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经过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隐隐约约的泛起了一点蒙蒙的光。池清霁深感缺乏锻炼所带来的危害,累得像一条大热天太阳底下的狗,根本停都停不下来,心下思忖要不然回去跟着阚北一起撸铁吧,看他经常一练就小两个小时,也没见跟她现在一样喘得厉害。“还能起来吗?”宋薄言低头帮她擦了一把额角的汗,便撑着床坐起来,扯过旁边挂着的毛巾先简单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他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外出,皮肤被闷得很白,此刻赤裸着上身站在白炽灯光下,身上的血管隐隐可见,身上的肌理线条漂亮到如同被人为雕琢,那点汗气就跟一层雾气似的贴在皮肤上。高级软卧的优势到现在终于显露出来——虽然地方小还上下铺,但就在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里,硬是给挤出一块地方设了一间独立卫浴。两个人轮流洗过澡,换上了干爽的新衣服,池清霁出来就看宋薄言已经把下铺整理过了,听见声音回头看向她:“你上去睡吧。”池清霁没跟他客气,点点头就爬上了上铺,脱了外套躺下,本以为刚睡醒没多久应该没那么快睡着,实际上却是脑袋一沾枕头,睡意就接踵而至了。这次池清霁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就看见宋薄言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上还拿着手机,看样子是刚出去打了个电话。池清霁坐起身,两人在空中对上视线,宋薄言开口:“饿吗,我去买午饭。”她还以为宋薄言今天还会掏出点什么,特地往床下看了一眼,发现他好像确实没什么东西了,才点点头:“我也去吧。”动车上的盒饭确实乏善可陈,吃过午饭,时间刚过十一点,距离他们下车还剩十二小时。池清霁前一天睡了很久,现在精神还挺好,正兴致勃勃地点开颤音看小姐姐跳舞,手指往上一划,冷不丁看见个熟悉的人。她通过熟悉的讲台陈设判断出视频应该是在麓大的阶梯式大教室里偷偷拍的,画面很抖,视频里宋薄言穿着个白色的毛呢风衣,站在讲台上,干净低沉的声线透过教室四角的音响传出。“还有一种是黄单胞菌自然分泌的蛋白TALEs……”他应该是在回答学生的问题,手扯着固定在讲桌上的麦克风,碍于身高还得微微俯身,面无表情的样子肃穆而清冷。那视频作者估计是想告诉观众自己不是一个人,还顺带着拍了一圈教室里的人山人海。池清霁往下瞄了一眼,就看这视频介绍写着:生科的海归博士,帅破天际了,我从来没这么痛恨当年选错专业过!再看回去,视频里已经有个女生举起了手:“老师,我有问题!”台下宋薄言颔首示意她起立提问。全场都在静默等候,那女生脆生生的声音响彻教室:“老师,你还是单身吗,如果不是的话,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这问题要是只留前半句,周围估计嘘声居多,但加上后半句,味道一下就不一样了。周围那些应该是她同系的同学,女生话音未落便好像生怕宋薄言不回答似的开始起哄,周围的学生们也被带动情绪,哄笑起来。台上的宋薄言不急去维护秩序,只一脸淡漠地看着台下,直到那些人自觉没意思安静下来,才平静作答:“女朋友,下一个。”视频在学生们一波又起的声音中戛然而止,池清霁抬头,就看宋薄言也在看着她的手机屏幕,见上面已经无缝跳转到下一个视频,才解释说:“麓大和研究所合作的专题讲座,没限制学生专业,看热闹的很多。”毕竟生科研究所成果颇丰,麓城大学那边当然希望把自家所长发扬光大,提升学生的归属感荣誉感,基本年年都要办上一场主题讲座。这属于是所里的前辈都不愿做的苦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去年才刚进所里的宋薄言他们头上。一开始本来是说胡知去讲,宋薄言做副手,后来因为来听的学生越来越多,胡知又老被学生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带跑,每天结束都累得像狗,最后几场就换铁面无私宋薄言来讲了。别说,效果还真挺好,宋薄言从来不跟胡知似的怕后排听不清楚就扯着嗓子喊,他就这个音量,听得清听不清全凭缘分;面对学生提问也秉持着随缘原则,有关的问题多说几句,遇到无关的问题就三五个字结束战斗。胡知一开始还怕这样会不会有点敷衍过头,不太好,后来林韵不知道从哪儿知道这件事,哈哈大笑地夸宋薄言干得好,给他肠子都悔青了。“哦,这样啊。”池清霁没什么兴趣地点了点头,却忽然生出好奇,划回去看了一眼视频的点赞量。十二万。行吧。她反手把颤音删了。动车到达麓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和已经春暖花开的南方城市庆城不一样,北方城市麓城入了夜,到处都是料峭春寒。池清霁行李箱小,一件羽绒服就占了一半,在庆城嫌占地方,到了麓城裹上身,手往口袋里一揣,幸福指数直接翻了个倍。而宋薄言显然还没有掌握和北方城市的相处之道,只带了一件风衣,虽然穿在身上,确实比鼓鼓囊囊的池清霁看着不知道修长利落到哪里去了。麓城是这一趟列车的终点,所有乘客都拎着行李箱鱼贯而出,宋薄言拖着东西走在池清霁身后,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在出站口,周围那些人宋薄言认识,有她酒吧的老板娘,还有她乐队的那几个人,三四个人聚着热热闹闹,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池清霁的笑声。她笑得真的很开心,眼睛弯成了一道缝,脸上两点小小的酒窝无比清晰,手撑着行李箱的拉杆,前仰后合,和宋薄言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宋薄言的脚步不自觉顿住,身后往外如潮般涌出的密集人流被他分开,再聚拢。他看见池清霁身旁的高挑男人笑着点了支烟,目光中的闲适惬意在对上他的双眸的一瞬,凝固,成冰。“回去吧,风冷,别吹病了再。”阚北这一次没有和宋薄言对视太久,很快收回目光,伸手接过池清霁手上的行李箱,轻而易举地放进车后备箱里,吐出一口烟气:“零食也放这吧,这么大一包。”“是吧,大吧。”池清霁得意地咧嘴笑:“要是小黑没睡着,我估计他已经跟墩子打起来了。”一旁墩子哼了一声:“我跟他打,那叫赢不光彩!”“呃……你是说胜之不武?”刘姐思忖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得亏最近佳佳在突击成语词汇量,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车,池清霁刚坐稳,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接起来的时候声音中的热气已经消散小半:“喂,宋薄言?”“五月下旬,海城有一个研讨会,赵青石会过去。”听筒那头,宋薄言周围的声音略有嘈杂,听起来应该是还在出站口附近,人潮密集的地方。“我约了他当天私下会面,刚那边来电话说,他同意了。”“真的吗?”她虽然知道这件事给宋薄言来办,应该会很轻易,却没想到会轻易到这个地步。从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及,也只不过是从庆城到麓城的这段距离罢了。宋薄言在那头轻轻嗯了一声:“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自那天看过宋薄言只是在教室里随手拍的一段就拿了十几万个点赞,池清霁就没再把自己拿了七八万个点赞的事情当回事。但短视频带来的流量,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生活。最直观的就是酒吧的客人确实多了,阿方作为酒吧交际花,问了一圈就拍着胸脯说这些人都是来听池清霁唱歌的。以前还能空出几个的卡座如今可以称得上座无虚席,点歌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稍微让池清霁有点苦恼的,也只有这群人的目的实在是太过明确了。“怎么又是周杰伦——”台上,池清霁故作抓狂地调节场内气氛:“拜托,实在不行,我给你们充一个月QQ绿钻你们去听好吗,别来酒吧浪费钱了!”台下顿时哄笑成一片,池清霁立刻顺势互动:“快给我来个别的,就现在,不收费,白嫖的机会来了朋友们!”“小小!”台下果然立刻有人响应,并迅速补充:“容祖儿的那个!”“好嘞——”池清霁兴高采烈地应完,才发现不对头:“哎不对啊!那不还是周杰伦和方文山吗!?”唱流行的人,谁能逃得过这两个男人呢。整个酒吧在池清霁的吐槽中一片欢声笑语,宋薄言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卡座,手边放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长岛冰茶,看着台上的池清霁拗不过民意,只得开始演唱那首小小。这首歌不适合伴奏,乐队三个人自觉地下台喝水稍作休息,舞台上只剩下池清霁一个人。她还是那身最普通的白T牛仔裤,长发披肩垂在脸颊两侧,怀里抱着便宜的电箱吉他,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折着踩在踩脚上,另一条腿直支在地面,手指拨动琴弦的瞬间,脸上的调笑表情便消失殆尽。“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池清霁的声音很空灵,高音却自带一点厚度,听起来没有那种艰涩感,就像是白鸽划过天际的那一道弧线,可望而不可即。酒吧里已经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在录视频,一时之间整个酒吧鸦雀无声。这些人说是来听歌,其实更多是凑热闹,还有一小部分人自己也是自媒体,就专门做探店寻访类的节目,拿池清霁当个素材。宋薄言第一次听阿方这么说的时候,是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头的,但阿方紧接着又说:“哎呀池她好像还蛮高兴的,说是可以给老板娘增加营业额,她的提成当然也不会少啦,这些自媒体嘛,也是帮她,帮我们酒吧做宣传啊。”一晚演出结束,池清霁熟练地跟顾客道别,然后活动着酸胀的肩颈往后台走,余光就看见宋薄言从角落的卡座站起身来。他每次就喜欢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有时候还没开始唱的时候就来了,有的时候快唱完才来,总之无论早来晚来,时间长短,都一定会点杯长岛冰茶坐上一会,久而久之刘姐在她过来上班的日子,就直接把那个卡座留给宋薄言了。“黑仔——!”池清霁叫一声,小黑就自觉地过来帮她把吉他扛上肩膀,嘴里嘟嘟囔囔:“你快点啊,今天刘姐请吃烧烤,墩子刚电子琴的插座都没拔就跑了。”池清霁嗯嗯两声算答应,目送小黑离开后看向宋薄言。“我今天收到了研讨会的票。”宋薄言走到她面前,从外套内兜拿出今天刚收到的硬质纸票递给她。池清霁看了一眼,时间就在两周后的一个上午。她拿着那张票,原本干燥的掌心忽然平生出几分湿热感,忍不住再一次向宋薄言确认:“真的可以单独见到他吗?”“可以。”宋薄言说:“不过时间不太长,只有一小时,够吗?”池清霁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如果见到了赵青石,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每次这个想法开了个头,后面就开始越想越乱,毕竟如果赵青石真的是谋划那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他不可能承认,所以她问什么都显得多余。“够了。”但无论如何,能有这次见面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步了。“谢谢。”宋薄言垂眸,就望进她诚恳的双眸。她的眼睛里依旧有光。他语气很轻:“这个会上午开始,所以我们要提早一天过去。”池清霁点头:“好。”宋薄言抬了抬手,却没碰她,只是静静地送回口袋里,目光仿佛一道月光般落在她身上。“到时候我来接你。”“好。”两个人就在酒吧内场分别,宋薄言从正门出了酒吧,还没掏出车钥匙,就先接到了何秘书的电话。何秘书是宋持风的心腹,做事做人都很稳妥,宋薄言偶尔有点事给他打电话,只要提前知会一声保密,就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宋先生,主办方那边说已经把票寄过去了,收到了吗?”“收到了,”宋薄言开了车锁,拉开驾驶座门坐进去,“谢谢。”何秘书相当客气:“哪的话,举手之劳。”宋薄言没急着发动引擎,“李嘉有消息吗?”“抱歉,宋先生,”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如果她一直留在国内应该会好找很多,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可能只能试着去联系一下她以前的同学,看看有没有点线索。”“好,麻烦你了。”宋薄言听出何秘书的言外之意是还需要时间,便爽快地转移话题:“对了,我可能还需要你帮我找个人。”“您说。”那头,池清霁绕回后台从后门往外走,推开铁门,就看见一个高挑的黑影靠在后门外的墙上抽烟。这两天酒吧后门的挂灯灯泡坏了,只看见那人烟头上的火光明明灭灭,把她小小地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就先听黑影开口:“鸡仔,看给你怂的,这么胆儿小就别落单啊。”是阚北。毕竟到了五月,麓城的风也柔和下来,夜风将阚北嘴边的烟气吹散,池清霁就看烟头那一点星火掉在地上,被他两脚踏灭。“你怎么还没去?”刚演出一结束,阚北就大步流星地往后台去了,池清霁还以为他急着开饭,却没想到这人压根没走。“等你咯,”阚北说着,手已经撑着墙站好了,“怕你被吓破胆。”“……”池清霁噎了一下,没忍住:“拜托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会被吓到好不好!”阚北笑了两声,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行了,走吧——”后门的路本就不宽,路上杂物还不少。俩人一前一后地往主干道上走,池清霁揣在口袋里的手攥着刚才宋薄言给的门票,就听前面的阚北问:“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池清霁嗯?了一声:“什么什么情况。”“和好了?”阚北最近只要来刘姐这就能看见宋薄言,两人虽然互动不多,那男的散场之后也是自己离开,但池清霁的态度在软化却是有目共睹,“也是,算算这都穷追猛打快一年了。”池清霁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她知道阚北只是在关心自己,想了想还是说:“我现在有求于他。”她的事情没有跟乐队的人说过,不是不信任,只是觉得没必要。说白了谁是一路顺当过来的,谁家里没几件惨事,乐队这几个人已经很照顾她,不光迁就她奇葩的时间,干一阵歇一阵,还让她拿了演出费的大头。而且,小黑和墩子时不时就劝她常回家看看,也让池清霁有一种父母好像还活着的错觉。“但是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错觉也终归是错觉。她家的房子卖了就是卖了,院子没了就是没了,院子里的石榴,三角梅,吊兰,死了就是死了。那对恩爱的夫妻不会死而复生,心爱的吉他也不会回到她手里。掉在地上碎掉的镜子,哪怕把碎片重新黏合到一起也会发现有很多碎屑掉进了地板的夹缝,黏合的缝隙永远存在,再不可能回不到没有破碎的状态中去。她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姑娘,当然也没没办法再和宋薄言回到那个十八岁的暑假,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的彼此拥抱,计划未来。对于池清霁而言,宋薄言是她当下能找到李嘉的唯一希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这把我们俩拍的也太丑了吧。”酒吧里,乐队四人围在一起,四颗脑袋八只眼睛齐刷刷地都盯着池清霁手上的手机,小黑嘴上絮絮叨叨:“还好有墩子,要不然我就是这个视频里最丑的了。”“去你的!”一旁墩子立刻笑着给了小黑一拳:“明明是因为有阚北,所以才衬得我们俩很丑,上一遍他脸没对上焦,我们俩一下就好看多了。”“……”阚北气得直笑:“那要么这样,我去买个口罩戴上,给你俩让让道?”“那可不行!”“就是,光带个口罩哪够啊,你那眼睛也生的邪性,至少还得再加一墨镜。”事情要回到两个星期前,池清霁唱的那首《小小》被那群自媒体博主发到自己号上之后,又小火了一波,然后墩子和小黑一合计,一拍脑瓜,问为什么要把流量给别人吃。池清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俩说的是想自己单干。其实自媒体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他们目前就是专职走穴,也不需要额外干点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录制下来,再稍微剪辑一下就能发布。当时小黑和墩子越想越激动,直接注册了个账号,名字就叫麓城F4乐队,还在设想类似于偶像团体登场的集体介绍和动作,后来还是阚北说要练这个就别干了,才让这俩人作罢。其实池清霁觉得这名字也挺羞耻的,但看俩人已经开始上头,小黑甚至已经开始自学剪辑,就忍住了。但这个想得简单,真做起来还真没那么容易。首先酒吧人声嘈杂就足够让他们一整晚的录制都白费,其次就是他们的伴奏确实太响了。池清霁听着其实还行,但到视频里她的声音基本被压得听不出来,只能挑个人少的时候,三位伴奏男士小心翼翼严格律己,拍个三五遍才出一条成片。在这样的努力下,上周他们发布了这个账号新建以来的第一个视频,还利用职业便利现场鼓动来听歌的顾客们关注了一波,算是收获了在颤音上的第一批人气。“哎,鸡仔你赶紧来啊,明天又要去海城玩,你还不趁今天拍上俩存货?”可惜他们这边正努力为了未来奋斗的时候,池清霁又要离席远赴海城。“你就变着法让我加班是吧——”这一趟旅程不长,提早一天过去,顺利的话第二天下午就能回来,晚上的演出都不会耽搁。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池清霁还是坐到了舞台中间,“嗓子快冒烟儿了,墩子哥哥能饶命吗?”墩子嬉皮笑脸地坐电子琴前:“最后一遍最后一遍,刚效果真的不好,待会儿小黑记得鼓点别那么重了啊!”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池清霁却没有跟往日一样直接躺床上变成一摊烂泥,而是利索地开始收拾明天的行李。毕竟行程短,她不打算带行李箱,就背了个双肩旅行包,里面放了身换洗衣服,老池的照片,还有一支录音笔。池清霁也不知道去到海城之后会发生什么,见到赵青石之后会怎么样,只能尽量地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带上。一晚上过去,她只浅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又在房间里焦虑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连阚北都看出她情绪上的焦躁,池清霁也只能摇头说没事。下午,池清霁背着包下楼,在刘姐的酒吧门口和宋薄言碰上了头。到海城的时候,已经入了夜。海城的五月底比起麓城,夏天的气氛已经很浓郁。到了入住的酒店附近的时候,周围的海鲜烧烤摊子都已经支棱起来了,不少人围坐在那里喝冰啤酒。湿润的海风带来微咸的气息,池清霁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质外套,感觉棉布摩挲着皮肤,非常温柔舒适。宋薄言选的房间正好面朝大海,推开窗海风就灌进了房间。房间不小,两张大床并排放着,池清霁昨晚就没怎么睡,到了现在却依旧没什么睡意,两个人分别洗完澡后宋薄言见她依旧双目炯炯,便擦着头发问:“点几个菜?”刚飞机上池清霁没怎么吃,现在坐下了倒确实有点饿。她点点头,宋薄言就通过内线向客房服务点了几个菜,很快送了过来。房间里有个书桌,俩人就把菜放书桌上,并肩坐在桌前吃饭。池清霁心里有事吃饭吃得极不专心,好几次放着明晃晃的肉不吃,去夹旁边的青椒姜片。反复三次,宋薄言问她:“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嗯……是这样。”池清霁想了想,觉得也不是再憋的时候了,便索性把心里那些想法朝宋薄言和盘托出,“你说我明天见了赵青石,问他点什么好?”只有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池清霁既怕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又怕打草惊蛇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个人一手拿一碗,宋薄言没有想太久,说:“你直接问他认不认识池老师。”“?”池清霁有点犹豫:“会不会太直白了?”“不会。”宋薄言说:“到时候看他反应。”池清霁自己也觉得自己挺钻牛角尖的,筷子一直在无意识地戳手里那碗饭:“但是就算他反应很可疑,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也没有证据……”宋薄言夹了一片牛肉到她碗里:“有我。”他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与斩钉截铁气势如虹更是扯不上关系,却完全没有留出让人质疑的余地。只因为他是宋薄言。困扰了池清霁整整两天的焦躁感在这一刻就仿佛被海风吹散,片刻,她嗯了一声,开始专心低头扒饭。次日,总算睡了个好觉的池清霁从床上爬起来,就跟着宋薄言出了门。这次研讨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个酒店里,主办方租下了酒店礼堂,宋薄言和池清霁到场的时候,距离开始正好还有一个多小时。“赵教授。”两人正在门口签字入场,池清霁听见负责人冲着他们身后叫了一声,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西装,两鬓斑白的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哎,你好你好。”赵青石身材偏瘦,也不高,看起来大概一米七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相当谦和斯文。“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点事。”赵青石走到签名簿前,笑着问:“休息室可以用吧现在?”“可以可以!”签完字,赵青石才正式看向一旁站着的一对年轻男女,朝他们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去休息室稍微谈一会?”“好。”宋薄言应了声,池清霁跟着走到酒店礼堂后台的休息室,掌心已经传来了潮湿的感觉。她脑海中反复浮现昨天宋薄言说的话,进了休息室的门甚至没等赵青石坐下,便忍不住单刀直入:“赵教授,我冒昧地问一下,您认识一个叫池玉成的教授吗?”“池玉成?”赵青石顿了一下,几乎没有回想便给出答案:“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认识,因为没有共事过,只是我单方面的听说过他的名字。”从赵青石的脸上,池清霁没有看到任何预想中的不自然。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甚至是提及知道但并不熟悉的名字时那一瞬的意外与莫名,都完全找不出破绽来。“不过很可惜啊……”宋薄言和池清霁都没有搭话,赵青石倒是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池清霁本能地反问:“有什么可惜的吗?”“可惜他跳楼自杀了,应该是因为项目的事儿吧。”赵青石说着,也是感慨万千:“想想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但是池玉成已经很有名了,后来我们国家隔了很多年终于开放了一次基因领域的项目名额,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教授准备试试,我在那里面根本什么也不算。”时间就是生命,那些教授在不确定自己能得到项目名额的情况下都做了两手准备,在得到消息说这次应该花落池玉成手的时候,立刻就把另一份申请报告交上去,开始走流程。然后就在赵青石也准备重新另起一份报告的时候,池玉成个人作风问题被曝了出来,项目自然又成了名花无主的状态。“只是其他教授因为准备得太充分,撤出也太快,所以反倒是我这种当时没有能力做两手准备的人走了一次运,本来我那个时候还想着能邀请池玉成加入我们这个团队,没想到……”从赵青石那里出来的时候,池清霁的思路已经比去时清晰了很多,也混乱了很多。此刻距离研讨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两个人索性先回到房间。“我觉得不是他。”池清霁的判断很简单——当时他在项目的竞争中并没有竞争力。当时国家多年来首次开放项目名额,报名的人又何止老池一个,赵青石要陷害也只是便宜了比他更有望拿到项目的人罢了。只是这样一来,“那我们的线索,就只剩下失联的李嘉了。”距那一趟海城之行转眼过去了两个月。到了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麓城总算拿出了十足的夏天气势,连着好几天温度都过了三十五。好在北方比起南方,最好的一点就是只要夕阳西下,温度就直线降低,对于不怕热的池清霁来说,晚上开个小电扇足矣。“你们看见今晚那些人了吗,居然还有人喊爱我这大脸盘子,牛啊。”他们四个人的小颤音号已经在短短小三个月时间里突破了百万粉丝,虽然不知道当中有多少僵尸号,虽然颤音百万级别的自媒体已经数以万计,但当在99万卡了两天终于跳到整数的时候,还是让他们狠狠地振奋了一把,当晚就去老陈那狠狠开了顿荤。粉丝在攀升的同时,刘姐的酒吧每天晚上自然都是高朋满座,有的时候火热的气氛甚至已经脱离了酒吧的范畴,变得像是真正的演唱会。“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连墩子这种人都有人爱了。”“怎么了,就许你个瘦干猴儿惹人疼啊?”俩人骂骂咧咧地推开老陈烧烤的店门,阚北注意到池清霁没有跟上来,回头才发现她站在五步开外的位置,正往自己的身后看。“怎么了?”他三两步走到池清霁身旁,循着她回头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没什么。”池清霁摇摇头:“看错了吧。”眼看是一切向好,但池清霁最近却总有一种感觉,就是粉丝数量增长,并不完全是好事。“薄言先生,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叫你薄情先生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凉薄的人,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跟以前的朋友就见了一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说你搞个科研,过年也不回,暑假也不回……哎,你不会是去被分配到什么秘密任务了吧?”电话那头正哔哔个没完的是宋薄言的发小,杨开远。杨开远这个人虽然和宋薄言穿一条裤子长大,但性格却是两个极端,之前杨开远的爸爸还调侃过这两个性格迥异的朋友,说是宋薄言说话每年的限额都给杨开远抢了。“暑假?”宋薄言理论上也才刚毕业一年,但对这两个字已经有些陌生:“你去做教育业了?”“我做的是度假山庄!我的薄情哥,跟你说了两百遍了!”杨开远在电话那头叫得极响:“假期,那可是旅游业的黄金时间,说起来你都没来过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来一趟呗,我给你留出最好的房。”“再说吧。”宋薄言对旅游一向兴趣不大,更何况还是在老家庆城的度假山庄,和换个地方睡觉压根没区别。他的敷衍杨开远一听便知,但又拿他没辙,脑袋转了一圈,没想出怎么劝她过来,倒是想到另一个事儿:“对了,你是不是找着池清霁了?”前两个月他有一朋友去麓城追个网红乐队,当时对着舞台上的人咔咔一顿拍,拍完发现,某一张焦距对错了的照片里,赫然在目的是宋薄言的脸。当时他就坐在角落,面前一杯酒,正听着舞台上人唱歌闭目养神,满脸的清心寡欲,酒吧那股热闹喧嚣灯红酒绿完全没沾上他的衣角边儿。那朋友一开始只是当个好玩的发到他们的小群里,说是宋薄言这断情绝爱的佛都跑酒吧去买醉了,看来人在工作压力面前,都是平等的。杨开远当时就在群里质疑那人看错了,说宋薄言怎么可能去酒吧买醉,他这辈子啤酒都很少喝,买醉还用去酒吧?去家楼下的便利店就能买,还近。但那朋友也不是服输的人,特地凑过去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给杨开远录了段视频,以证明那就是宋薄言本尊,结果把满场人叫“池清霁”的声音也给录进去了。池清霁这个名字,说全国独一无二那不至于,但这么多年,杨开远也就知道那么一个池清霁。“好家伙,不会你们其实都知道池清霁现在在干自媒体吧,我那天才知道,已经火的网上到处都是了,搞得我跟个圈子里唯一的老年人一样!”电话里杨开远话音刚落,这头的宋薄言也已经驱车到了目的地。他没心思再跟发小扯闲篇,只丢下一句“下次再说”,就直接挂了电话。宋薄言停车的位置正好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底下,这片楼和刘姐酒吧附近那片差不多老,只不过一个在麓城南边,一个在麓城北边。这里建的时候国内还没有物业的概念,楼洞顶上的楼门号是拿红颜料写的,早就消失在时间的风雨中,以至于宋薄言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花了十几分钟找地方。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轻车熟路,下了车随手锁上,就直接上了楼。老楼都不会太高,这一楼也就到七层。只是宋薄言不耐热,走了几层楼还没感觉累,额头上已经开始出现湿润感,等上到五楼,背后的衣服已经洇开点点汗迹。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过了一会儿,门从里打开,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脸上表情一下变得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过了,这些吉他,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卖!”说完,便直接‘嘭’一声关上了门。比起消失在人海的李嘉,这位毕生挚爱收集吉他的吉他收藏家倒是好找得多。在对方半懂不懂的情况下也依旧开出高价说明足够喜欢,藏品过多说明不太可能举家搬迁,带着这两个特点把麓城有卖吉他的琴行跑上一遍,基本就有了结果。只是同样的,因为足够喜欢所以不可能因为钱而割爱,当宋薄言第一次登门拜访,表明来意,提出想要用高价购买他手上藏品的时候,男人就直接变了脸色。“哎呦,这臭小子……”男人对吉他的痴狂远近闻名,住在对面的男人母亲听见关门声,有些心疼地打开门,看着门外再一次吃了闭门羹的帅小伙,扬起声音对着对面说了一句:“一天天的就知道吉他吉他,满屋子破吉他媳妇都找不到……这么多烂木头放在家里,谁稀罕呐,别到时候着了火,连累了街坊邻居!”说完,还好心地倒了杯水给宋薄言送了出来:“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来喝口水吧,最近天儿挺热的。”宋薄言没喝水,只道了声谢,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男人这一次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后,才缓慢地转身离开。走到一楼,宋薄言口袋里手机一震,他拿出来,就看见池清霁发来的短信:你最近别来酒吧了。最近池清霁感觉越来越不对了。他们视频的播放量越来越高,粉丝也蹿得很快,到了睡一觉睁眼,就又多了好几万的程度,但同时在他们完全没有在视频里提过的前提下,喜欢听她唱歌的人却一路追到了另外几个兼职的酒吧。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酒吧老板为了蹭热度,自己跟别人说了地址,但后来问过之后才发现那些老板对这些人的来路也不甚了解,甚至抱怨说人突然来这么多,东西都挤坏了。与此同时,她发现在演出结束之后,不管他们是直接回去,去便利店,或是去老陈那吃点东西,远处总跟着几个人。那些人不靠近,也不远离,她一回头就看见对方拿着手机在拍,最初对上目光的时候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地上来说想要合个照,到后来就是直接问她和阚北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男女朋友,或是更加隐私的问题。池清霁觉得这种问题很冒犯,完全不想回答,但每次阚北护着她进店门的时候,那些人好像更高兴了,好像拍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小黑和墩子甚至阚北三个人都在账号上从倡议到警告,希望不要打扰到他们的现实生活,但收效甚微。评论区响应的人响应得很明亮,可窝在暗处朝他们举起手机镜头的人,却依旧在不断骚动。宋薄言接到刘姐电话的时候,正好没在宿舍,而是在一居室里。他挂了电话直接放下手边的事情,甚至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从紧急通道下到了停车场。池清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