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五百萬
  “好看嗎？”賀子修伸手擋住琳琅的視線，酸溜溜地問。
  琳琅回過神來，看向賀子修，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袁靖之的出現，是小世界意識在做自我修正，也就是說，在好感度滿值之後，小世界已經意識到不能繼續留下賀子修，所以才會主動出手，引導修整世界線。
  但這也同樣意味著，小世界要開始排斥他們的存在了。
  他們的存在本來就是擾亂世界秩序的事，只不過之前有利可圖，小世界意識自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會主動推著他們取代氣運之子。現在發現好處沒了，翻臉也絕不會容情。
  所以其實就算她想留在小世界裡，陪著這個世界的人過一輩子，也是不可能的。
  上一世能留兩年的時間，多半也是因為凌天睿本身就是舉足輕重的配角，修正世界線不需要過多的耗費。但袁靖之卻是命運線裡沒有出現過的人，自然會更麻煩。
  所以他們所剩的時間並不多，算一算，竟然跟系統原本預計的時間差不多，到高考結束時，就必須要走了。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退路，琳琅也能少幾分念想，可以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任務。
  只是雖然這麽想，但心裡還是免不了會有些遺憾。等任務完成之後，會是什麽情況，誰都不知道，但琳琅不會抱著無謂的期望，很有可能等旋光上神恢復之後，他們只會繼續天人陌路。在這個前提下，小世界的每一天，都是值得珍惜的。
  只不過，現在看來，她並沒有選擇。
  “你最近到底在想什麽？心不在焉的。”賀子修的手又在琳琅眼前晃了晃，他不喜歡琳琅這種狀態，好像注意力都被別的存在吸引了過去，不再繼續留在自己身上。
  琳琅連忙收斂起思緒，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有人會在這時候轉學過來，還是從國外回來的。”
  畢竟現在的大環境，還是出國去鍍金的多。
  其實她更好奇的是，這位氣運之子會跟白蒹葭發展出新的故事嗎？不過這話就不方便跟賀子修說了，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既定的命運已經被琳琅改變，而這位新同學是替代者。
  賀子修聽懂了琳琅的意思。也有人千裡迢迢跑來中國留學，倒顯得他們這些打算出國的人崇洋媚外似的。
  他本來想說其實兩人也可以留在國外，但這話很像是被對方刺激之後一時衝動說出來的，於是最終也沒有開口。
  而且他又想到了琳琅的話。
  多對自己提要求，只要他一直保持足夠優秀，自然就能吸引她的目光。
  總盯著別人是沒有用的，琳琅這麽好，有人會喜歡她很正常，世界那麽大，總有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事，所以他能做的，唯有不斷提升自己。
  這麽一想，他也就心平氣和了下來，“每年也有不少人到中國來留學，或許只是想提前回來適應一下環境？總之，是跟我們無關的事。還是來幫你的男朋友講講題吧。”
  琳琅笑了起來，“哪一題？”
  才說了“跟我們無關”的話，周末賀子修就在家裡見到了袁靖之。
  賀先生和原太太都沒有回來，只是指派了助理過來。直到這時，賀子修才知道，袁靖之竟然是他姑媽的兒子。
  他的確是有個姑媽，早年就嫁到國外了，似乎這門婚事，當年爺爺奶奶十分反對，所以縱然通訊很方便，但她結婚之後，兩邊就很少往來了。
  賀家本來就不是什麽其樂融融的家庭，也沒有多少親情氛圍，爺爺奶奶去世後，當家的變成賀先生和原太太，情況也沒有多大的改善——畢竟這兩位忙到連親兒子都沒空管，更不用說很少聯系的親戚了。
  所以賀子修隻隱約知道有這麽一門親戚，至於那邊是什麽樣的人家，還有什麽人，就全然不知了。
  沒想到突然就回來了。
  袁靖之是個非常俊秀的年輕人，隻以長相而論，因為是混血的緣故，比賀子修更好看，但就是有些過分精致漂亮了，氣質上不如賀子修那麽硬朗。但這種長相，在學生群體之中，明顯是比賀子修更受歡迎的存在。
  他才轉學過來一周的時間，全校的女生都已經認識他了，甚至下課時，還會有其他班級的女生特意跑到國際班這邊來瞻仰一番。
  而他對待女生們的態度，也與普通男生不同，更紳士、更溫柔，彬彬有禮，體貼周到，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散發魅力，沒有那種令人生厭的直男思維，讓所有女生提起他都忍不住臉紅。
  賀子修看到這種情況，反而放心了很多。
  琳琅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其實是有些傲氣和挑剔的。像這種對誰都散發魅力的男生，她應該看不上。
  所以這時，面對袁靖之，他反而表現得很穩重，能以主人的姿態去招待對方。
  琳琅在一旁看著他跟袁靖之相談甚歡，想到一年前自己剛來時看到的那個橫眉豎目的賀子修，不由心下感慨。環境對一個人的改變真是驚人，而她很慶幸，自己是那個見證了這一切的人。
  但不管怎麽說，袁靖之此人的出現，多少還是給賀子修帶來了一點危機感。
  這個沒有威脅，不代表以後不會遇到別的威脅。他每天都在努力，但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大幅度地提升自己的實力和魅力，所以想要吸引住琳琅的視線，就只能另辟蹊徑了。
  而還有什麽是比關系更進一步更好的選擇呢？
  整個寒假，只有兩人自己待在家裡，自然是無所不至的親密了。只是賀子修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在關鍵時刻，只是跟琳琅“互相幫助”，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但現在想想，只要不影響學習，只要不搞出人命，在兩人都已經成年且確定了一段穩定關系的前提下，更進一步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為此，賀子修可是做足了各種準備。
  琳琅很清楚，兩人並沒有太多的未來，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拒絕他。
  而且她還由此想到了一個督促賀子修學習的辦法，只有在他成績提升的時候，才能跟她親密。如此一來，賀子修就算想分心也不可能了。
  時間就在這樣平淡而甜蜜的日常之中，飛速流逝，轉眼高考就近在眼前了。
  據琳琅所知，白蒹葭和袁靖之確實產生了一些交集，但是袁靖之對她的態度，跟對其他女孩是一視同仁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到兩人之間產生什麽火花。
  至於以後的故事，那就都與她無關了。
  離別之際，如果說有什麽好消息，就是系統終於改進了程序，可以主動製造意外，帶走琳琅和賀子修。這樣，她就不用再拿生病來作為借口，拉長離別的周期。
  似乎只是精神恍惚了一下，琳琅就出現在了時間空隙之中。
  時間與空間之間，有著許多人類無法觀察也無法理解的空隙。而在其中一個空隙之中，正漂浮著一盞六角形的彩燈，燈上放出濛濛清光，將周圍一帶照得十分亮堂。
  琳琅就站在這盞燈面前，湊近了看，會發現這盞燈裡，仿佛蘊藏了萬千星河，美得如夢似幻。
  她抬起手，指尖在燈面上微微一觸，那萬千星河就在瞬間消散，透明的燈體之中，出現了一束浮動著的青色火焰。
  說是一束，但細看會發現火苗其實有三朵。只不過其中一朵大而明亮，像是一朵燃燒著的花。而在它周圍，還漂浮著兩朵小小的火焰，時不時與主焰交融，要仔細看才能分辨出來。
  其中一朵小火苗看起來飽滿而明亮，另一朵就顯得暗淡了許多，弱得仿佛輕輕一吹就會熄滅。
  這就是旋光上神的天魂和琳琅搜集來的兩魄了。暗淡的那一朵，是剛剛拿到的喜魄，因為在小世界裡消耗了一部分，所以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蘊養，才能完全恢復。
  指尖觸碰到燈面的瞬間，那兩朵小火苗似有所感，輕輕搖動著，慢慢朝琳琅手指所在的方向漂了過來，最後隔著透明的燈體，貼住了琳琅的手指。
  貼過來的時候，兩朵小火苗互相撞了一下，幾乎融為一體，然後……它們就打起來了。
  琳琅：“……”
  她知道靈魂碎片進入燈裡，變成火苗狀態，就是進入了休眠，實際上並沒有意識，隻保留一點本能的靈性。但是看到它們幼稚地撞來撞去，還是免不了有些好笑。
  不知道上神會不會有這段時間的記憶，又會不會因為這段黑歷史而忍不住掩面歎息？
  她看了一會兒，伸出另一隻手，也將手指貼在燈面上。
  兩朵火焰發現了這個變化，於是結束了糾纏，各自佔據了一根手指，親昵地湊過來蹭了蹭。
  琳琅心裡有些歡喜，因為從上個世界回來的時候，小火苗還是不會動的。雖然系統說是因為那是哀魄，本來就不愛動，但琳琅還是有些擔憂，生怕出什麽問題。現在看到他們這麽活潑，當然很高興。
  但與此同時，又忍不住生出幾分擔憂。
  兩朵火苗就這樣了，以後數量越來越多，豈不是更加難以管理？
  不過這個念頭也是一閃而逝，以後的問題，等以後再去操心好了，她現在只需要為對方高興：他在恢復，而這種恢復，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這讓琳琅充滿了動力，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入下一個世界。
  但是在那之前，還是要做一些計劃的。
  在前面兩個世界，琳琅沒有做過具體的規劃，只是看完命運線就進入了小世界，打算到了那邊再隨機應變。
  但是經過兩個世界之後，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小世界裡的人雖然叫著不同的名字，有著不同的性情，卻長著相似的面孔，而且在很多時候，琳琅也會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這讓她在偏愛其中一個的時候，就忍不住也把這種心態分到了其他的靈魂碎片上。
  既然已經談了兩個世界的戀愛，琳琅就打算繼續談下去。
  既然如此，提前做一些準備就很有必要了。
  這個世界的靈魂碎片轉世，名叫戚重，是個短跑運動員。
  他從小就展現出了過人的天賦，小學就被挖掘出來，進行專業的培訓，然後一路校隊市隊省隊國家青年隊，就在所有人都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夠在國際賽場上為國爭光的時候，他卻在運動生涯的黃金期，遭遇了每個運動員都擺脫不掉的傷病問題。
  在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壓力之下，他一蹶不振，狀態大幅度下滑，最後不得不暫時退役。
  他從十歲出頭就開始練短跑，整整十年時間，人生裡只有這一件事，於是在退役之後，不但事業陷入了低谷，就連人生也來到了迷茫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他回到學校上課，卻每天都不在狀態，整個人頹廢至極，日子當然也過得一塌糊塗。
  這個時候，女主來到了他身邊。
  女主程靈清是重生的。上一世，她是戚重的粉絲，親眼見證了他在賽道上的幾次浮沉，每次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取得了一點成績，又因為傷病纏身而止步，始終沒有拿到重量級的獎項，非常令人可惜。
  重生後，程靈清獲得了一個金手指：冠軍養成系統。
  這個系統可以指定一名對象成為養成對象，將對方培養成世界冠軍。
  系統並沒有說不能指定自己為對象，但程靈清自覺沒有什麽比賽天賦，所以在發現自己回到大學之後，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用在自己的偶像兼校友戚重身上。
  上一世，戚重雖然短暫地回到學校上課，卻始終與校園環境格格不入，不與任何人親近，只是成為了許多人茶余飯後的談資。
  當時的程靈清也只是遠遠觀望，沒想過上前接近他，但這一次，有了金手指，她鼓起勇氣結識戚重，並且利用從系統商城兌換到的各種神奇物品，幫助戚重恢復健康、加強訓練，重新回到賽場，奪得本應屬於他的榮譽。
  最後，在拿到奧運冠軍後，戚重在領獎台上向她求婚。
  如果只是這樣，當然算得上是一個動人的故事。可惜身為氣運之女，身邊當然免不了環繞著許多優秀的男性——小世界意識好像很喜歡用這種方式來顯示女主的魅力。
  而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程靈清本人更是一直堅持戚重只是自己的偶像，要保持粉絲和偶像之間的距離，不能與他發展更深入的關系。
  這種態度，當然讓戚重患得患失，愛得十分卑微。但每次他下定決心，想要放棄自己的感情，成全對方時，程靈清又會因為擔心他而偷偷來看他的比賽，給他使用各種神奇道具，讓戚重重新燃起希望。
  於是就在這樣的反反覆複之中，戚重被馴養得完全離不開她，成為了所謂愛情的奴隸。
  他獻出了自己的愛情，也獻出了所有的靈魂能量，成為小世界意識的口糧。
  琳琅拉著箱子，走進體育場。
  入秋之後，很快就迎來了雨季。這一場雨整整下了一個星期，斷斷續續、淅淅瀝瀝，弄得人的心情似乎也都變得潮濕了似的。
  戚重最近的狀態本來就很差，在這種雨天，情緒就更低落了。
  為了排遣情緒，他才出來跑步。
  下了太久的雨，連排水系統都跟不上了，操場上多了很多的積水，所以這幾天也沒有人會過來。何況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所有人都急著回家吃飯，這路邊的體育場更顯得空曠冷清。
  所以靠近跑道的看台上多了一個人，戚重縱然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也還是立刻就發現了。
  但他隻掃了一眼，沒有在意。
  雖然這個體育場已經半廢棄了，除了一些需要遛狗遛孩子的老太太，平時根本沒人會來，但總歸還是有人的。而別人的事，也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又跑了一圈。
  沒有數，也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了。但這種慢跑，對他久經訓練的身體而言，幾乎沒有多少負擔。倒是他的思緒，只有在這種迎風奔跑的狀態之中，才能稍微安靜幾分。
  再次經過看台時，雨突然落下來了。開始是稀疏的雨點，沒一會兒就成了大雨。
  戚重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濕了，但他並不在意，對他來說，跑步的時候有一點雨，其實反而是很愜意的事。反正現在不用關心成績，不用於別人競技，為什麽不享受呢？
  看台上的那個人也沒有走。露天的看台，沒有任何遮擋，她應該也淋濕了，卻始終沒有離開的意思，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裡。紅色的行李箱放在身邊，在越來越黑的天色之中，是唯一醒目的顏色。
  戚重不知道為什麽，就十分在意起來。
  於是，等他跑完了，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特意繞到看台那邊，仰頭道，“我要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麽一句。
  但小跑了幾步，他回過頭，就見看台上的人站起身，拖著箱子下來，跟在了他身後。
  這讓戚重松了一口氣。
  走出體育場，外面的街道上是一排排的路燈，光線十分明亮。到了這裡，戚重終於能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了。
  是個女人，是個非常狼狽的女人。離得近了，戚重才發現，她身上穿著一條黑色的裙子，被雨水淋濕了，緊貼在身上，顯出細瘦的身材。要不是那隻行李箱，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遇到了一隻女鬼或者幽靈。
  戚重本來就不善於與人打交道，何況還是女人。雖然有些好奇對方為什麽會在這樣一個雨夜出現在這裡，但他什麽都沒問，沉默地走在前面。沒多久，他們就從相對偏僻的街區，走到了比較繁華的地帶。
  戚重停了下來，他不知道女人遇到了什麽事，但到了這裡，不管她想去哪裡都很方便，甚至他特意選擇了一個能看到警察局的路口，就算她需要幫助，也可以很輕易地找到人。
  所以他站住了腳步，安靜地等著她離開。
  然而對方拉著行李箱，也在他身側站定，不動了。
  戚重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不走嗎？”
    “我不知道去哪裡。”女人回過頭來，看著他說。
  戚重很高，馬上就到190cm，她看他的時候，要微微仰起臉。路燈照在她臉上，他這才看清了她的長相，標準的三庭五眼，每一處的五官都很分明，是那種略微有些攻擊性的長相，但是很美。
  是那種在人群中，可以第一眼看到她的美。
  雨水打在她臉上，形成一片濕漉漉的痕跡，被燈光一照，似乎她整個人在發光，更增添了這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戚重連忙收回視線，他猜測她應該是遇上了什麽事，甚至可能根本找不到求助的人。最近，他對這種在人群中孤立無援的心情倒是頗有體會，於是好心提醒，“那邊有一個派出所，你可以去找人幫忙。”
  女人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能讓人找到我。”她輕輕，“我是逃出來的。”
  短短四個字，不知多少驚心動魄就掩藏在其中。戚重這時已經明白了她的顧慮，既然不能被人找到，那就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這意味著，她不能使用自己的身份證和各種支付帳號。在這樣一個現代化社會裡，沒有這些，完全可以說是寸步難行。她不能住酒店，不能乘車，也不能進行現金之外的購物，何況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帶了錢的。
  戚重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旋即想起來，他出來跑步，也什麽都沒帶。
  而且就算借了錢給她，這麽晚了，她要在哪裡過夜呢？
  這座城市治安其實很好，可是也難免有些黑暗的角落。一個單身女性，還是一個看起來如此狼狽、無處可去的單身女性，深夜裡在街上遊蕩，無疑是非常危險的。
  以戚重的個性，當然不能把這樣一個求助無門的人丟開。何況他對她，多少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情緒。
  兩人在雨中靜立了片刻，站在身側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沉默中的意味，又小聲問，“能收留我一夜嗎？”
  “你知道一個女人跟著陌生男人回家意味著什麽嗎？”戚重忍不住問。他當然不是這樣的人，但卻還是要給她提醒，讓她知道人心險惡，這樣輕易跟著一個陌生男性回家，明顯並不是合理的選擇。
  聽到這句話，女人輕輕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時候，那種長相上的攻擊性就消失了，讓她整個人顯得甜美極了。
  她問，“你想睡我嗎？”
  戚重不妨她竟然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嚇了一跳的同時，臉上也“轟”的一下紅透了。
  好在雨水和夜色都掩去了許多的情緒，他有站在背光處，對方應該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戚重窘迫地說，“我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她臉上的笑容擴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紅唇彎起，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謝謝你願意收留我。”
  戚重想說我還沒有答應收留你。
  但這話他確實說不出來，於是隻好默認了，轉身繼續往前走。
  女人跟在他身後，走得悄無聲息，戚重只能聽到行李箱滾在地面發出的“碌碌”聲，通過這個來確認她還跟著。
  戚重的住處並不遠，很快就到了。
  他從隊裡搬出來之後，就自己在校外租了一個房子，房子在老居民區裡，已經很久了，是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格局，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房子的空間雖然不大，但戚重自己一個人住，完全足夠。
  現在多了一個人，房間似乎突然變得逼仄了起來，兩個人站在小客廳裡，似乎就將它擠滿了。好在他的生活習慣很好，又剛搬過來沒多久，只有一些必需品，房間裡並不雜亂。
  戚重有些不自在地在屋裡轉了一圈，一時不知該做什麽。
  還是她先開口，“忘了介紹，我叫琳琅。”
  “小林。”戚重立刻選擇了一個相對不那麽生疏，又不會有什麽曖昧的稱呼。
  琳琅：“……”她真的很像回一句“小林也是你叫的嗎，叫林姐”，看看他會是什麽表情。
  “我不姓林。”但最後她忍住了，她說，“是琳琅滿目的琳琅。”
  好在這個成語還算大眾，戚重雖然沒多少文化，但還是聽過的，他漲紅了臉，“抱歉。”
  “沒關系。”琳琅說。
  她不介意，但他卻反而更不自在了，隻好轉開話題，“我叫戚重。”
  琳琅笑了，“那我叫你小戚？”按照他的邏輯，這麽稱呼沒毛病。
  戚重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轉念想想，又覺得這個稱呼也沒問題，於是也不去追究了。他轉頭看到琳琅，終於記起了進門就該想到的事，連忙道，“你先去洗澡，換個衣服吧。”
  琳琅咬了咬唇，有些為難的樣子。
  戚重有些緊張地道，“這裡只有一個浴室，不過裡面沒什麽東西，你不用擔心，洗發水和香皂櫃子裡也有沒開封的。”
  “不是……”琳琅小聲說，“我沒有可以換洗的衣服。”
  戚重的視線落在了她手裡的行李箱上。
  琳琅也不說話，直接將行李箱平放好，擦去上面的水珠，當著戚重的面打開。
  滿滿一箱子現金。
  戚重只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就變了。他之前隻以為琳琅是個遇到了難處的女孩，所以善良地伸出援手，但看到這一箱子的錢，他看琳琅的眼神都不太對了。
  帶著一箱錢東躲西藏，不敢見人，她真的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嗎？
  “這些都是我的。”琳琅似乎知道他的顧慮，強調道，“合法的。但是有人不想讓我拿到。”
  “我要怎麽相信你？”戚重皺眉問。
  他不可能因為琳琅一句話，就把一個可能有危險的人物留在家裡。
  琳琅從行李箱蓋子的袋子裡拿出一個錢包，遞給他，“我的證件都在這裡，你可以去查。”
  她倒也不怕查，系統為她安排的身份，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都是存在的。只不過拿著照片去問知情者的話，可能就會穿幫。所以系統會把地址設置在很遠的地方，比如第一個世界她是留學歸國，第二個世界是從偏遠山區轉學過來，而這個世界，她原本所生活的那個城市，當然也距離這裡很遠。
  戚重也沒有因此就相信，真的打開電腦，輸入了她的信息，開始搜索。
  打字的時候，他看著證件上的名字，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騙子。那上面寫的明明就是“林琅”兩個字。
  戚重很快就搜索到了關鍵信息：她似乎出身在一個家資頗豐的家庭，而關於這家最近的消息，是遺產糾紛。他沒有再查下去，知道這些就差不多了，不管內情如何，只要沒犯法就行。
  不過一個女孩帶著這麽多現金出行，也很離譜。
  戚重看了一眼那隻箱子，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裡有多少？”
  “五百萬。”
  戚重嚇得連忙幫她合上了行李箱，有些發愁，這東西放在房間裡，他只怕夜裡都要睡不著了。但是拿去存起來，用她的卡肯定不行，總不能用自己的，這該怎麽辦？
  不等他想出辦法，先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噴嚏。他這才記起來，兩人身上還穿著濕衣服呢。
  琳琅沒有衣服，戚重隻好拿了自己的衣服給她，因為沒有沒穿過的衣服，他心裡還別扭了一下，“先將就用一下，明天再去買你的衣服。”
  琳琅乖乖接過衣服，去洗澡了。
  浴室裡傳出水聲，戚重更不自在了，他連忙將行李箱拉好，準備放到牆邊去。這一提才發現，箱子重得有點離譜。之前明明看她拎著上樓的時候，看起來挺輕松的。
  戚重蹲在地上，算了一下五百萬人民幣有多重，但他沒有數據，當然算不出來，隻好上網去搜。
  100元面值的全新紙幣，五百萬一共115斤。
  估計比她本人都重了，她到底是怎麽拎起來的？
  簡直是匪夷所思。
  不過這整件事，琳琅這個人，本身就夠奇怪的了，戚重也不是個心思重的人，沒有多想，很快將行李箱放好。
  然後從櫃子裡拿出備用的被子，放到沙發上。他沒有多余的墊子，今晚只能在這裡將就一下了。
  琳琅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很快就洗好出來了。
  戚重本來已經收斂起了各種想法，看到她身上明顯過於寬大的、原本屬於自己的衣服，那些念頭又無法自控地開始浮想。畢竟是個二十歲的大小夥子，正是最火氣方剛的年紀，今晚所有的事，對他都是個巨大的考驗。
  他連忙拿起衣服，匆匆去洗澡了。
  但一進去，他就有些後悔。浴室裡全是水汽，以及洗發水和香皂的香味。明明是平時見慣了的場面，但現在好像處處都有著另一個人存在的痕跡，讓他有種仿佛入侵了他人空間的錯覺，忍不住有些心虛。
  應該等水汽散了再進來的，下次要記住。
  戚重硬著頭皮打開水龍頭，五分鍾就洗完了這個戰鬥澡。不然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有別的反應。
  好在之前琳琅洗澡的時候，他就定好了外賣，這會兒正好送到。他們坐下來吃飯，免去了兩人相顧無言的尷尬處境。
  這家店味道其實還可以，但是戚重吃著卻沒什麽滋味。這卻不是因為身邊多了個人，而是出於對自己的厭棄：手術之後，他的狀態一直沒有恢復，訓練情況也不盡人意，連隊內的預選賽都贏不了，心灰意冷之下，才選擇暫時退役。
  但是真的退役了，卻又開始不甘心起來。
  一邊不甘心，一邊繼續過著這種墮落的日子，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走。
  就像現在，一邊吃著外賣，一邊想著裡面有多少對身體不利的東西，身為一個專業運動員，吃這種東西，幾乎就是在毀掉自己的運動生涯。
  但他依舊沉默地吃著，就像他沉默地接受自己如今糟糕的狀態。
  倒是另一個人不滿意了，“重油重鹽，你每天難道就吃這種東西嗎？”她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麽還沒發胖？”
  其實已經開始發胖了，他離開隊伍之後，至少長胖了十斤。只不過他身材比較好，這種變化肉眼看著並不明顯，但只要上機器測一下，就能一目了然。
  “我不會做飯。”他姑且算是解釋了一句。
  她歎了一口氣，“我也不會。”
  戚重本來也沒指望她會做飯，現在學做飯的女孩越來越少，何況她大小算是個千金小姐，不用親自動手做這種事。
  大概是挑剔，她沒吃掉多少，飯菜，戚重把剩下的都掃光了。
  收拾好之後，琳琅就自動躺到了沙發上，打開被子蓋好。戚重見狀，連忙道，“你去房間裡睡吧，我睡這裡。”
  琳琅拉過被子，蓋住半張臉，隻留下一雙大眼睛看著她，“你收留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麽還能讓主人把床讓出來？再說，”她看了一眼沙發，“在這裡你怎麽睡？”
  雖然是雙人沙發，但是也不算大，剛好能睡下一個琳琅這樣個頭和身材的人。
  戚重那快190的大個子，擠在這小沙發上，也太為難他了。
  琳琅說完就躺好，閉上了眼睛，一副“就這麽定了，沒得商量”的樣子。
  戚重見狀，隻好自己回房間去了。
  一晚上戚重都沒睡好，不管是家裡多了個人，還是那一箱子錢，都讓他心裡很不安穩，有種很奇特的感覺。
  他的生活本來是一成不變的，沉悶得自己都覺得無趣，但一夜之間，一切都不一樣了。
  像一塊石子投入湖面，或許最終不會帶來多大的改變，但至少剛開始時能激起一陣陣的漣漪。
  戚重發現，自己竟然是期待這種改變的。
  琳琅已經先起來了，依舊穿著昨晚那套衣服，倒是洗手間的窗台上，她的裙子已經晾在了那裡，一起的還有一套內衣，戚重一眼看到，簡直不敢在洗手間裡多待，火急火燎地跑出來了。
  “怎麽了？”琳琅見他這麽著急，連忙問。
  戚重說，“我們先出門給你買衣服。”
  “現在嗎？”琳琅有些吃驚，“但我最好不要出門。你知道的，外面到處都是監控。我想著可以在網上買，選擇發貨地點近的，最多明天就能收到。”
  戚重覺得她的顧慮也有道理，如果她不出門，自己總不能一個人去買女式的衣服。
  於是他隻好又坐下了。不過衣服可以在網上買，錢卻不能繼續放在家裡了，他就跟琳琅商量，該怎麽處理。
  琳琅讓他多跑幾個銀行開幾張新卡，然後把錢分散存進去，這樣比較不引人注目。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擔心過用他的證件辦卡存錢會出事，最後是戚重忍不住自己開口提醒她。
  “你能說出這句話，我當然也相信你。”琳琅微笑，“再說，就算你把錢拿走其實也沒關系，我只是不想讓它落在某些人手裡。”
  戚重歎了一口氣，隻好出門辦事去了。
  臨出門之前，琳琅還讓他帶一個新手機，一張新的手機卡回來，自然，是用他的證件去辦。
  跑了一天，戚重隻存了五分之一的錢，看著箱子裡剩下的，感覺頭都大了。
  背著幾十萬在街上跑的感覺，他算是體會過了。並不爽，反而時時刻刻戰戰兢兢，生怕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人搶了包就走，一路都必須警惕著。甚至因為太過警惕，一度還引起了巡街警察的注意……
  琳琅聽他轉述當時的情況，笑得不行。
  “別笑了。”戚重無奈。
  他其實不算沒見過錢的人，從十幾歲開始，每次參加比賽都有獎金，少的幾百，多的幾萬，雖然要先發到隊裡，真正落在他手裡的並不多，但跟大部分還在從家長那裡領零花錢的同齡人比起來，他相對已經成熟很多了。
  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經歷這種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