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选在镇上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牌酸菜鱼店里,封闭式包厢中摆了两张大圆桌,共来了三十多个人。檀盏和边越一走进去,热火朝天的聊天声就全部都消失了,大家都转过头来看他们二人。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咱们一班的大班花也来了!”很快有反驳的声音响起:“什么班花?盏姐的颜值明明是校花里永远的第一名好吧,别降低人档次了。”“你懂什么?我说的班花是她只属于我们班,不属于学校。”……檀盏有些尴尬:“大家都好久不见。”很多人都凑上来问檀盏还记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等她一个一个正确地说出来,他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檀盏在念了十来个人的名字之后,感觉大脑要超负荷了,好在,边越适时挡在了她的身前。他懒洋洋地打发道:“行了啊,都没完了?”立马有人打趣:“哟,咱们越哥开始心疼起老婆了,要不要这么宠着?”有不明事理却八卦的,抬起脑袋,天真地询问:“这俩什么时候结的婚?为什么不给我发请帖,上学的时候也没什么仇没什么怨吧?”“没有没有,我们没有结婚。”檀盏赶忙摆手否认着,深怕这群人想象力太过火了。然而她一回答,坐在一旁的体委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应该还没有结婚啊,不是高三的时候就见过家长了吗?”檀盏只当这人是在开玩笑。这个时候包厢的门又开了,有曾经的女同学推着婴儿车来参加聚会,她就住在镇上,是吃过了晚餐特意来看看的。一些男士很快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开窗开门通着风,还劝她再来吃点,不过被拒绝了。檀盏跟着田笛一起好奇地看了眼婴儿车内,发现还没长牙的小宝宝正在吮吸着手指,简直不要太可爱。边越也走来看了一眼,眉目温情。落座之后,大家聊着这些年来生活中所发生的趣事,并没有互相攀比炫耀。这种气氛,檀盏还是非常喜欢的。直到,原本坐在另一桌的学委唐泽羽端着酒杯过来。他寒暄了几句,突然发问:“边越,你现在在做什么呢,高考之后就没你的动静了,当时可是全校老师都押你是省状元呢。”这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说实话,他们还真挺好奇的:当年的全校第一现如今到底混得怎么样?只有檀盏咬了咬嘴唇,有点不适。左手边,边越正挑着碗中黄金玉米粒里的青豆。听到之后,他半掀起眼皮子,毫不介意地回答道:“当家庭煮夫。”没过一会儿,这碗清甜的玉米粒就推到了檀盏的面前。唐泽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捧腹大笑着:“不会吧?那你是靠老婆养的吗?一年能挣多少钱啊?”他到底对上学那会儿发生的几桩事情耿耿于怀了,说罢,还施舍性地递出了一张名片,对边越道:“要是没活儿干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应聘一下,你以前不是挺会修车的么?”檀盏皱起了眉头。这人什么情况啊,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名片上不也只是写了个4S店的销售经理么?他顶多算卖豪车的,还真把自己也当人上人了,真让人讨厌。蓦地,檀盏放在桌下的手指被人捏了捏,一转头,边越向她挤了挤眼,大概是让她别搭理的意思。也确实等不到檀盏来搭理,很多同学都不满地叫嚣着:“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今天这场同学聚会不聊工作的,犯忌的人自罚三杯啊!”既然是聚餐,就避免不了喝酒,除了开车来的人以外,就连边越都喝了好几口白的,有人过来诓檀盏喝,被他拦了回去。两个钟头后,晚餐结束。众人提议要续摊,下一站去KTV里不醉不归,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人喝得烂醉如泥了。檀盏推说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召回医院,没跟着一起去,只说“下次一定”。她在周围搜寻边越的身影,好半晌之后,才看到边越从店里走出来。这时,车子前,醉醺醺的唐泽羽像头野牛似的,奋力挣脱开架住他的人。“我有话要说,你们别拦着我!”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跑到檀盏面前,“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你妈妈在高考之前找过边越,你们都已经见过家长了,怎么还不办婚礼?”檀盏一愣,呆滞地转头看向了边越。李若男来找过他?她明白,那会儿的李若男,肯定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所以,边越当年高考失利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她……唐泽羽立刻被拽走了。其他人都对她说:“醉鬼说醉话,你别放在心上哈。”包括当事人也是,边越耷拉着眼皮子,眼睫落下一小片阴影,低声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想了。”“我妈妈和你说什么了?”檀盏还是抬起了头,固执倔强地问道。边越的回答仍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真没说什么,你不要瞎想,我高考没考好是我自己家庭的原因……”他停顿,想快点略过这个话题。老同学们陆续打了招呼离开,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轻声问道:“要不要再去那个海边走走?”见檀盏摇头,边越原本还有一丝担忧,谁知接下来檀盏弯着月牙似的眼睛,笑眯眯地回答道:“不去海边了,我们去墙边吧。”要想找到记忆中的那堵墙,势必就会经过从前的修车铺。才刚走进小巷子里,檀盏就发现一切都变了很多,连门口的那家卤味店都不开了。这几年,修车铺房子的主人也来来回回地换了很多,门口的那些轮胎印子都淡了。现在居住的一家人好像没做什么生意,只是单纯地住着而已,想来他们应该是很爱惜这房子的,花坛里的加拿大一枝黄花生命力顽强旺盛。“你说的墙在哪里?”边越淡淡地问道。他其实回过江宁很多次,办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一次都没有再走进过这条巷子里。边越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听见大伯那张不算灵敏的轮椅在地板上滑动时发出的刺耳响声,然而这一切不愿回想的噩梦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檀盏清脆爽甜的嗓音,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欣喜,指着巷子底的一面石墙说道:“就在这里了!”边越不明白这墙上有什么东西,更不理解檀盏为什么要侧着身体挤进去,还招招手,让他也来。墙与墙的缝隙不过几十厘米,地上铺满了很厚一层枯叶,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着。他一进,动弹不得,空间也更显逼仄了。这时,墙的作用才显现出来,它像一道屏障,似乎能够隔绝一切与之无关的东西,只让忧郁的月光缓缓流淌进来。耳畔,回响的只有心跳声。檀盏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狭窄的空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安全感,明明两侧都只有缝隙里夹着青苔的石头,她却一抬头,看见了璀璨的银河。好一会儿之后,心跳声逐渐平息下来,檀盏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小声说道:“我要讲一个秘密给你听。”察觉到边越转动过来的视线,檀盏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巨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很喜欢江宁这个地方?”——“因为你的原因。”她敛起了眉眼间的几许生动,只剩下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坦诚:“边越,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哪怕是你失约了的那几年里,我也在喜欢你。你应该明白一直的意思吧?是过去、当下,还有未来。”边越低垂下了眼,心脏涨得都有点疼了起来。他没办法做到太平静,但是被夹在墙里,又只能束手束脚的,禁锢起一切冲动。开口时,他嗓音已经哑到不行了:“我知道。我也还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月影摇晃,树叶婆娑。星光汇聚成了一条星河,挂在夜空之中,摇摇欲坠。檀盏顿了顿,扑闪着睫毛,轻声问道:“什么秘密?”边越的语气里溢出几丝狡黠,他低声回答道:“先从这里出去了,我才能告诉你。”为了满足心底里的那份好奇心,檀盏乖乖跟在后面,从两面墙的这道狭窄夹缝中走了出来。她刚抬起头,蓦地,整个人被压在了墙上,牢牢禁锢。“干嘛呀?”眼前,边越的脸越凑越近,檀盏慢慢开始紧张了起来,她的脑袋下意识地往后仰着,但边越的距离更近了,最后一点轻盈的月光被他遮住。边越眼底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哪一刻,星星的碎片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眼中开始有光芒敛起。他的嗓音尤为真诚:“檀盏,我也喜欢你。”“嗯。”檀盏点点头,笑着回答道:“我知道,你今天下午在操场上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了……”所有的话在一瞬间被封印在了唇齿之间,檀盏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边越低下脖颈,一只手贴到她耳后,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皮肤,贴上来的唇瓣泛着凉意。不同于手术室前那个强势的吻,这一次,边越的所有动作都小心翼翼。两人缠绵到了极致,连野草都似乎沾上暧昧的气息。“你别在这里亲……”檀盏回过神后,有点想逃。然而下一刻,她下巴就被攥住了,呼吸声再次交融。换气的几秒钟,边越的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哑声说道:“就要在这里,很早就想了。”语气中竟然还带着几分傲娇的孩子气。接下来,檀盏再怎么躲都没用,而且躲一次,迎来的吻就更猛烈一些。最后,不知道时间具体过去了多久,檀盏靠在墙上轻喘着气,不顾脸有多红,还是固执地问:“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是什么呢。”边越轻笑了一声,凑近她的耳边,答:“秘密就是一千五在我的俱乐部里。”檀盏讶异地反问:“一千五?你的俱乐部?那是做什么的?”“下次带你去,让你亲眼看看。”边越话音一落,又没忍住在她的唇角上亲了一口。附近,一位夜钓结束的路人经过,檀盏如梦初醒一般把身前的边越给推开了。她躲到墙的缝隙之间,过了几秒,忽然就很想大声笑。“为什么我们像是在偷情一样呀?”檀盏问。边越靠在墙上,平缓了一下呼吸,也勾了勾唇角。晚上,县城高铁站人不多,两人运气很好,赶上了今天最后一个班次。檀盏刚上车就开始犯困,这个季节昼夜温差稍大,动车的玻璃起了一层白雾,她打了个哈欠,玻璃上的雾气立刻更重了。边越捉着她的手在玻璃窗上写下了一个数字“1”。——day1。紧跟着后面,他还画了几颗形状不一的爱心。车厢内灯光熄暗了很多,檀盏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睛,倏地,她右边耳朵里被塞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耳机,还是有线的,另一端连接边越的左耳。熟悉的前奏响起,是梅卡德尔的《迷恋》。边越拿着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了最低,然后随手打开一页备忘录,单手快速地打着字:给你放你最喜欢听的歌,快点睡吧。檀盏瞥了一眼,拿过了那只手机。在下面打起字来:这首歌已经不是我现在最喜欢的歌啦!那是什么?黑裙子的《EVERYTHING》!边越笑了,很快切到了檀盏要的这首歌。顷刻间,他们好像回到了那天的海边,那个会让今天永远都发生好事的海边。檀盏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之中,边越好像把他身上的外套脱下,裹在她的身上,然后牵她走出了高铁站。不过她实在是太困了,眼皮都睁不开。再次醒时,檀盏被边越抱在怀里,两人正在回家的电梯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小声问道:“现在几点啦?”“三点多,你继续睡。”边越低声回答。回到家,边越把人放到主卧的床上,打算起身去浴室洗澡,忽然,一只手被檀盏给紧紧抓住了。她撒着娇,还是没有睡醒的模样:“不要走,你和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