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鸢相报

撩而不知状元郎VS人间戏精富贵花 你我两眼相交,天雷勾动地火! 也曾做梦仗剑闯江湖,岂料一朝嫁入将军府。 暴发户之女王清浅一个没留神,被新科武状元范天涵求娶过门, 福兮祸兮尚未可知,鸡飞狗跳接踵而至。 临阵跑路?不存在的。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她与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如此这番,爱便爱了。

第十章 孽缘
清晨,范天涵照例醒得比我早,拍着我的脸让我起来送他出门上早朝。我说什么都不肯,抱着被子耍赖说我累。
范天涵作势要扯我被子,我摆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抿着唇道:“你快去上早朝,莫要迟了,回来时我给你做早膳,给你熬南瓜粥。”
他不甘不愿地捏我的脸:“我回来一定要吃。”
我忙不迭答应着:“一定。”
他一出门,我便抱着被子睡得不亦乐乎。也不知睡了多久,被宝儿一声鬼吼惊醒。
我揉着眼,望着宝儿在跟前咋呼着姨娘大军又杀进来了,我只得挣扎着起床,宝儿三两下拾掇着帮我束发绾髻,我头发受制在她手中,坐在铜镜前动弹不得无趣得很,便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四处张望。
我视线停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再次见到范天涵昨夜随手搁于上面的画轴,我竟也心平气和了,便吩咐宝儿道:“宝儿,把那桌上的画轴递与我。”
宝儿伸一只手去够画轴,身子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幸得她及时以另一手抓了我的发髻作为支点才稳住了栽向地面的身子。
我的发根被扯得隐隐作痛,但能使宝儿免于受伤,我心甘情愿,我甘之若素,我个人造业个人担。
我缓缓打开画轴,端详了良久,什么感觉都没有。
最终我忍不住问身后的宝儿道:“宝儿,你可觉得这画上的女子面熟?”
宝儿瞄了一眼:“的确有些面熟,何人也?”
我回道:“爹这次欲纳的妾,说是像我娘。”
宝儿这才停下手认真端详,咬着唇道:“我好像知道像谁了……唉……这名字都到了嘴边了……就那个……那个……”
我沉着脸朝她挥了挥拳头。
她立马堆笑道:“逗你呢小姐,我虽然忆不起夫人生得什么模样,但这画上的女子分明就是王府祠堂内挂的那幅小尼姑诵经图上的尼姑,只是长了头发罢了。”
她说的小尼姑图是我娘生前画的玄奘诵经图,只是我娘讲那唐三藏画得太秀气,宝儿自小便坚持那是小尼姑不是小和尚。
我闻言仔细打量,用手指盖住那女子的发,果真是那个唐三藏。幸好宝儿有一双明察秋毫的剪水秋眸。
我一时哭笑不得,我那个胖子爹,长了那双王八绿豆眼,也不知是否皆被眼屎糊住了。
打点洗漱完毕,我携宝儿与画,出来坦荡荡地面对姨娘们。
姨娘们一见我出门,便齐齐号了起来,昨日还有泪水,今日只剩干号,看得我心酸万分,忙劝阻:“姨娘们且息怒,今日又为了什么事?”
四姨娘是首先停止号的,她拉拉裙摆,摇身又是一个大家闺秀,她轻声细语道:“浅儿,昨日你与老爷究竟商榷得如何?为何今日一早那女子就进了门?”
“什么那女子?”六姨娘一阵抢白,马上跟着的是各个姨娘的“是狐狸精”“浪蹄子”……
我感慨万千之余忙左右寻找,幸亏姜溱不在场,不然这些词解释起来非折了我的寿不可。
姨娘们的愤怒一旦被激发,我也插不进话,拉了宝儿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听她们变着法子骂出一些精辟之词。
宝儿俯在我耳边小声道:“小姐,我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捂了捂被六姨娘一句尖锐的“偷汉子的小娼妇”叫痛的耳朵,平静答道:“九姨娘进门时亦是如此。”
宝儿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觉得这些个骂人的词耳熟能详得很,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伸了个懒腰,哈欠道:“等吧,待她们骂累了再做打算。”
只是她们尚未骂累,范天涵便回府了,他一进门便沉声呵斥:“这又是做什么?!”
他身着紫色麒麟朝服,头戴朝冠,开声一斥,硬生生比平时多长了几分威严,众姨娘被他吼得原地不敢动弹。
我从台阶蹦起,跳到他面前,扯了他衣袖到一旁,邀功道:“我看了那画轴,那女子长得与我娘家祠堂里挂的玄奘诵经图里的玄奘一个模样。”
他屈指叩了一下我脑袋,道:“我知道。与你成亲前爹让我去拜祭过你娘,当时他便告知我那是娘画的,我猜想除非娘是与你一样乖戾的性子,否则不会把自己画成个和尚的模样。”
我捂脑袋瞪他:“我明日便出家去,变个尼姑模样与你看。”
他笑道:“这我倒不担心,你若能熬住无肉可吃的日子,我亦是乐见其成。”
我一想到这个世间若是无了猪肉鸡肉鸭肉牛肉羊肉,便难过得要流下泪来。
宝儿在一旁哼道:“姑爷小姐且慢打情骂俏,先解决眼前这群姨娘吧。”
我们这才回头望那群姨娘,她们方才被范天涵斥了一声,维持着呆若木鸡的姿势已是许久,我手肘撞一撞范天涵,小声道:“你与她们好好说说。”
他低头望我:“那你呢?”
我笑眯眯道:“我去厨房替你熬南瓜粥。”
语毕不待他反应,我便一溜烟跑了。
入了厨房,我才发现厨房内压根没有南瓜,一筹莫展之际,宝儿也溜入了厨房。她知晓了情况后提点了我一下,我茅塞顿开,南瓜粥也就是切块南瓜与米熬成粥,那随便什么食材切一切都可丢入米里一起煮,如此说来,米实乃兼容并包的好食材。
于是我找了芋头、红薯、山药,通通切块,丢入米里一起煮烂熬成粥。
这粥愈煮愈怪异,颜色紫中带红,红中带白,乍一看倒是挺喜庆的。闻起来也古怪,芋头味加红薯味加山药味竟像烧了什么东西的味道。
坦白讲,端出去前,我自己也没能提起勇气尝上一尝。
府中已是恢复了安静,宝儿道姑爷三言两语把姨娘们打发回府了,现他正在书房里阅文书。
宝儿还道,小姐你做的这碗粥,姑爷要是喝下了,他便是存了心想让你守寡。
而我既是答应了范天涵给他做早膳,做出来的东西即使再不像样,也得端出去显摆一圈,以显示我的诚意。
我在书房外轻唤了一声便推门进去,范天涵坐于书案前,扭头望我一望道:“我怎的闻到骨灰的味道?”
我踌躇了几步,踱过去把碗伸到他鼻下,道:“是这粥的味道。”
他垂眼瞧了几眼,不可置信道:“紫色的南瓜粥?”
我低头,正好瞧着他身上还穿着紫色的朝服,灵机一动道:“这次煮的是芋头粥,为的是搭配你今日这套紫色的朝服。”
范天涵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才道:“夫人费心了。”
你看这人,不乐意便不乐意,讲什么费心,分明噎我。
我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道:“我看你也不饿。”
他一手揽了我入怀,一手仍在翻着文书,嘴里随意哄着:“看看,又耍蛮了,你近来是愈来愈难伺候了。”
我伸手去端碗,舀了一勺糊糊状的粥递到他嘴边,皮笑肉不笑道:“为妻的伺候你才是,哪里敢让你伺候。”
他躲闪不及,只好含了一口,咽下后道:“这实在是五味杂陈的一口粥。”
我既达成了目的,便不再逼迫他吞那恶心的粥,手圈了他的脖颈问道:“你如何打发姨娘们回去的?”
他端起桌上的茶盅,漱了漱口才道:“我让她们回去带上爹和新任姨娘好好观赏祠堂内的那幅画。”
我“啧”了一声表达我对这答案的不满,松了环住他脖颈的手,准备回娘家去看戏。
他却不让,非让我去给他做南瓜粥,我自然是不肯。他便拉了我坐他腿上,也不搭理我,就潜心看起公文来。
我窝在他怀中实在无趣得很,便用指甲片去抠他朝服上绣的麒麟,挑开了麒麟眼上的白绣线,用力一拉,麒麟便成茫茫的瞎子。
范天涵低头望了我一眼,道:“你拆的你负责补回去。”
我并不受威胁,我手下有绣花大将姜溱,《清明上河图》她都能绣出来,何况区区麒麟眼。只是这刺绣抠久了也无趣,百无聊赖之下我便趴在范天涵肩上打盹。
我本已昏昏沉沉欲睡过去,头却从他肩上滑了下来,不偏不倚磕在椅背上,疼得我直飙泪。
范天涵没来得及搁下手中的笔便来扶我,于是混乱间软软的笔毛在我面上重重划过。
我只觉脸上一道湿漉,捂着脑袋的手去摸脸,于是又是一手的墨。
范天涵一怔,原本蹙着的眉头展开来,大笑不止。
我碰疼了头,又被画花了脸和手,眼前这人还自顾自地笑个没完,我气得牙痒,恨不得就喉头一甜,喷几碗血出来吓唬吓唬他。只可惜这喉头说什么也不肯一甜,于是我也仅能无奈地抬起满是墨汁的手,淡然地往笑得眯起眼的范天涵脸上一拍,一个不甚完整的五指印便跃于面上。
他的笑僵在唇边,举起笔便要往我脸上画。
我跳下他的膝,边跑边好言相劝:“你堂堂大将军,怎能如此幼稚……”
跑不了两步,便被他擒住。
他提了笔便要往我脸上画,我垂死挣扎与他讲道理:“大人,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话讲一半,面上一湿,这范小人又给我画上了。
后来我爹发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像的竟是我娘笔下的小和尚,妾也不纳了,消沉萎靡了好一阵子不去寻花问柳,但那是后话,暂且不提,罢了,以后也不提。
事情一点点上了轨道,白然与萧副将都自立了门户,姜溱跟着萧副将去了,留下她尚未绣好的《清明上河图》和一瓶七情六欲丹,七情六欲丹是宝儿央着她给的,说是要以备不时之需。而白然,白然走前与我道,若是能早些遇见就好了,但现……现也未晚。
我当时觉得他明明仅是搬到三条巷子之外,却整得如此凄楚唏嘘,很是佩服,觉得实在不能让他比了下去,于是便忙着搜肠刮肚想个似是而非若有似无的玄乎回答。一抬头,他却已是走远,夕阳下他肩挑着剑,剑挑着包裹,包裹布微敞,露出一个雪白的馒头,馒头在斜阳下泛着金黄色的光。
忒有意境了,我忍不住想掏个小手绢与他挥别,但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掏到,只好目送。
直至他拐出巷口,我才回身,却险些撞着范天涵,稳住了身子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回道:“从你们开始演十八相送时。我出去一趟,你好生在家待着,莫要欺辱李总管。”
我郑重回他:“若是宝儿不提出要羞辱他,我断不会带头。”
他剜我一眼,走远。
日头渐渐没去。
府里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夜风一吹,树枝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一抖瑟,萧条得很。
我在院子里散着步,望月朗星稀,盯树梢上一片叶子欲掉不掉,忍不住努嘴吹了一吹。那叶子竟一个哆嗦,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莫非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内功竟高超到了这个地步?
我隔空一掌击向角落的一颗石子,石子“咻”一下飞出去打在墙上。
我受惊了,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小徒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我受得更惊了,小声道:“师父?师父?”
“我又不是猫,你那么小声是怕吓着谁?”
我欢喜大叫:“你个死糟老头,还不快点出来!”
眼前一道阴影飞过,师父笑盈盈地立于我面前,真是亭亭那个玉立呀。
我冲上去揪住他衣裳的前襟,叫着:“师父师父,你方才可有看到,我内功突飞猛进了!”
他摸着胡子笑:“多日不见,你见着师父也不先问好,就顾着讲你的内功,我方才都见着了,不错不错。”
我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吹嘘起来:“师父,你这回该承认你看走眼了吧,我其实就是一武学奇才!奇葩!奇迹!”
师父“哧”一声笑道:“瞧你嘚瑟的,方才那叶子那石子,都是师父替你打下来的。”
我不信,坚持认为他是嫉妒我的茅塞顿开。于是我左一掌右一掌,虎虎生风,凉凉地扇动了我周遭的气流,啥都没变化。于是我淡定地收掌,咳了一声问道:“师父,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去哪儿了?我真想念你。”
师父抚着胡子的手一甩,胡子在空中画了半个圈,甚是飘逸。他道:“我闭关去了。”
我忙追问:“莫非你真练那《葵花宝典》去了?”
师父摇摇头道:“无,我纠结了‘不自宫也可练功’和‘不练功也可自宫’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我批评他:“你不知道富贵险中求,若能成就此失传的绝世神功,即使切掉某些你已无甚用处的物件,也是值得的。”
师父欲一掌劈死我,我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躲开后,我笑眯眯问他:“你又不练神功,为何闭关,莫非有其他神功练?”
他气呼呼道:“非也,武林上高人皆是忙着闭关的,我亦是高人中的一员,是故我一听闻崆峒和武当的掌门人闭关了,我立马也跟着闭关,而且听闻他们欲闭关两个月,我干脆牙一咬,闭关半年。”
我彻底语塞,良久才问他道:“那么这半年内你闭关都做了些什么?”
他沉吟了半晌,道:“我在山谷底睡了个把月,实在无趣,便辟了块地种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竟也能接着问他:“你种了什么菜?”
他道:“先是种的大白菜,后来忘了浇水都枯死了。”
我又问:“后又种了什么菜?”
他道:“空心菜。”
我淡定地追问:“味道如何?”
他淡定地回道:“挺鲜美的,毕竟是自己的粪尿灌出来的。”
我举头望明月,只觉我的人生走到这境地实在很不容易,忒豁达,忒开阔。
我们一起安静地望了会儿明月,师父问我道:“浅儿,你过得可好?”
我正经回答:“挺好的。”
师父又问:“近来你大师兄可有找你?”
我答:“无。”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大师兄与子云勾搭上了。”
我那忒豁达忒开阔的灵台忽地坍塌,我从上摔了下来,在断壁残垣里灰头土脸地发傻。
我抖着声音问师父:“这……这怎么回事?”
师父哀伤地望着远方,道:“我也不晓得,某日我正闭着关,先几日给空心菜浇肥时浇狠了,故菜叶枯黄枯黄的,我甚是忧心……”
我忍不住打断他道:“师父!莫再扯那些枝枝节节了。”
师父收回哀伤的目光,简洁道:“你大师兄提了瓶酒来探望我,并向我提亲。”
我觉得不对,问道:“你不是言你闭关时不准任何人打扰吗?”
师父老脸一红:“你师兄带了酒,这得另当别论。”
我呸。
于是言归正传,我问他:“提亲可是事发突然?你可答应了?你是否劝解过他?”
他点头摇头点头。
我了然,困惑地问他:“那么你千里迢迢从你那自给自足的山谷里爬出来找我,是想我帮你棒打那对横空出世的鸳鸯?”
师父他老人家眸子亮晶晶地闪着,变出个童音:“可以吗,可以吗?”
皆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发誓他若继续用这嗓门说话,我便大义灭亲地弑父。
幸得他及早发现了我作呕的表情,及时正经下来道:“子云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修儿早已知道,我劝了骂了,他就是不听,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回想一下往事,大师兄除了蹂躏了我一颗少女心和用棋子把我弹晕过去外,对我还算不薄,于是我问师父道:“我如何才能帮到大师兄?”
师父道:“你知道的,修儿曾倾心于你,你若是能稍微与他谈一下心,最好是谈到他那颗心又遗落在你身上,然后你把它揣好藏起来,子云便偷不到了。”
真的,谁都别拦我,今日我得揍他。
师父见我把袖子卷到了肘上,忙倒退两步,好言道:“若你不肯,我也是谅解的,只是子云是我骨肉,但修儿对我而言亲于骨肉,你就不能帮帮师父吗?”
我不是滋味了,都是骨肉,那我是筋络?
只是这事牵牵扯扯的,我不管也不是,只能叹了口气问道:“你之前就没看出个端倪来?他们总不能忽然就好上了吧?”
师父摇头道:“我忙着种菜。”
我又道:“那师兄提亲距离今日多久了?”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大概两个月了?”
我捏一捏鼻梁:“那你又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找我?”
他小心翼翼道:“我忙着种菜。”
我火也不冒了,打着哈欠道:“那成,您老回山谷慢慢种菜,莫管大师兄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孽缘也罢,总之他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也不去做那把剪线的大剪子了。现我实在困了,得闲吃茶啊。”
语毕我加快脚步往屋里走,还没踏上阶梯又被师父挡住了。
我回头见了来人,忙道:“这位老人家,我已有婚配,况且我俩年纪相差甚大,您还是自重吧。”
“清浅,这不是宝儿爹吗?”范天涵背着月光,神情模糊。
我干笑两声道:“是宝儿爹,我与他玩笑呢。”
师父退到我身后,小声威胁道:“帮我不帮?不帮我便挑明身份了。”
我生平,最恨受人威胁。
于是我侧退了两步,指着师父对范天涵道:“天涵,此人其实是我师父,他方才还煽动我出墙来着,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范天涵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抱拳道:“久闻古老前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师父亦是抱拳:“英雄出少年,现在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范少侠边疆一役,声名远扬啊。”
一个老前辈,一个少侠,呸呸呸,本女侠懊恼得很,这两人怎么还不拳脚相向?
我撑着眼皮听他们寒暄了会儿,最终顶不住道:“你们慢慢聊,若是要报仇雪恨什么的,麻烦唤醒我,若是没有,让我一觉到天明吧。”
语毕我便径直回房歇着了,说也奇怪,我现一点也不担心他俩真会拼个头破血流之类的。
次日,我醒来,见范天涵睡得正沉,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最后手指伸到他鼻下探一探气息,没缺胳膊少腿的,也还活着。
于是我拍拍他脸唤道:“你今日不用上早朝吗?”
他挥开我的手,闭着眼道:“不用。”
哦,我躺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又爬起来撑在他胸膛上问:“昨日你可见了我师父?”
他掀了一下眼帘,道:“你师父现还在西厢的客房里住着。”
我翻过他,跳下床,着好了衣裳便往师父的客房方向跑去,途中路过姜溱之前住的房间,房门半掩着,我便推了进去。姜溱手执绣花针对我嫣然一笑:“姐姐,你起得真早。”
我揉揉眼睛,晃晃脑袋,她还在。
我只好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姜溱晃动手中的绣花针道:“刺绣呀,我想起我的《清明上河图》尚未绣完,便回来绣了,我本也想带回萧府绣的,无奈在那里我找不到感觉,况且我很想念姐姐。”
姜溱回来,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想着她乃萧副将的未来妻子,就这样为了我离开他似乎不妥,虽说不是我拐她回来的,但我不勾引伯乐,伯乐却实实在在跟着我。
我苦口婆心劝道:“你如此置萧副将于何地呢?你若不再回去他该多难过呀。”
她一脸迷糊道:“他、他就在萧府,我每日过来绣一个时辰就回去,他为何要难过?”
得,敢情她当我这儿是绣房呢,我大清早的犯病了。
我随便搪塞了她几句便匆匆赶往师父的房间,去到时他老人家正在走廊上与宝儿攀谈。我上去一听,俩人正就着段展修与萧子云这段姻缘大肆评论。
宝儿:“师父,你把大师兄养得如此玉树临风,哪能就便宜了你那杀人不眨眼的女儿。”
师父:“我亦是觉得可惜,你可有什么好方法?”
宝儿:“方法我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师父来了兴致:“说说看。”
宝儿笑得猥琐:“我有一瓶七情六欲丹,你骗了大师兄服下,届时他欲火焚身之际,我便用我的曼妙肉体雪中送炭,待到生米煮成熟饭,以师兄的为人,他定会对我负责到底,你以为如何?”
师父皱眉望宝儿道:“如此不是委屈了你?不妥不妥。”
宝儿忙摇头,娇羞道:“其实,你不觉得我与大师兄实乃天生一对吗?”
师父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宝儿绞着衣摆道:“大师兄彬彬有礼,我落落大方;大师兄铮铮铁骨,我亭亭玉立;大师兄风度翩翩,我大腹便便……”
我总算知道我那本成语大字典哪里去了。
我拍拍宝儿的肩膀道:“宝儿,你若与大师兄成了,我那本成语大字典就当你的嫁妆了。”
师父见我来,忙道:“浅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断然拒绝道:“我不答应。”
他还要再劝,我忙抢问道:“你昨夜与天涵可有起冲突?”
他摇头:“范天涵言他后来令人详细调查了当年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是故他亦决定一笑泯恩仇。我说,你嫁的人怎么如此没用,连个案都查不好。”
我道了声“然”。横竖范天涵还在睡大觉,为妻的闲来无事想嚼舌根戳背脊又苦于没对象,既是同林鸟,戳戳又何妨。
于是我道:“其实也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范天涵为人小肚鸡肠,气量之小,简直匪夷所思,我若是与其他男子多说几句话,他便要拔人家舌;若是其他男子多瞧我几眼,他便要挖人家眼;若是哪个男子不小心碰着我了,他便要断人家手脚,他实在很凶残。”
师父双手环胸,靠着栏杆,冷冷且鄙夷地望着我。
我被他这么一望,怒火中烧,编排得更起劲了:“天下人皆道他平定边疆,战无不克,尤其是最后对白族那一战,简直使他一战成名,其实大家皆不晓得,白族的大将军白然对我有意,范天涵知晓后醋劲大发,连夜铲平了白军。宝儿,白然对我有意这事你知道吧?”
宝儿听得入神忽然被点名,傻愣愣点头道:“知道,将军府上下都知道,姑爷还与小姐闹了一场呢。”
师父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我重重点头:“千真万确,范天涵为了我,绝对可以倾天下。他如此深情,试问我如何能做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之事?”
编排到最后,我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范天涵真的领我到了峰顶,指着万里河山对我道:“且看这天下,是我为你打的,若你不要,那么拱手让人我眼也不眨。”届时我必须含着热泪,以深明大义的模样道:“天涵你这是何苦?何苦为了我负天下,我、我爱你,但这,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然后纵身往崖下一跳,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嘶吼:“不……不……为何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不……”
“小姐!”宝儿用力在我背上一拍,我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她道:“你想什么呢?师父走了。”
我拭一拭眼角的泪,道:“师父走去哪儿?”
宝儿道:“他听闻李总管在院子里辟了一块菜地,喜滋滋去看菜了。”
师父对种菜有股莫名的执念,有信念的人,甚好。
午膳时,范天涵随口问了师父可有萧子云的消息,师父答无。
用完膳我将师父拉到一旁,小声问他:“师父,大师兄与萧子云现人在哪里?”
师父理直气壮道:“我如何知道?”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神色,不似在说谎,便道:“你连他二人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你费那么多工夫说服我去棒打鸳鸯?”
师父挠挠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上,不过反正你亦是不愿意,就当我没提过罢了。”
我气得直跳脚:“哪里能当没提过?”
师父很是不耻下问:“为何不能?”
是啊……为何不能,我的人生豁达嘛,开阔嘛,大度嘛。没什么不能的……
师父在家里待了两日,心系他谷底的菜,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一再交代,切勿忘了要棒打鸳鸯,我为了尽快送走他,便应承了。实在是他把状元府搅得鸡犬不宁,尤其是李总管的那片菜地,师父一天到晚往里撒肥,把好好的菜硬是整到烧苗,使得我见着李总管总是抬不起头来。况且我内心抱着侥幸,只要大师兄与萧子云这对鸳鸯不浮出水面,我便有理由言天涯水深,我这大棒怎么也搅拌不到那俩水生物种。
只是老天爷既然能坐到了老天爷这位置,他自然是热爱兴风作浪的。
那日天飘着毛毛细雨,在宝儿的怂恿下,我俩决定去雨中散步顺便抓两只蛙来放到李总管的菜地里,在府后面的林子逛了半天都没遇着半只蛙,于是我问宝儿:“这林子该不会没有青蛙吧?”
宝儿正忙于解她纠在伞骨里的头发,闻言随口应我道:“我怎知道?蛙不是生长在林子中的吗?”
我亦是不知道,又不愿表现出来,只好道:“蛙生性随意,一切凭喜恶,今日住林子,明日指不定又挪地了。”
宝儿抬头没答我却叫了一句姑爷,我亦抬眼望,范天涵骑马缓缓向我们走来,我“哼”一声把脸别开了。昨夜里我们拌嘴了,具体为了什么我也忘了,我仅是知道我现不想理会他。
于是我与宝儿举着油纸伞在前走着,范天涵骑着马在后面踱步跟着,“嗒嗒”的马蹄声在林子里回荡着,荡漾着寂寞。
雨虽细,但晃荡了两圈亦是湿了我裙摆,偷偷望一望那马背上的范天涵,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尚未开口,宝儿忽地扯一扯我的衣袖道:“小姐,我们快回去。”
我正欲感叹这便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一声“小徒弟”把我彻底吓愣在当场。迎面来了三个人,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里面果然有我师父,他正蹦跳着朝我挥手。孔子真是个智者。
我扫旁边那两人一眼,一男一女,唉,据理猜测,也就是那对狗男女,没什么好说的。
我心内长叹一声,换上个笑面,挥手做出欢欣鼓舞的模样长唤:“师父!大师兄!表妹……”
宝儿呕了一声:“小姐,太过火了,矫情死了。”
我忙收回手,待他们走到面前,轻声细语道:“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大师兄转着眸子上下缓慢地打量了我一番,才笑道:“浅儿,好久不见,你越发动人了。”
哎哟,夸得我那个娇羞哟。
我正想往脸上挤两朵红云,范天涵忽地从马上跃下,不偏不倚地踩中地上的水坑,脏水正好溅了我与师兄浑身。
于是我红云也不挤了,拍着衣裳扯着嗓子骂范天涵:“你长没长眼?赔我一身衣裳!”
“好久不见,表嫂还是如此豪爽。”萧子云挤着眉眼道。
她堪称秀美的脸蛋挤成一个怪相,想必本意是想逗大家笑,但场面应她的话而忽地安静下来,只有范天涵的马在身后不耐地嘶着气。
尴尬。
宝儿手肘撞了我一下,小声道:“小姐快笑,不然她会杀了我们。”
我会过意来,干笑几声:“哈哈,表妹爱讲笑。哈哈。”
于是场面又只剩了马的嘶气声和我干巴巴的笑,我忙使一个眼色给宝儿,宝儿得令亦是笑起来,许是因为紧张,她笑得既大声又古怪,“咯咯”的笑声在林子里回荡,吓得身后的马前脚不停蹬地。
我欲止住她的笑,于是不动声色地曲起手肘,用力朝她肋下一撞。
宝儿的笑声成了:“咯咯……啊……啊……咯咯……”
最后那声“咯咯”她扯尖了嗓子,只听得身后的马一声长嘶,如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
于是久别重逢演不下去了,几大高手忙着逮那匹受惊的马。
回到府中,臀尚未坐热,范老夫人就火急火燎地驾到了,未跨过门槛就扶着门开始掉泪,那豆大的泪珠从褶子面上滚动下来,“滴答”在门槛上。我看着心惊,觉得那泪滴在门槛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地打在我心坎上,莫非这便是传闻中的点点滴滴在心头?
立于我椅背后的宝儿碎碎念着:“最高境界,最高境界。”
我转过头去欲斥她,只见她直愣愣以崇拜的眼神望着萧子云,我顺着她眼神也忘了过去,只见萧子云上齿咬着下唇,上唇微微颤抖,鼻翼微张,眼眶内蕴满了泪水,泪水将溢未溢,仿佛风一吹那泪水便会决堤奔腾而出。
良久,萧子云扶着太师椅扶手颤悠悠地立了起来。我死命盯着她眼里包的两包泪,随着她的动作,那左眼的泪在下眼睑处滑动了一圈,最后聚在眼角,缓缓滚动了下来,片刻之后,她右眼的泪亦是以同样的路径滚动下来。我忍不住舒了口气。
她们奔跑着相拥,在彼此的怀里寻找春天般的温暖。
我啖了口茶,问道:“师父,为何去而复返?”
师父把眼神从那对相拥哭泣的人儿身上转开,道:“我迷路了,找不着我原本闭关的山谷,幸好在寻找的路上遇着了他们,便招了他们一道来你这儿做客。”
他忽地低了声音道:“我特地带了他们来,你可别忘了你应承我的事。”
我望一望一旁的大师兄,他含笑望着厅中央相拥的两人,眸子里满是深情。我觉得不胜感慨,若是当年他用这样的神色望我几望,也许我便会忍不住……忍不住呕出来,呕完后便擦擦嘴角随他私奔了。
我扭头恰巧撞上范天涵的目光,我心里尚在怀恨他方才在林子里溅我一身水,便冷冷地仇视了他两眼,后转头对师父道:“这事我看办不了。”
师父眼神一厉,厉声道:“什么?你言你忽地发现你对修儿有爱?”
一声犹如春雷,满场惊愕,尤其是范老夫人,眼瞪得牛大,眼泪还在扑腾,眼底却也无了伤感。
“古老前辈,清浅常言你为人风趣,喜以惊人之语博出彩,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只是此玩笑实为不妥,我怕我娘亲会当真。”范天涵笑得犹如冬日暖阳,我不由得也随之扬嘴角。
范老夫人这才缓过劲来道:“这位是?”
三个字使大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地步,总不能与她说,此乃你心目中杀害你兄长的凶手,并且是你心爱的侄女的生父。真相太打击人了,别看范老夫人平日里剽悍,她那铿锵有力的外表下指不定是一颗不堪一击的豆腐心。
最后是宝儿颤悠悠道了一句:“此乃我爹,我爹乃武林人士。”
千帆过尽,师父又成了宝儿爹。于四季更迭,于千山万水,于万千人中,谁又是谁的宿命……
范老夫人望向我,我忙解释道:“宝儿是我陪嫁的贴身丫鬟,宝儿娘亲死得早,她爹带她行走江湖不便,便把她卖身为婢,而因缘际会之下,我亦是拜了宝儿爹为师。而这位,是师父的大徒弟段展修,他实乃少年豪杰,他与子云表妹郎情妾意,干柴烈火……”
大师兄适时站起来作揖道:“修儿见过姑姑。”
修儿与姑姑?我正喝茶润嗓,喷了。
我身旁的范天涵,优雅地染了一身茶水,算是回报了他方才溅我一身雨水。
接下来的场景较为无趣,尽是哭哭啼啼诉衷肠之类的戏码,我看着无趣,便诌了个谎离场了。
雨依然滴滴下,庭院里积起了水,我向李总管要来了几张油纸,叠了小船放入水洼中,雨势过小,纸船在水洼里一动不动,我便拿了树枝去搅动水,为它制造风浪。
玩了个把时辰,厅内的热闹未歇。听着屋内大师兄客客气气地与范老夫人寒暄着,我唏嘘起来,当年那个成日黑着面不搭理人的白衣少年,转眼间成了言笑晏晏的温润模样。不知为何,我竟想念起原来那个冷傲僵硬的少年。
唏嘘完毕,我正准备起身,但蹲久了起身眼前竟黑了一黑,踉跄间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腰。
就在眼前一黑的弹指一瞬间,我心潮翻涌,狗血要来了,这双手定是大师兄,他定是含情脉脉望了我许久,见我跌倒便冲了过来英雄救美,他即将告诉我,他与萧子云在一起实有苦衷,他爱的一直都是我。
我我……我实在何德何能!
“可有伤着?”
范天涵兜着我转了一圈,确定无损后斥道:“你就不能当心点?”
我叹气。
可怜我以为小小红杏有人守,殊不知尚未冒头已遭折。
范天涵见我叹气,忍不住又叨问道:“怎的?碰着哪里?”
我摇头:“无。”
小小红杏心甘情愿回墙了。
范天涵睨我一眼,道:“师父与段展修会在府里小住,云儿随娘回宰相府,你吩咐人收拾两间客房。”
语毕他转身欲回厅内去,我拉了他衣袖问:“萧子云此番回来可有什么诡计?”
他摇头道:“不知。见招拆招吧。”
如此消极之抵抗法,使我十分无奈,追问道:“我记得萧子云的丫鬟之死与她有关,你可曾查清楚?”
他低声道:“她善后做得天衣无缝,况且后来我出兵,案子便交给衙门了,现早已结案,再翻案恐是不易。”
我定定望住他:“全是推脱之辞。”
他一怔,不言语,转身进了厅内。
是夜,范天涵未归。
我半夜醒来,披了外衣去书房寻他。推了窗,见他在书案上伏颈而睡。踮脚张望,他枕着的是那丫鬟的案情文卷。
我一阵内疚,便回房拿了风衣再去厨房热了茶汤端进书房。
门一推他便醒了,揉着眼睛问我:“什么时辰了?”
我懊恼于无法在他睡梦中帮他披回风衣以表现我的贤良淑德,十分不耐,随口应道:“不晓得。”
他掩口打了哈欠,道:“你端着什么?”
我知晓当贤妻的良机来了,忙端了过去:“茶汤,我温过了,喝点吧。”
他并无推托,端过去便仰头喝完,递还我后便动手收桌上的文卷,三两下收好锁入柜中。
回过身来见我还在他背后,他便笑着推着我往外走道:“夫人,我们回去歇着吧,天真冷啊。”
我端着碗被他推着走,听他叫冷,忙把怀中的风衣给他,他接过来笑道:“还是夫人心细。”
他变了个人似的一口一个夫人,竟莫名把我叫得面上一阵一阵燥热,这月黑风高的,我是怎么了,他又是怎么了?
回到房内歇下,范天涵仍是那副亲切的模样,我十分惶恐,辗转反复无法入眠,干脆坐起来,俯过身伸手去揉搓他的脸。他扬着嘴角,望着我时眸子里仿佛写了四个大字:情深似海。
我一个哆嗦,揉他面的手又加了几分劲。只是揉搓了许久亦没能如我愿般搓下一张面皮。我泄了劲倒回床榻,望着帐顶问他:“你今夜怎么了?”
他默了许久,我忍不住转过去瞪他,我似乎见他面上有着可疑的红晕,但夜里黑,我亦是说不准。
我瞪得累了,昏昏欲睡,他揽了我入怀,轻声道:“我以为你欢喜这副深情模样。”
我顿时来了精神,努力娇笑,问道:“故你这副模样是为了哄我开心?只是这副模样实在与你不搭配,我肉酸得慌,不如你换个方式?”
他闭目不语,我娇笑得愈加欢快,自觉十分动人。
他耐不住,掀目斥我一声:“笑声与宝儿似的。”
我更是欢快:“恼羞成怒。”
自此,任我闹腾翻天,他闭目犹如活死人般一动也不动。
次日,我被师父逼着与大师兄谈心。许是心虚,我特意挑了范天涵出府的时候,邀大师兄去菜地里看菜。
李总管的菜地不大,却是来来往往必经之路,谁见着了也觉得我们光明正大得很,丝毫无瓜田李下之忧。
李总管种的包心菜长得正好,像一朵朵怒放着的硕大绿花。
我与大师兄立于菜圃旁边,深沉地望着一条肥美的菜虫从一片叶子爬到另一片叶子。
当我们还年少,草快长莺猛飞的日子里,我与大师兄在被师父安排放牛吃草时,常常一起无所事事地盯着一些小生物,如蚂蚁,如蟋蟀,如折了翅的苍蝇,如很多叫不出名的虫子,我们想看它们要去哪里。但我容易犯困,看着看着便瞌睡起来,醒来后往往也忘了问,故我一直都不知道它们去了哪儿。
菜虫在我们的注视下,扭扭捏捏地钻入了包心菜里面的叶子,不复见了。
我调回视线望大师兄,道:“大师兄,可以和我说说你与萧子云的事吗?”
大师兄笑道:“你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兄从来不是善笑之人,脸皮久未扯动便失去了记忆,再努力笑看来亦是古怪的,而这样古怪的大师兄是我所不熟悉的,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是我只好坦白以对,严肃道:“萧子云不是好人。”
他并不否认,又是一笑:“我早知道。”
我被他笑得云里雾里,垂眼又见了那菜虫颤悠悠从包着的菜叶内探出头,忍不住岔开话道:“大师兄,菜虫。”
他随我低眼望。
我回忆道:“我们年幼时似乎捉过菜虫。”
他笑笑道:“一切物是人非,我皆不复记得了。”
我面子一时下不来,讪讪道:“忘了也好。”内心却忍不住恨恨想:在所有的物是人非里,我最讨厌你。
既然回忆往事打不入他的心扉,我只好另辟蹊径。
于是我道:“你可知师父为了你与萧子云的事担忧得一宿白了头?”
他淡淡道:“师父发黑如夜。”
我语塞,望着他紧绷出肌理的侧面,默默地转身离场。只可惜场离了一半就见师父躲在栏杆后面朝我挥拳头,我叹口气无奈地又回去。
到了大师兄身旁,见他手上多了一片菜叶,那方才瞧了许久的菜虫在菜叶上翻滚蠕动,像一只谄媚的猫。
他忽地嘴角噙笑,两指包着菜叶一压,“吧唧”一下喷出绿色的汁液。我吓得倒退一步。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与萧子云第一次见面时,便是这样的场景,彼时她才八岁,师父带她回来玩,她就是这样捏死我养的毛虫。”
我吞一吞口水,问:“你养的毛虫唤作什么?我养过一只画眉鸟,宝儿为它取名乌鸦,她言她想试试若是一直叫它乌鸦,它会不会有朝一日忘了自己是画眉,慢慢变黑。”
我真的养过一只画眉,宝儿也真的叫它乌鸦,但智慧如我,在此时讲这么一个故事,自然是要劝解大师兄,让他记住他本性善良,切莫为了一女子捏死菜虫,化身成魔。正所谓,勿忘初衷啊勿忘初衷。
大师兄丢掉手中的菜叶,道:“我的毛虫名唤大侠。”
大侠被弱女子捏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哀伤。
大师兄又问道:“后来那画眉怎么样了?”
我道:“后来它大概是受不得这种侮辱,某次我开笼换水时它飞走了。”
事实是,我与宝儿喂了它一个月,觉得日日要喂食添水很是烦琐无趣,便打开了笼口,指望它离家出走,但笼子开了三日,它还是好好地待在里面醉生梦死,连头都不曾探出笼子。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硬把它抓了出来,放飞蓝天。只是它还不时飞回来,企图从我们这儿讨点嗟来之食,我们秉着要使它自立自强的精神拒绝了。
大师兄笑一笑,道:“这画眉鸟也算贞烈。我那时为了替大侠报仇,与萧子云打了起来,就在我把她按在墙上要揍时,她嘤嘤哭了起来,我心软便松开了她,岂知我手一松,她趁我转身时便扫了我一腿把我撂倒在地,拿了大侠的尸体在我面上一揉,我至今还能忆起那黏湿的感觉。”
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面,道:“你讲了这么多,似乎都是萧子云不好之处,那么你们怎么会……”
怎么会勾搭上?
他耸肩道:“我亦是不知道,就这样了。”
我回头求救地望躲在栏杆后的师父,发现他听得无聊,倚着栏杆睡着了。
我心一横,直接问道:“你可知萧子云原本一心想嫁范天涵?”
他答:“知。”
我又问:“那以她的性子,你能肯定她是真爱你吗?”
他摇头道:“不能,即使当年你还是个女娃娃时,眨巴着大眼要与我走天涯,我都不能肯定你是否仅是心血来潮,何况萧子云。”
我当然不服,我当年那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心心念念盼他来把冰心暖,岂知他尽往壶里丢冰块,冷得我冰天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沉默间,只见姜溱远远走了过来。
我简单地替他们介绍了一下彼此后便问姜溱:“你来绣《清明上河图》?”
姜溱摇头道:“昨日已绣完,带回去后发现过于大幅,也不知道搁哪里好,我便将其烧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洒脱这一修为上,姜溱的境界是我望尘莫及的。
姜溱蹲了下来,认真地在菜地上翻寻着什么,嘴里喃喃有词:“青青,青青你躲哪里去了?”
我亦随她蹲下,问:“你在寻什么?”
她回过头望我:“姐姐,你可还记得有日你与宝儿怂恿我喂菜虫吃养膘之药。”
我与宝儿做过的坏事太多,实在不记得,但她如此肯定,我也只能点头。
她复道:“我听从了你们的建议,喂了一条菜虫吃药,后见它愈长愈大,颇有撑破虫皮之势,我不忍心,又喂了它掉膘之药,虽二药彼此中和难免伤身,但它还是长得异常肥美可爱,我见它为虫如此之坚强,十分感动,便收了它为义子,取名秦青,平日里我都唤它青青。只是这会儿青青不知上哪儿去了。”
菜虫是青青,姜溱义子,青青若是方才丧生于大师兄指上的那条菜虫,那姜溱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抬头,只见大师兄默默地、不动声色地、用脚轻轻把地上裹着秦青尸体的菜叶挑到身后,挡住。
我之前并不认识青青,只觉那是一只菜虫,现知晓了它的名字,听闻了它的事迹,便忽觉得它有血有肉起来,回忆起它方才在菜叶中圆滚滚的模样亦觉得动人之至。再望望杀虫凶手段展修,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丧尽天良。
姜溱还在叨叨唤着青青,我听着心一阵阵酸。人虫永隔,它死了,她却蒙在鼓里;它永不会回来,她却还在等待;它没来得及道别,她没来得及说爱……
我揩揩眼角的泪,牵起姜溱道:“青青大概找更广阔的天地去了,毕竟这块菜地太小,不足以施展它的抱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姜溱挠着脑袋道:“姐姐,青青是虫,不是鱼也不是鸟。”
谢谢你哦,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姜溱欲再寻青青,我连拖带拽把她扯去宝儿房内话家常。
掌灯时分,我路过菜地,见姜溱与大师兄在菜地里相谈甚欢,姜溱的娇笑在菜地中萦绕,柔似水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青青在她的笑声中载浮载沉地哭泣。
我冲了上去,我再无良都不能看着她认贼作父。
姜溱未待我开口,便拉着我的手欢乐地跳跃着,我不忍拂她的欢喜,只能陪着跳跃了会儿。
停下来后,她笑逐颜开道:“段大侠替我寻回了青青,他替我寻回了青青!”
我望向大师兄,他手里捧着一片菜叶,一条绿幽幽的菜虫在月光下缓缓蠕动。
我狐疑道:“这真是青青?”
姜溱皱了皱眉,道:“我亦是怀疑,青青看起来瘦了,但段大侠言其在菜地里找到的,而这菜地里的菜虫除了青青,其余的都被我用药赶走了。”
我甚是不解,问道:“为什么把其余菜虫都赶走?”
她道:“我怕其他虫子见它肥,嘲笑它欺辱它抢它食物。”
溺爱!人虫界赤裸裸的溺爱!
她小心翼翼地从大师兄手里接过菜叶,深情地望着叶上的菜虫,伸出食指搔搔那虫子,叹道:“这才几日不见,你怎的瘦成这副模样?是娘亲不好,太久没来见你,你想我想瘦的吧?”
我一阵作呕。吓得姜溱一把抓过我的手开始把脉,喃喃自语道:“莫非有喜了?滑脉滑脉千万要是滑脉。”
大师兄亦是被她吓得紧张兮兮了起来,眼神在她替我把脉的手上闪烁。
我低头一看,呕得越发厉害起来。
良久,姜溱叹口气道:“姐姐并非有喜。”
我淡定点头,一开始我就是给她恶心的,后来呕得厉害是她用搔毛毛虫的手抓我的手。
姜溱从怀里掏出一小手绢,谨慎地把菜虫连菜叶包好,欠身道:“姐姐,我先回府了,晚了萧哥哥该不高兴了。我还得给他介绍我的义子呢。”
我望着她欣喜的脸,终是不忍说出真相,只能点头道再会。
姜溱一走,我便斥大师兄:“这次我不揭发你,但下次便没那么好运气了!”
大师兄垂首不语。
我怒气冲冲回房。
今日一早,范老夫人携萧子云来做客,带了一筐桃子做手信。晚冬并非桃子成熟之季,这筐桃子乃皇帝所赐,据说是西域进贡的,十分金贵。
我向来坚持什么节气做什么事,夏天就该摇蒲扇吃西瓜,冬天就该着棉袄喝热汤。故这筐桃子,我十分不齿。
但范老夫人招呼大家围在厅内,你一个我一个吃得热火朝天,我在一旁望了十分不是滋味,于是默默地从宝儿手里夺过一个桃子,咬了起来。
我觉得奇怪,这桃子每人吃起来都十分香甜的模样,为何到了我嘴里却味同嚼蜡。于是我小声问靠我最近的师父:“师父,为何你们的桃子看起来都比我的甜?”
师父咬了一大口道:“你这怪习性,我不会和你换。”
师父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幼时与他们一起摘野果吃,明明是一棵树结出的果,我硬是觉得他们手上的比较甜,老是哀求他们与我换。但我早已长大,哪里还是那么孩子秉性,只是他们手上的真的看起来比较甜。
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突然一个桃子从我身后递到了面前,我回头望,范天涵漫不经心道:“与你换。”
我喜滋滋换过他的桃子,一咬,果然比我的香甜多汁许多。
吃过桃子,各人散去。我留着陪范老夫人与萧子云吃茶,扯了半晌闲话,萧子云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不解地望着她,她贤淑一笑道:“此乃补身子的药,据闻女子吃了容易受孕。”
我很是无奈,老生常谈也谈太久了,老生都腻了累了,她们为何还如此乐此不疲啊?再者,我是疯了才吃萧子云给的药。
我淡然接过药,道了声谢。
她们留在府上用了午膳,午膳过后范老夫人热心地要我把那药煎了喝,我无奈,只好让宝儿去把药煎了。
宝儿关键时刻还是比较聪慧的,她端药回来时小声道:“小姐,我替你换了清补凉。”
我端起碗正要喝,萧子云忽然皱起眉道:“嫂嫂且慢。我闻着味道似乎有点不对。”
我闻言生怕她又要刁难宝儿,便假装没听到,迅速把药灌了下去,热腾腾的药汁如火山岩浆般滑过我的嘴,滑入我的喉咙,烫得我喉咙犹如火烧,瞬间老泪纵横。
范老夫人一个惊呼,冲过来夺我的碗,但碗到她手中时已是空空如也,我连渣都吞下了。
她手里拿着碗,手足无措地转来转去,嘴里喃喃念着:“这倒霉娃这么热怎么就喝下去了,烫到了,烫坏了。”
我和宝儿手忙脚乱地往我口里扇风,百忙中还抽空望了一眼萧子云,她的表情先是失望,后是微愣,最后皱着眉头很是担忧的模样,当然,除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范老夫人凑过来,推开宝儿道:“我来。”
然后……她忧心忡忡地往我嘴里吹了口气,像哄娃娃似的道:“不疼了哦。”
我额角迅速凝了一滴汗,缓缓滑下。
我转转眼珠望了望宝儿与萧子云,她们大张着嘴,仿佛也被范老夫人吹了一口。
范老夫人持续地往我口里灌着风,我僵在原处,满嘴的鱼腥味,她午膳时就特别爱吃那盘清蒸鲈鱼……
时间嘀嗒嘀嗒,我的心咔嚓咔嚓。
好容易范老夫人吹够了,拍着我的头道:“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看一趟好了。”
我眼角含泪,你不早说,你吹个什么劲儿。
姜溱被请来了,她审视了我的嘴半晌后,啧啧称奇:“姐姐,你这是吞炭了吗?”
我有苦难言,“咦唔”着讲不出一句完整话。
姜溱捣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草药塞入我的嘴,但我并不怕那些草药的味道,因为我已尝不出来。
范老夫人内疚地携萧子云回府了,她言明日再来探望我,我摇头,她又言浅儿你不用怕娘累着,是娘害了你。我又摇头,我不是怕你累着,我是求你莫要再来折腾我。她又言浅儿娘知道你善解人意,以前都是娘误会了你,娘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我不再摇头,哀伤地望着她远走,婆媳大和解这出戏唱得我嗓子真疼,火烧般的疼。
姜溱听宝儿讲了来龙去脉后,很是义愤填膺,言其要毒哑萧子云为我报仇。
宝儿问她:“你不是说你没有害人的药?”
姜溱道:“这令人不能发声之药是制与不愿再卖声的伶人。”
宝儿:“算你狠!”
宝儿领了姜溱去看萧子云带来的药,带回一个使我痛不欲生的消息,该药就是一纯粹的滋补良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范家少妇你如此草木皆兵为的是哪番?!
过了不久,不知何人将外出办事的范天涵寻了回来,他瞪视了我半晌,叹气道:“可疼?”
我忙不迭泪眼汪汪点头。
他哼道:“疼就对了,疼才长记性。”
我撇嘴扮委屈。他又道:“这倒似两片上好的烟熏猪肉。”
这厮何时练就得如此尖酸刻薄?
晚膳我无法用,范天涵令人熬了粥,我一勺一勺吹凉了吃,边吃边龇牙咧嘴。
范天涵在一旁挤对道:“会不会不够烫?用不用再热一下?”
我艰难地咽下粥,“咿呜”了几声表示抗议。
他睥我一眼:“不服气?”
宝儿见我可怜,忙出来打圆场,夺了我手中的碗道:“小姐,我喂你吃快点。”
她舀起一勺粥,往我嘴里一塞。我泪水流下来,烫死老娘了。
宝儿拍着我的肩,道:“小姐,别难过,姑爷逗你玩的。”
我本来拼命呼着气散热,被宝儿这么一拍,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厥过去。
范天涵隔开宝儿掌击我的手,拿过宝儿手中的碗,用勺子搅拌着碗内的粥。
宝儿被隔在一旁,望着范天涵搅拌粥,她不满地嘟囔着:“再搅都凉了……”
我……
范天涵递来吹凉的粥,我摇头表示我没胃口,他瞪我一瞪,我默默接过,默默吃完,默默把我孬的本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夜里,由于嘴巴疼得厉害,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梦到我被逼着吞火炭,喝热油。哼唧着醒来,范天涵便往我嘴里塞入一坨草药,待我平静下来,他又把草药从我嘴里挖出来。如此反复,待到我最后一次醒来,天已微亮,范天涵倚着床头打盹,怀里还抱着一个捣药的罐子。
我推一推他,他迷蒙着眼从罐子里挖出一坨草药便往我嘴里塞。
我躲开来,哑着声音道:“我……好些了。”
我的嗓音顿时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人生的无常、前途的渺茫,算得上是一把很有层次的嗓子。
他清醒了一些,问道:“出得声了?”
我点头,操着那把岁月如刀,刀刀割人嗓的声音道:“你躺下睡会儿?”
他侧头望望外面,道:“不了,我去上早朝。”
我有丝内疚,道:“累你一宿未眠了?”
他睥睨我一眼,道:“幸得你有自知之明,下回若欲做此等蠢事,还请三思。”
我被数落得面上无光,讪讪地讨好:“我送你出门吧?”
“不必了。”他边回答我边下床着衣裳。
我乐得轻松,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这一整夜都没睡好,真是疲乏死人了。
睡到天大亮时,被宝儿的咋呼声吵醒了,于是我竖了耳朵听。
宝儿:“你怎能闯小姐的闺房呢?”
男子:“我听说她受伤了,特来看看,看看便好。”
宝儿:“白然,虽说小姐乃爽快之人,平时亦是不拘小节、不守妇道,但她尚未起身,你万万不能进她房。”
我……淡定地起身,找了套看起来很守妇道的衣裳穿上,道:“宝儿,你领他进来吧。”
门外传来宝儿的声音:“你是何人?为什么在小姐房间?”
白然道:“听着是个男子声,莫非浅儿偷汉子?她偷汉子竟不优先择我,太没义气了。”
我拍一拍桌子,欲呵斥几声,可惜发出的声音虚得仿佛我真的偷汉子似的:“要么滚进来,要么滚远点。”
门被缓缓推开,宝儿与白然的头一上一下探进来垒在一起,同声道:“逗你呢。”
我朝他们吐吐我那历过水深火热的舌头,自觉十分可爱。他们露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我只当他们世面见得少,并不十分与他们计较。
白然带了一瓶药给我,蓝色的瓷瓶,瓶身釉了一株水仙,甚是有趣。他言此药乃什么甘露,用什么草药混什么水熬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江湖上对七七四十九这一迷思果真执着得很呀。
我含了一口那什么甘露,凉凉的,无甚稀奇。
午膳时我发现粥淡了,便让宝儿加了点盐巴,宝儿抖着手问:“小……小姐,你能尝出味了?”
我一惊,对哦。
姜溱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匆匆赶来,听闻是白然的药使我迅速恢复味觉,她痛不欲生。她捧着那瓶甘露研究了许久都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长叹一声道:“既生瑜何生亮!”
宝儿在一旁凉凉道:“神医啊,真不知你如何好意思为白然疗毒。”
姜溱羞愧垂头不语……
我对宝儿孜孜不倦、见缝插针地欺辱姜溱这个兴趣爱好,觉得很是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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