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你还在吗

大学期间叶惜佳对易续一见钟情,展开猛烈追逐,成为易续的女朋友。     张衣因为张恒礼在成长中给与的帮助、包容和巨大的无私也暗生情愫。     大学毕业后,叶惜佳在父母的安排、易续的支持下独自留学德国。两年后满怀憧憬地回到长沙,易续和张恒礼却先后遭遇重创……     在苦难面前,人与人的自私与无私、城府与单纯、冷漠与温暖都像被甩在白纸上的黑色、红色一样凸显无疑,由于亲情、友情、爱情与残忍的现实相碰撞而产生的慌张、扶持、奉献和选择也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撞击著四个人的心灵。     叶惜佳和张衣,这两个从娘胎就认识的女孩,当心爱的人陷入绝境时,对“爱”、“家”和“归宿”也做著不同的理解和选择。

再见,妈妈!
  第二天我們去認領屍體,出門的時候張恆禮也跟著,說:“我也去CR!”  “什麽玩意兒?”我問。
  “CorpseRetrieval,取回屍體。”
  “你還懂英語?”
  張衣說:“遊戲用語。”
  “還是張衣懂我!”張恆禮說。
  “你不能去!”我說。
  “我必須去,你們兩女的進那種地方,我不放心撒!”
  “哎呦喂你就算了,趕緊回吧!”我推著他:“進個醫院你都恨不得嚇得進遊樂場,這可是太平間!醫院裡還有活人,太平間裡只有死的!”
  “偏見,歧視我!”他怒目說:“我早就不是以前膽小如鼠的張恆禮了,你腦殼有問題,我只是對醫院住院樓有陰影好不,太平間那種地方我不怕好不?小時候我媽嚇我的時候從來沒提過太平間好不?我哪來的陰影囉?”
  “你不怕我怕,我怕我還得救你!”我說。
  “你要給我表現的機會撒!”張恆禮抱住張衣的胳膊說。
  張衣一聽,覺得有道理,就同意帶他去了。
  我們到了X醫院,被人帶著下到地下室,走過長長的走廊,穿過好幾扇門,到達了一個屋子。一路上我越來越緊張,他們倆應該也是,我們都隻跟著那工作人員,一句話都沒說,氣都不敢喘。
  那太平間真的陰氣沉沉的,大概100個平方的樣子,我們面對的那面牆被分成一個一個的小格子,每個小格子上面都有編號牌,從電視裡電影裡獲得的知識,我們知道格子裡面是屍體。
  我兩腿直發軟,全身開始抖,不自覺地往後退,直到踩到後面的張恆禮。張恆禮更是嚇得眼珠子亂轉,慌慌張張地掏手機,死要面子地說有裝備要搶,還把我往前推了一巴掌。
  “推我幹嘛啊?”我本來就害怕,他一推,我更害怕了。
  “你你你離我遠點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穿這條裙子了,白花花的,你現在特別像那什麽……”
  “像什麽?”
  他聲音小得跟蚊子一樣:“我不敢說。”
  我正想拿眼瞪他,站在最前面的張衣突然喊了一句:“靠,長得真像我們公司的文件櫃!”
  我跟張恆禮面面相覷。工作人員將一個格子拉出來,我不由得又往後退了一步,沒踩到張恆禮,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站到我的旁邊了。
  接著聽到拉鏈被拉開的聲音,張衣探頭看看,說:“是。”
  我的害怕突然就減少了,穩穩地走向前,看到躺在那裡的那個人的臉,飄著霧氣,蒼白,安詳,被凍得跟石塊一樣。
  “張恆禮,你不是說她屍骨未寒嗎?怎麽寒成這樣了?”我心疼地說。
  “不是我乾的!”張恆禮害怕地說。
  這是易續的媽媽啊,這眉、這眼、這嘴、這身體,組成了他多少年世上惟一的親人,現在就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不能動彈,被冰凍在這小格子裡。多慶幸今天是我來處理這一切,易續見到這冰冷殘酷的場面,該多麽地痛徹心扉!
  “阿姨……”我鼻子正酸著,剛準備抒情,那工作人員就把格子又推進去了。
  “確定了身份來選選項目。”他遞給我一張紙,是一份詳細的項目報價表,壽衣多少錢化妝多少錢花圈多少錢等等等。
  “全套多少錢?”我問。我得風風光光地送她走吧,沒追悼會,其他的得做齊全吧!將來總得跟易續交代這件事,現在做的越多,
易續也能少一點遺憾吧?  “加上在這兒呆了這麽多天的費用,每天兩百,給你去掉零頭吧,總共兩萬九。”
  “兩萬九?”我驚訝得幾乎要跳起來。
  “好貴啊!”張衣也驚訝了一聲。
  我看著阿姨那冰冷的臉龐說:“阿姨,咱們死不起,要不你活過來吧?”
  張衣飄到我身邊說:“這話對她沒用,她挺有錢的,死個幾千次沒問題。”
  那位工作人員又問:“還有位男士同時送過來,你們不領嗎?”
  “沒錢!”我說:“他沒人來領嗎?”
  “還沒。”
  “你打開給她看看。”我指著張衣對工作人員說。
  “不看!”張衣一秒都不思考,嚴正拒絕。
  “就聽說他死了死了,萬一消息有誤呢?他死前警察不認識他,死後你們沒見過屍,萬一你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呢?萬一詐屍呢?”
  “腦殘你!”張衣邊罵邊跟那工作人員說,”開給我看看,文件櫃裡裝人,不看白不看!”
  那格子剛拉出一個頭,背後突地一聲,有什麽撞地的聲音,回頭一看,張恆禮倒地上。
  “靠,嚇暈過去了!”張衣抱著他的頭掐人中,掐了會兒沒反應。
  “送急救室吧,這兒不就是醫院嗎?”我邊說邊去抬張恆禮的腳。
  我跟張衣很勉強才能抬起來。
  “幫個忙,我們估計抬不上去!”張衣對那工作人員說。
  工作人員過來抬腳,邊抬邊歎氣:“從來都是從急診室往這兒送人,今天第一次回送了!”
  我跟張衣根本就來不及跟他搭話,一人杠一隻胳膊,急哄哄地原路返回。
  張恆禮被一個醫生兩個護士進行急救,我們在簾子外聽到醫生問:“你叫什麽?”
  張恆禮小小的聲音傳來:“媽的,嚇死我了!”
  醫生想確定他的神志是否清醒,問:“你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麽?”
  “這兒不會是醫院吧?”張恆禮聲音再大了一點兒,還是答非所問。
  “這兒是醫院,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對嗎?”又一位護士小姐問。張恆禮老半天不出聲。
  張衣掀開簾子,對張恆禮吼:“你要是不認真回答他們的問題,不會讓你出院的!”
  張恆禮一聽,乖乖地說:“我叫張恆禮,男,25歲,未婚,我不是沒血色,我是本來就這麽白!”
  醫生確定張恆禮沒什麽問題後,張恆禮喊著要趕緊回家,醫院恐怖恐怖太恐怖!我摁他不住,張衣用一個耳光說服了他留下來做腦部掃描。他在太平間倒下去的時候我們都沒看到,那巨大的聲響讓她很不放心。
  張恆禮發著抖說:“萬一你伯伯在這醫院怎麽辦啊?”
  張衣說:“他敢動你我讓他做鬼也得再死一次!”
  我想等張恆禮做完腦部掃描後再跟張衣一起去太平間。
  “我們不去了,得做全身檢查。”她說。
  “我可以等你們呀!”
  “今天不一定能做完,就算做完了也回家休息,太平間不去了,你自己去。”
  我著急了,說:“我剛才其實也沒看太清楚,萬一還是燒了別人的媽媽怎麽辦?”她說:“關我屁事!”
  我一個人回到太平間,刷了兩萬九,購買了太平間加火葬場全套服務。好不容易在張衣那裡拐來的兩萬塊沒了,我娘的金飾換來的錢也沒了,今天是一個負一代送走一個富一代。
  張衣知道我要買全套還在醫院大堂發了一通脾氣,她覺得完全不用買整個套餐,選幾個必要項目就行,人都死了,還弄這些表面功夫做什麽?我想這一場只有一個人送別的葬禮,也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使它看起來稍稍完整一些了。我知道我不理智,但更怕理智傷了溫情。張恆禮沒帶錢包出來,張衣取了自己的錢付了他的檢查費和醫藥費。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在人間走過了一次地獄。我全程都聽著別人的指揮:“站這邊!”“站那邊!”幫個忙!”“給把勁!”
  他們有序地乾淨利落地給阿姨換衣服,化妝,送上車,火化,骨灰裝進壇,一個環節接著另一個環節,有條不紊,就像一個機器在運轉,一個零件帶動另一個零件,一個工序接著另一個工序,沒有差錯,也沒有溫度。只有化妝的女孩偷偷跟同事多說了句話:這人這麽大年紀了,皮膚還這麽好,細致得跟瓷器一樣。
  也許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本就感受不到疼痛,除了真正親近的人。
  我完全回到了與易續深深相愛的過去,以與他深深相愛的那顆心,體驗著這一場告別。
  我一步都不離開,哪怕有時不忍心看,也只是轉過頭,不走開。
  他們都以為我是她的女兒,所以全程都跟我說,“幫忙給你媽媽換衣服”,“扶一下你媽媽”,“來抬一下你媽媽”,火化之前也有人跟我說,“最後跟你媽媽告個別”。
  那些語言都是沒有感情的,他們對太多人說過一樣的話。但是我想,以阿姨一直開朗的個性,在化灰之前聽到這麽多次“媽媽”這個詞,也應該有一絲高興吧!
  我在心裡也叫了許多聲媽媽。我以前以為我跟易續要走一輩子的,所以一定會叫她“媽媽”很多年。我很早就偷偷想過了,我要叫她“媽媽”,我叫自己的媽媽“媽”,這樣能區分開來。我在電話裡聽過她清脆的聲音,卻一直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連一聲阿姨都沒來得及叫。當年太篤定兩個人有好長的半輩子要一起走,所以不著急。現在叫阿姨叫媽媽,都太遲了。今天在心裡叫的媽媽,是替易續叫的,我不能替自己叫,我相信她的靈魂還沒走遠,我不想佔據這寶貴的時間,這該是隻屬於她和她兒子單獨的時間。
  我把自己當成易續,在心裡不停地跟她說話:
  媽媽,要給你換衣服了。我知道這壽衣不及你滿櫃子的晚禮服百分之一好看,可是穿了這個,你能比較輕便地上天堂,天堂裡有更多好看的衣服,你上去了隨自己的心情,隨便買隨便穿。
  媽媽,這化妝師要給你化妝了,你的臉好蒼白啊,我讓她給你加點腮紅。媽媽,你喜歡眉毛畫得粗一點還是細一點?這種顏色的口紅喜歡嗎?沒關系的,要是不喜歡,咱們就忍這一次,原諒一次,不管怎麽化,你在孩子心裡,都是最美的啊!
  媽媽,咱們要離開這個陰沉沉的房間了,搬你的時候要是弄疼了你,你就像以前丟了錢包摔了跤一樣,笑笑就好,不管你在這裡還是去天上,我最驕傲的就是有個無比開朗的媽媽!
  媽媽,他們說,讓我跟你做最後的告別。是啊,媽媽你要走了,不管用什麽方式,借由誰的口誰的心,我們都該好好地告別。媽媽,我感謝你給了我生命,並獨自撫養我成人;我感謝你喜歡笑, 所以我的生活哪怕再孤單也不糟糕;我感謝你靠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一個家,養活我,給我教育,給我衣食無憂的生活,讓我從小就是個自信的人;我感謝你像個朋友,給我信任給我自由,讓我一直就有跟同齡人相比更自由更有趣更由自己選擇的人生;感謝你聰明的基因,一個女人養活一個家還支撐一個公司,這樣的才智遺傳給了我,所以我多才多藝幽默能乾;媽媽,感謝你給了我滿滿的與眾不同的愛,讓我懂得愛你,懂得愛人,也懂得愛這個世界!
  等我做完最後的告別,阿姨被推進去,我不敢看,等有人告訴我“出來了”的時候,我面前的已經是一攤白骨。這還不是最殘忍的,兩個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把她的骨頭一節一節敲碎,放在壇子裡,頭骨放上方,壇子有點小,她們用戴著白手套的手壓了一下:“喀”一聲,壇子關上了。我像沒骨子的傘,直接敗在地上,要是現在在這兒的是易續,他要怎麽才受得了?自己活蹦亂跳的媽媽就這樣被當成一個物件燒了又砸,血肉之軀就這樣化成了灰,化成了骨,化成了骨灰最後還得被人蹂躪一次,他的心該多疼啊!
  母別子,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
  我不由得哭著再幫易續跟阿姨說幾句話:“媽媽,如果前面的話你都沒有聽得太清楚,這最後的話,你一定要聽好:媽媽,我是易續,我最最感謝的,是,你是我的媽媽!謝謝你啊,是這麽好的媽媽!媽媽,你的兒子愛你啊!”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