。
  堂中最近的一位儒士當即應了過來。
  儒門雖永遠敞開,但有人如此大搖大擺闖進來也是很難看的。
  他本帶著怒意前來,卻見檀纓身著最英朗的學宮長衫,更是一副英俊灑脫之象,甚能感到儒火之氣,儒士頓時也不好再怒,隻尊尊問道:“這位學士……來儒館何事……”
  檀纓隻一抬手,直視內堂:“告訴武儀,檀纓來了。”
  他此時還並不知道,那揮舞的指尖,竟已迸出了如龐牧一樣的爐火之星。
  ……
  周敬之宿處小院。
  人已盡皆散去,唯有龐牧顫坐於此,臉上的血氣可見地變少,周身的儒火可見地式微,似是一刻也頂不住了。
  周敬之卻也只能遠遠相望,左右踱步,如蚤在熱鍋,怎麽急也沒用。
  再想檀纓那邊,周敬之更是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
  “娘的……我真是笨啊……一個檀纓都盯不住……”
  他不斷地抓頭自語,他也想去儒學館那邊,但眼下龐牧卻又行將倒地。
  一時之間,燥,熱,煩,自責,無數個情緒擁上腦頂,整個人都要焦了。
  正要把頭皮抓爛的時候,卻見一女講師抓著一個綢緞大包袱跑來。
  “資材!!六副!!”
  “!!”周敬之瘋了一樣迎了上去,砸開盒子便將一塊大珀石喂到了龐牧身側。
  眼見元靈之氣絲絲流向龐牧,龐牧氣息也有所好轉,他才擦了把汗回到門前問道:“誰的?”
  女講師道:“儒學館送來的……”
  “啊——”周敬之恍然大悟,“檀纓……檀纓……唉——”
  至此,他隻一歎,便抱著其余資材向龐牧走去。
  講師顫顫跟前上問道:“周學博……檀纓這算是……為了龐學博,去殉道了?”
  此刻,周敬之反倒不焦躁了,隻一笑抬手:“是逐道。”
  “他?他現在能逐什麽道?”
  “可以的。”周敬之靜靜坐在了龐牧身側,“逐他龐師剛剛傳他的道。”
  ……
  儒學館院前,明明還只是下午,大門卻早早緊閉,不知道上了幾層鎖。
  白丕站在門前,邊砸邊罵。
  “大白天閉門,你儒什麽意思?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檀纓,檀纓你給我出來!!”
  “他娘的!信不信我將帥車馬炮全他娘的殺進去?!!”
  罵到這裡,院內才有一儒士隔著門道:“學博息怒,我館有要談,恕不待客。”
  “有談是麽?那我列席,玩家·弈道,白丕請席!”
  “此乃閉門之談。”
  “管你閉不閉門,我等玩家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信不信我現在就殺進去?”
  “哼。”儒士不忿道,“你若再動粗,便是與我儒為敵了,還請學博三思。”
  “……娘的!”白丕憤而咬牙。
  他倒也不怕事,但為了檀纓武鬥儒家這種事,他還是做不出來的。
  再者檀纓與武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是儒家與唯物家的事情,又關他玩家什麽事?
  思來想去,白丕也隻好揚嗓吼道:“檀纓!!快出來!就這麽急著滅道麽!!”
  痛罵之間,學宮馬車疾馳而來。
  贏璃、毋映真,姬增泉三人先後下車。
  與白丕對了個神色後,贏璃當先上前:“法家贏璃,請席。”
  門內的儒士聞言一動,顫聲道:“璃公主,此為閉門清談……”
  毋映真聞言,隻怪笑著踢了腳門:“瞧你這話說的,我醫家毋映真把門踹開,不就是開門清談了麽?”
  “毋學博……此乃我儒之地……還望三思……”
  慌張之間,又一聲傳來。
  “化物家姬增泉,請席。”姬增泉一掌不輕不重地拍在門上,“我等四家文士在此,敲那楚王的宮門都該迎了,武館主這都不賜席,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儒士沉聲道,“我收到的命令是,便是韓蓀與秦王來了,這門也不能開。”
  “嘁……”姬增泉面色一沉,與三人輕聲道,“武儀料定了我們不能闖。”
  “確也不能闖。”毋映真雖然話說得霸道,但此時卻已不覺咬起手指,“檀纓與武儀自是有約,這是儒家與唯物家之間的事情,我等各有家道,斷不能為此與儒開戰……”
  “那祭酒和司業呢?”白丕催道,“他們來了總可震懾一下吧?”
  “不然。”贏璃沉吸一聲,“老師和司業是秦地墨法之魁,更不能登儒館欺人了……老師甚至都不許我來的。”
  “唉呀……”
  正哀歎間。
  忽聞蹄聲隆隆,自北街傳來。
  四人皆大驚。
  圍觀民眾也都慌張退讓,卻又不禁駐足探首。
  循聲望去,只見那北街靠東側街角,陣陣揚塵之間,三輕甲快騎並立閃出,騰騰而來。
  “禁軍!”居中騎將負旗高呼,“退讓!”
  民眾躲讓之間,方才見那一身黑袍的雛後,自駕一純白駿馬,左將軍右護衛,與眾騎洶洶而來。
  聽到如此聲響,那門內的儒士也是真的慌了,隻喘著氣抖著音隔門問道:“幾位學博……來者……可是鹹京禁軍??”
  “正是。”白丕呆望著那隊快騎,整個人都傻笑起來,“雛後已至。怎麽著,這門開是不開?”
  “……這。”
  驚愕之間,一行十八騎已奔至學館門前。
  滿身烏黑重甲的將軍一躍而下,扶雛後踏鞍下馬。
  “許久未與牧人出去騎射了,這兩下子都快站不穩了。”雛後於左右簇擁之中,笑談行來,與門內的儒士不鹹不淡說道,“告訴武儀,這是國事,叫他想清楚。”
  “請……請稍候……”儒士這便狼狽向論堂跑去。
  幾位學博這才與雛後問好。
  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很拚了,沒想到雛後能更拚……
  雛後卻一笑,將一紙便書展與四人——
  【纓鬥膽闖儒館,求姐助勢。】
  幾位學博一愣。
  道理他們都懂,可怎麽就是姐姐了?
  贏璃更是低頭哀歎,唉,都是姐姐,到底還是能耍騎兵的姐姐管用啊。
  雛後也笑呵呵衝幾人眨眼道:“我故意上的重蹄,能唬就唬吧。我記得這館主年紀還不到三十,應是第一次聽到這等聲響。”
  幾人啞然失笑,此等妖招,到底是你啊雛後。
  果不其然,那儒士很快便狼狽歸來:“武館主請問雛後……是要與儒開戰還是與楚開戰?秦王知道這件事麽?”
  “好了,誰不知道誰在想什麽?”雛後隻不緊不慢道,“我們不一定要進去的,叫武儀把門都開開,讓我們聽到就好了。你儒若守規矩,我們也守規矩,你儒若破規矩,我們也破規矩。”
  “我儒自會守規矩……”儒士顫聲答道,“但此為閉門清談,開不得門……”
  “呵,你算什麽,能代武館主回我的話?”雛後說著退後半步,拂袖一揮,“兄,幫我砸個門,給儒聽個響。”
  身側將軍當即凝氣,一拳砸向館門。
  一聲悶響之後,將軍單臂已穿門而過。
  待將軍抽手,館門上已顯出了一個大洞,所有人都看見了內堂灰衫儒士慌張坐地的風姿。
  將軍的拳甲卻光滑如初,他隻撣著拳肘上滾落的焦味兒木屑笑道:“兵家砸門莫得輕重,得罪了。”
  雛後隨即透過洞口,與儒士厲目道:“爾等可是在我秦地,欺我秦學宮的秦學士,真當我秦騎不敢踏進去麽?還有,別跟我提秦牧人,這事他當然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小弟弟,現在能去問你們武館主了麽?”
  “去……去去去……”
  片刻後。
  儒士再度返回,這便傳來了卸鎖的聲音。
  接著,大門一開。
  只見那灰衫儒士顫顫守在門前,看著雛後一行,頭不敢抬起問道:“這樣……可以了麽?”
  “善。”雛後這便一擺手,“好歹給我們幾把椅子坐吧?”
  “是是是……”
  待那儒士走了,雛後才與幾位學博悄聲道:“哪位學博身手好,屈尊去當片刻梁上君子,防這館主突施冷箭。”
  話音落下,贏璃、毋映真和姬增泉齊刷刷望向了白丕。
  “得……我君子,我君子。”白丕也隻好搖頭一笑,負手而去,“找地方上梁去了,你們聊。”
  與此同時,將軍湊到雛後身側道:“妹,要不要把無關的人驅走?”
  “不必,讓他們聽。”雛後大大方方回過身,看著想湊來卻又不敢靠近的民眾道,“我雖道理懂得不多,但好歹見過幾場小仗,兵家的叫陣之法還是懂一些的,不就是勢麽,讓儒領略一下我秦的勢,讓他們知道知道,鹹京是誰的鹹京。”
  將軍就此領命,以十八騎圍成一個范圍,民眾可於其後聞談。
  這下子可就熱鬧起來了,整個鹹京城北的人都圍向了儒館。
  有純看戲的,也有志在修學求道的,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雖目的不同,但無論對誰來說,連王后和學宮名士都不願錯過的清談,他們能聽到一兩個字也算長見識了。
  一時之間,這場閉門清談,被雛後硬生生搞成了當街大論。
  ……
  儒學館,大論堂,堂門已大大的敞開。
  檀纓與武儀,左右對席。
  一應二十余位儒士,並立武儀後方。
  另一側,檀纓隻身列坐。
  這場面便若大軍壓陣一般,檀纓隨時要垮的樣子。
  然而實際情形,卻完全相反。
  檀纓笑而不語,武儀的額頭反倒滲出汗來。
  學宮必有人來護檀纓,這在他的預料之中。
  可他娘的,無論怎麽設想……也想不到雛後和禁軍會來。
  秦室本就親法墨,與儒家向來不和。
  誰知道這個瘋女人會做出怎樣的事。
  倘若真因此事,秦楚法儒一通亂戰……
  他一個館主又怎麽擔得起?
  不僅是他,就連他身後的儒士們也難免瑟瑟發抖。
  那門外馬蹄踢踢踏踏的聲音,已讓他們不得不臆想起儒館被秦騎踏平的場景了。
  他們只是普通的儒士罷了,又不是得道者,武儀到時候或許還能逃得出去,他們可沒本事逃出去的。
  一時之間,人數本來佔優的他們,氣勢卻被臆想出的秦軍鐵騎全盤踏碎了。
  這種時候,很多人都懷念起了龐牧。
  龐牧雖事業不順,名聲卻是一頂一的好。
  當年離楚事秦,更有千余民眾哭街長送十裡,可謂直比屈原。
  即便在這蔑儒的鹹京秦地,龐牧一有時間,也會當街開課,專教貧家子弟,分文不收,不時還會送出幾本書,至於送出的筆墨文具更是數不勝數。
  如此七年如一日,便是蔑儒之人,見他龐牧這張臉,也都會低下頭,恭恭敬敬稱他一句龐師。
  若是他在,若是我龐師在,我儒會被欺成這樣?
  他一人當門一喝,便不知驚退多少鐵騎了!
  眼見儒士們心態不穩,武儀隻僵僵抬手道:“諸位莫慌……沒人敢擅闖我儒之地,秦人不過虛張聲勢。”
  雖然他話是這麽說的,但看起來卻比誰都慌,完全難以服眾。
  而他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了將軍叫陣的聲音:
  “雛後說你們聲音太小了,聽不到!”
  畢竟是兵家專業人士,此聲異常洪厚,一喝之下竟又將武儀的氣勢壓了大半。
  武儀不得不咬著牙回喊:“告訴雛後,清談不是打仗,論辯不是叫陣。”
  “聽不到!”
  武儀臉一獰,吼道:“告訴雛後,清談不是叫陣!”
  將軍一笑:“雛後說聽到了,很滿意,你後面說話隻許比這個重!”
  武儀頓時氣得面色煞白:“我說清談不是叫陣!後面我不會再喊了!”
  將軍答:“雛後說不喊她聽不到,你儒若趁機閉門欺我大秦文士,她可如何與秦人交代?”
  武儀不及回答,便聽外面一陣陣民眾的叫罵聲傳來。
  “王后叫你大點聲!!”
  “賊儒休欺我秦學士!”
  “賊儒滾出大秦!”
  不說別的,路人是真的越喊越過分了。
  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裡面的人是誰,更不知道要論什麽,只是在禁軍的抬手煽動下,罵了個爽罷了。
  這裡面即便有儒家的支持者,看著鐵騎與周圍的人,也不敢再說什麽了。
  這滔天民意,更是令論堂內的儒士們面色愈發難堪。
  這就是我們多年傳儒的結果麽……
  秦人……怎生如此頑固不化!
  然而就在這焦灼之後的短暫靜謐中,只見檀纓朗朗而起,提氣震聲道:
  “秦人稍安!
  “儒得天道,必有其正理,聖人亦有大學。”
  “只是如今這鹹京儒館裡,必有行正道傳大學真儒,亦有只顧鑽營牟利的偽儒。
  “此館主武儀,是真是偽,某一談便知。
  “若為真儒,我唯物家敬之不及。
  “若是偽儒,我檀纓滅之後快!
  “秦人以為如何?”
  頓時。
  “好!!!”
  “儒是好儒,士有真偽!!”
  “大文士!!請!!”
  “唯……唯什麽家……滅那偽儒便是!”
  滔天的叫好聲傳來,連論堂的桌子都震了。
  武儀此時再看檀纓,已是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先前想的很明白,私論噬道雖不恥,卻也是最快提升境界的方式。
  遙聞檀纓開家立道,卻才年方16,才疏學淺,氣若遊絲。
  於私,這正是他破境的大好機緣,再也不想事事被那龐牧壓著了。
  於公,他探清唯物家的底細,擴展儒境,更是大大的功業。
  至於恥不恥的,檀纓不也是為了資材麽?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天下文士也說不出什麽。
  可誰想到,先有龐牧叛儒,再是秦騎揚土。
  學宮名士逼在門前,鹹京民眾叫陣不迭。
  檀纓,你到底是巧運,還是有意為之?
  檀纓看著他質詢的神色,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確實,這次我確實有些無恥了。
  可你武儀就是隻好鳥了?
  你一定想得很清楚,先探我唯物的底,再尋找角度,以儒道相駁,進而噬道。
  你還定會關上大門,置我於勢單力孤之境。
  這樣你才好欺我才淺境微,用你的氣壓我。
  你想多了。
  我可是被韓蓀那熾陽炙烤過的人。
  那法家韓蓀,不知道比你高明到哪裡去了,我都與他當堂論道。
  於你這樣的偽儒。
  便是論儒我又何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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