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老婆婆撿了幾個雞蛋,朝鹿圈看過來。 寧秋硯覺得自己很不禮貌,立刻將臉轉開,卻聽到對方遠遠地問他:“是小寧嗎?” 島上沒有別的外來者,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那個來島上獻血的寧秋硯。 他轉回去,盡量用平常的目光去看對方,但這次老婆婆正臉朝向他時,那張被嚴重破壞的臉卻給他比剛才還大的衝擊力。 “您好。”他穩住表情禮貌地回答,“我叫寧秋硯。” 老婆婆溫和地笑了笑,疤痕也跟著變得更猙獰了些:“來,幫婆婆撿雞蛋。” 她招招手。 寧秋硯把胡蘿卜都扔給鹿,然後走了過去。 雞棚裡的雞被他的闖入嚇得亂叫,關子明去趕開它們,對寧秋硯說:“這是白婆婆,廚房裡掌杓的,島上的餐食都是她在安排。” 白婆婆道:“在島上幾十年,就做了幾十年的飯,再好吃大家也吃膩了。好不容易來了個有新鮮感的,就每次給你做飯能讓我高興高興。下次多吃點,啊?” 寧秋硯愣了愣,原來這就是康伯口中那位不樂意見人的白婆婆嗎? 貨車還在等他們,司機站在一旁抽煙,空座位上則放著給關珩的血袋保溫箱。 大家都挺和善,談話間氛圍祥和美好。 車廂裡拉了幾根山上伐的木材,還有一些野菜山貨。關子明扶著白婆婆上了車廂,這裡的道路沒有危險,車又開得慢,她原本是坐在車廂的草堆上的。 寧秋硯本來就得回去,就和老婆婆一起上了貨車。第一次這樣坐在車廂裡,對他來說有些新奇。 除了每一次輕微搖晃都讓寧秋硯對懷中的雞蛋有些緊張。 就算沒乾過這些活,撿雞蛋寧秋硯還是會的。他們三個人很快就撿了滿滿一簍,還有些多余的沒地方放,關子明就找了別的容器給裝好了。 關子明沒想和他說更多,隻道:“這邊窩裡的蛋都可以撿,那邊的先不要,放的時候輕一點注意別碰壞了。” 寧秋硯不好意思地說:“不是的,您做的飯菜很好吃……” 天色不早,已經是下午了。 寧秋硯直到現在也無法討厭這裡。 寧秋硯點點頭:“好。”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原因,卻產生了一點親近之感,他喜歡的那些美味原來都是出自這位婆婆之手。 白婆婆又對寧秋硯說:“我一個人拿不了,小寧啊,來幫幫忙。” 車輛慢吞吞地穿行在林間,入口鼻的都是潮濕清涼的新鮮空氣,在如畫的風景裡倒退著,似乎讓眼睛捕捉道的每一幀都更加美麗。 “還這麽小。”白婆婆關心道,“怎麽了?最近的飯菜是不是不合胃口?我換了菜譜,他們端回來也還是剩那麽多。” “18。”寧秋硯回答道。 不看渡島的主人,但看渡島的人與環境,常常會讓人以為是在世外桃源。 “孩子,今年多大了?”白婆婆問。 裝雞蛋的草編簍和盆都需要固定,否則會在顛簸中磕破。 寧秋硯乖乖地應了一聲。 這車上他們沒說太多,下車後寧秋硯幫了忙,把雞蛋和野菜山貨等拿進廚房。 廚房比他想象中大很多,也亮堂很多。 不同於別處的白天都是拉著窗簾不見光的,廚房裡空出了一整面牆的落地窗,把光線全部引進了屋子裡,讓人站在窗前就能看見茂密的深綠色冷杉,仿若能直接呼吸到森林的氣息,置身藝術畫廊。 “先生從不來廚房。”白婆婆走過來說,“這裡是我的天下呢。” 關珩大概是不吃人類食物的,所以這裡他不會來。 寧秋硯這麽想著一轉身,冷不防對上白婆婆的臉。這樣近的直視,她的臉被看在眼中更清晰了,寧秋硯心中抖了抖,覺得自己反應太大很不禮貌,連忙垂下眼睫。 “不用感到內疚,乍一看到害怕是正常的,我已經習慣啦。”白婆婆卻慈祥地說,“來,幫婆婆把這個放進櫃子裡,婆婆夠不著。” 寧秋硯面紅耳赤,依言接過她手中的東西。 少年人個子還在拔高,他輕松地就能夠到吊櫃,並放好了物品。 “一開始我自己照鏡子也經常嚇到,有時候幾天不出門,島上的人看到也會嚇一跳,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愛出門了。” 白婆婆對自己的面容很坦然,言語中能看得出她是一個心境非常平和的人。 寧秋硯回頭,輕聲問道:“您是怎麽弄傷的?” 白婆婆繼續給他遞東西,一邊遞一邊說:“被咬的。” 其實寧秋硯隱隱有猜到,結合新聞裡打過碼的被害人照片和蘇見洲的描述,白婆婆的傷很符合他的猜測。 那天親眼看見的“怪物”,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殘暴。 他看到的那一對尖齒和雙眼血紅的怪物只是一種可能,而現在白婆婆的傷則告訴了他一種後果。 觸目驚心的後果。 “很多年前的事了。”白婆婆說道,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毒液注入得太多,本來是該死了的——死了也比感染好。千鈞一發的時刻,先生來了,才給我撿回了一條命。當時毒液沒排出去,隻留了這麽個疤,我也算是命大了。” 寧秋硯動作停了一兩秒,才繼續往吊櫃裡放東西。 白婆婆說:“這麽多年了,有時候還會覺得像經歷了一場噩夢。” 放完所有的東西,寧秋硯問:“我聽說在這裡傷會好得比較快,那麽您的傷痊愈也是因為關先生嗎?” 他實在難以控制好奇,又問:“上次停電,廚房還有一位小工受傷了,他是不是也康復了?” 關子明說的話寧秋硯現在有些能理解了,但具體是怎麽做到的,他還完全沒有頭緒,就像他手掌心的傷,好像是一夜之間就恢復如初。 這簡直是醫學奇跡,可這裡的一切已經不能用科學來說明。 “當然都全靠先生。”白婆婆笑著說,“那個小工你剛才已經見過啦,他載我們回來的呢。” 寧秋硯知道了,受傷的小工就是那位司機。 * 是夜,陸千闕的直升機停在了淡水湖邊,樹林中的一塊空地上。 他下了飛機,朝冰凍的湖面看了一眼,雪地風景緩解了他穿越大海而產生的的某種情緒。 轉瞬間,無聲黑影掠過,陸千闕挺拔的背影便出現在了大宅入口。 康伯已經候在那裡,他們一邊進屋一邊短暫地說了幾句。 陸千闕饒有興致地笑了笑,直奔三樓。 關珩站在窗前的夜色中,冷峻的側臉一如既往。 聽見陸千闕近似於無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隻淡淡地說了一句:“來了。” “先生。”陸千闕恭敬地頷首,對著關珩的背影道,“事情不算很棘手,但處理起來花了一點時間。” 他們交談完正事後,陸千闕開起了玩笑:“聽說您和小狗狗鬧別扭了。” 關珩也不太喜歡小狗狗這個稱呼,陸千闕稍微收斂了些,繼續道:“我也聽說,您罰他殺羊。” 關珩轉過身來:“你覺得他不該罰?” “罰當然是該罰的,不給點教訓他怎麽記得住。”陸千闕眸色動了動,重新頷首道,“我不是質疑您,但先生,您有多久沒和人類親近地相處過了?尤其是——這種年紀的人類。” 關珩長發披在身後,表情未變,似乎在等著他說下去。 “我們的思維方式和人類完全不同,”陸千闕說,“您想象不到他們能有多脆弱,不僅僅是指身體,還有心理。您讓他殺羊,我打個比方,就像在帶不知道馬路危險的小狗參觀車禍現場,他們只能記住車禍的場面有多可怕多殘忍,但是並不能把車禍的原因和過馬路聯系起來。” 關珩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他並沒有得到教訓。” 陸千闕微微一笑:“是。” 關珩冷淡地看著他,似乎在用現在的結果告訴陸千闕,他的意見是不正確的。 但陸千闕道:“羊他是殺了,以他的服從度,想要拒絕您很難。但真正的結果是:他怕您,所以不來見您。” 剛剛被顛覆了世界觀,認識到世界上異類的存在,就親眼目睹了恐怖的虐待現場,還間接經歷了殘殺過程。 陸千闕知道他把寧秋硯送來渡島,是把他往他恐懼的世界推,本來就有揠苗助長的意思。 而關珩給的懲罰則加速了寧秋硯接受一切的過程,讓寧秋硯超出承受力的極限范圍,但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他還是動了手。 康伯說寧秋硯很堅強不是沒有道理的,換做普通人恐怕已經崩潰了。 關珩的思維方式的確與人類不一樣,直到此時陸千闕指出來這一點,他仍是不能理解。 但他並不是不能接受意見的人,思索片刻後問道:“這是你新增加的育兒經?” “身不由己,沒有辦法。”陸千闕道,“養了十幾年孩子,不停地馴服,我已經快要被迫記起做人類的感覺了。” 這個話題沒再繼續,似乎只是房間裡的一個小插曲。 關珩重新看回窗外,陸千闕也走了過去。 從三樓的窗戶往下看去,能將建築後方看得清清楚楚。 寧秋硯穿著一件很寬大的大衣,圍了條圍巾,蹲在雪地裡堆雪人。 那裡沒有別人,寧秋硯的身影在夜色中看上去小小的一隻。 雪鏟扔在一旁,長椅上放著白婆婆給的烤番薯,看起來已經冷掉了。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就像是在思考的間隙,順便做了一件消磨時光的事。 陸千闕看到這樣的情景,說:“我去和他說幾句話。” 陸千闕帶了一些消息回來,寧秋硯會想知道。 關珩同意了。 陸千闕走出幾步,又倒回來道:“對了,他這麽不聽話,他的東西我就先交給您。” 交完東西,他頷首退了兩步,才大步往樓下走去。 關珩拿著寧秋硯的手機,翻過來時手機亮起,屏幕上出現了寧秋硯和一個女人的合照。 他們頭靠著頭,五官長得十分相像。 少年手中拿著一個獎杯,清澈的眼睛非常明亮,他沒有任何負擔地笑著,眉眼飛揚,神情驕傲。 窗外,樓下。 陸千闕走出建築,寧秋硯騰地從雪地裡站了起來。 他顯得有些激動,喊了陸千闕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