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有云,秦穆公有幼女,女周岁,宫中陈盘,女独取此玉,弄之不舍,因名弄玉。弄玉年十五,忽一日,梦见西南方天门洞开,一美丈夫羽冠鹤氅,骑彩凤自天而下,立于凤台之上。谓弄玉曰:“我乃太华山之主也。上帝命我与尔结为婚姻,当以中秋日相见,宿缘应尔。”乃于腰间解赤玉箫,倚栏吹之。弄玉猛然惊觉,梦中景象,宛然在目。乃使孟明以梦中形象,于太华山访之。孟明登太华山,至明星岩下,果见一人羽冠鹤氅,玉貌丹唇,飘飘然有超尘出俗之姿。穆公命太史择日婚配,送至凤楼,与弄玉成亲。萧史教弄玉吹萧,忽然一夜,萧史乘赤龙,弄玉乘紫龙,自凤台翔云而去。彼时与阿渊哥哥共读这段神话,扶音总是十分羡慕弄玉萧史二人,飞天而去,自由自在,再无烦忧。她以为有朝一日,就算他们二人不能逍遥天地间,也能于人间白首。原来,连这也是奢望。城墙很高,高的让人莫名害怕,从上望去,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夜色张大的嘴,能将任何东西吞噬进去,不留一丝痕迹。扶音站在城墙上,乌发被晚风吹起,划破胧胧月色,脸庞如玉,胜过一旁的新雪。扶音抬头望向夜空,有点点莹白落在她的脸上,温柔的,轻缓地,让她想起上一回下雪时,那人覆在她脸颊上的双手。又下雪了。上一回下雪,还是他走的那天。他说过要陪着她赏下一场雪。今夜,是太子扶渊二十岁的生辰。他刚至弱冠之年,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却因一场阴谋戛然而止,绚烂来不及开头便被人硬生生掐断,煎熬刚刚渡过便是早已安排好的死局。他宛如降临人间的凤凰,惊才绝艳,光动诸国,可惜老天不舍得他在污浊的人世滞留太久,便急急把他召回去了,世上仿佛再没人记得他。宫中无人敢提及他,如今如夫人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宫中所有人皆是噤若寒蝉,缄默不语,仿佛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只剩下她,在不再耀眼的长乐宫内,仔仔细细地,一针一线的将她准备的荷包绣好。她将他与她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长乐宫内殿最隐秘的阁子里,藏得很深,百年之后,世人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二人相爱的秘密。雪花越落越大,扶音伸手接住一瓣,笑的很温柔,月光也因为她的笑靥变得皎洁起来,似乎为世间难得的颜色流连驻足。“阿渊哥哥,你一人在天上,赏雪会很孤单吧?”城墙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如同隐在黑夜中的浓雾,整齐迅速地向着宋宫奔来。阵势浩大凶猛,一时之间,竟显得巍峨的宋宫有些渺小。为首的那人一刻也等不及,心急如焚地往回赶,身后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子慕,他的马鞍旁挂着个血淋淋的布袋,里面装的正是姬如烈的头颅。正如王姬料想的那样,他带着一队人马昼夜不休赶路,终于在姬如烈之前赶到晏城与太子回合,多亏了另一队人手的声东击西,让多疑的姬如烈在途中耽误了片刻,给他争取了时间。拿着怀里一直护着的玉珏递给太子,子慕说明了一切缘由。却没想到太子早已收到消息,前来迎接的姬如烈被如夫人收买,要取他的性命,他根本没打算进晏城。回国的路途远远不止晏城一个入口,再往前行几十里,就是邺城,邺城的太守一直以来是他的心腹,他早已命人打点好一切。二人联手,再加上楚国并未离开的护送军队,一举拿下了姬如烈的人马,太子于人流之中,一箭射中姬如烈的胸口,主已被擒,剩下的士兵没怎么用工夫就投降了,全部就地处斩。当天,扶渊飞鸽传信给扶音,让她放心,自己无虞,一定赶回来陪她赏雪。为了不打草惊蛇,众人将此事按下不发,没有传至王庭,只飞速向着都城前进。谁知途中亲信传来消息,许久未见信鸽归来,扶渊便猜到不妙,有人想做困兽之斗,命令人马全速前进,一刻也不敢停,直到远远地望见熟悉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那个人。每晚都在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站在城墙上。他几乎要肝胆俱裂。雪越下越大,淹没了马蹄,行走的越发艰难,扶渊的双目仿佛要燃出火来,大手因为用力握紧缰绳已经被勒出血痕,仍旧不敢移开一丝丝视线。身下的骏马流星一般向着城墙奔去,溅起片片雪花。快得如同照亮凡尘之中一切阴霾的月光。扶音亲吻了一下那瓣雪花,它却固执地不愿融化在她的手心。像是想起了什么,扶音笑了:“阿渊哥哥,这下阿音抓住你啦。”她闭上眼睛,仿佛见到了那人的笑脸,一如既往的俊美,亘古不变的温柔,每次他朝着她笑时,总能轻易卷起她心中一池春水。握着那片雪花,扶音从城墙一跃而下。这场雪,说好要与你一并赏的。阿音来陪你赏雪。耳边是风声簌簌,眼前是万丈天光,乌发在夜空中挥舞成一段飘摇的墨色,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落雪是这么美,络绎不绝的雪花向她袭来,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发间,热情地拥抱着她,亲吻着她。恍惚间,扶音仿佛听到了那人撕心裂肺的声音:“阿音——————”随后是疾驰的马蹄声,声声敲打着她的耳膜,一道比风更快的人影急急扑上来,狠狠地抱住她,因着下坠的力道,他的手臂被她压弯下去,从未有过的狼狈,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回,胳膊被蹭出深重血痕,却丝毫没有放松力道。那人仿佛不要命了,不顾自己双手骨头咔嚓作响,将她牢牢按在胸口,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才甘心。熟悉的气息涌来,扶音觉得不可思议,那人,那人是来接她回去了吗?一股巨大的压抑从心口袭来,她还来不及睁眼仔细看看他,便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