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战虎和魏远志一直觉得，即便这条街几户人家摸得滚瓜烂熟，郝三黑也不可能来柳叶小街跟他们碰头。因为街口堵着要他命的黄大狗。他们没想到的是，郝三黑就有这种偏向虎山行的胆量和本事。夜深人静，柳叶小街家家户户黑了灯，只有杨战虎房间露出一丝光亮，又很快消失不见，看来是被挡上了。窗后，杨战虎仔细一遍窗帘，确认没有透出任何光线，这才推开衣柜。衣柜后别有洞天，摆着沙发茶几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是一盏台灯，灯火昏黄。杨小七直挺挺趴在沙发上，比以前又瘦了许多，孙猴子坐在他前面的地毯上，一边剥花生，偶尔塞一个给他吃，杨小七有时候张口，有时候又懒得张口，孙猴子也不恼，一会又来一次。在一片沉默中，两人倒有几分配合默契的意味，如同他和巴赤海。角落里，郝三黑不知道来了多久，看了多久，目光毫无温度。杨战虎冲着郝三黑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很快又回转，身后跟着魏远志和胡麦麦。“麦麦！”刚刚瘫痪一般的杨小七一跃而起，扑上前想去抓胡麦麦，魏远志眼明手快，将他和胡麦麦隔离开来。郝三黑眉头一挑，目光倒是有了一些兴味盎然的样子。“我儿子不想在这里待着，你们想想办法。”杨战虎声音有些发抖。“你不是已经交给他们俩？”孙猴子冲着胡麦麦一指，“你别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本事大着呢。”杨战虎目光热切看向胡麦麦，杨小七挡在他面前，“你别看她，是我自己要走。”几人说话间，魏远志和郝三黑目光短兵相接，都愣了愣，露出笑容。郝三黑慢慢从角落走出来，“别上赶着去送死。”“在这待着未必是好事。”魏远志淡淡一笑，拉着胡麦麦坐下来。“查清楚了吗？”魏远志看的是杨小七，问的却是郝三黑。几双眼睛同时盯向郝三黑，孙猴子也一改平日满不在乎的态度，目光冷峻。“就算查清楚，你有办法？”郝三黑笑了笑，“比如，你家的事情，你已经查清楚，你有办法？”胡麦麦霍然而起，“他没有办法，我有！”郝三黑颇为惊奇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孙猴子笑起来，“你管得着吗！”确实管不着，郝三黑叹了口气，慢慢坐下来，“杨战虎，你不要轻举妄动，我能死，你不能死。你要出面撑住大局，让他们放松警惕。”杨战虎脸色一沉，张了张嘴，只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死了，你儿子就彻底没指望了。”郝三黑和杨战虎同时看向自己的儿子，孙猴子避开郝三黑的目光，而杨小七迎面而上，“爹，我去刘家沟跟他们混。”他顿了顿，深深看着杨战虎的眼睛，“你在明，我在暗，趁着他们放松警惕，我们父子俩好好跟他们斗一回。”他还是满脸稚气，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作不得假。杨战虎百感交集，他提心吊胆一辈子，孩子到底还是在磨难中长大了。至于孙猴子……杨战虎忧心忡忡看向孙猴子，孙猴子冲他咧嘴一笑，“放心，没报仇之前，我不会跟他拆伙。”胡麦麦拍在杨小七肩膀，“小猴子，有事上诊所来找我。”“对，小猴子，以后就是我的徒弟！”孙猴子哈哈大笑，杨小七一张脸成了苦瓜。尘埃落定，到了分别的时候。一旦下了决心，也就什么都不计较了，杨小七早有胡麦麦指点，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布鞋，脸上抹得乱七八糟，就算杨战虎也未必能第一眼认出来。学说话，学走路，学趴着……孙猴子拉着杨小七走了，两人一样瘦，从背后看丝毫没什么分别。杨战虎愁肠百结，拉着魏远志絮絮叨叨，胡麦麦打了个哈欠，正要往外走，郝三黑突然堵在她的去路，“你跟他是真的？”胡麦麦坦然一笑，“不然咧？”郝三黑叹了口气，“不然咧，挺痛快。如果不是真的，你还有一个选择。”夜色中，郝三黑的目光无比明亮。“我们是一样的人，是刀尖上走的人，没这个能耐的女人，跟着我活不了多久，我觉得你可以。”胡麦麦笑起来，“我没这个能耐，你想多了。”郝三黑苦笑一声，看向前方。魏远志目光炯炯看着他们，不知道听了多久。胡麦麦和郝三黑都没有在乎他的存在。这个长夜实在太漫长苦闷，即便带着暗影，一份情报，一次帮手，全都是弥足珍贵的光亮，支撑大家继续潜行和奔跑。当着他的面，魏远志用力抓住胡麦麦的手，高高举起来。“小魏，抓这么紧没用，你留不住她。”郝三黑来个唯恐天下不乱。跟一个“死人”争什么争，魏远志也觉得自己举动太幼稚，突然泄了气，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胡麦麦抢上前，紧握着他的手，一同走入黑暗中。没入黑暗之前一刻，魏远志猛一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最近全城戒严，你保重。”“你们放心吧，我们没这么容易死，”郝三黑笑了笑，“我马上出哈尔滨避风头，你们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胡麦麦挽着魏远志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角落里，杨战虎苦笑道：“你还不肯告诉他们实情吗？”“有用吗？”郝三黑笑了笑，一脚踢在墙上，飞身上了房顶，消失在黑暗中。确实没有用，此时此刻唯有自保。杨战虎颓然坐下来，用两行清泪无声祭奠自己的亲人。走进书房，魏远志终于放了胡麦麦的手，闷闷坐下来。他跟郝三黑一样，确实满肚子的疑问，可他不敢问。两人心照不宣过了这么久，他的事还没了断，也不是探听她底细的时候。胡麦麦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手一动，整支手枪散了架。魏远志目瞪口呆。他根本就没看清楚她怎么拆的！这难道是变魔术！“不是魔术。”胡麦麦笑容灿烂，手飞速动起来，一转眼又拼出一把完整的手枪。魏远志茫然伸手，试图看看手枪有什么秘密，胡麦麦倒也不藏私，将手枪递到他手里。到他手里的，还是又把拆掉的枪。有裴醒这个爱好者，魏远志也是从小玩这些东西，琢磨得透透的，万万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顿时生出几分不服气，把她拆完的手枪装了起来。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手枪怎么都还原不了，好似少了什么东西。胡麦麦噗嗤一笑，从袖子里倒出另外一把枪和一个零件。魏远志松了口气，装好这支手枪，胡麦麦手一个晃悠，另外这支又拆完了。魏远志心服口服，叹了口气道：“麦麦，这手怎么学出来的？”“爷爷和外婆教的，我们小时候天天跟他们一块比划这个。”那是腥风血雨的童年，却也是她所能回忆起来的最美时光。魏远志恍然大悟，低声道：“你难道不觉得躲在我家是浪费吗！”胡麦麦被他吓了一跳，疑惑地盯着他。魏远志脸上火烧火燎，苦笑道：“我是说，你大可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窝囊废身上。”“你要是窝囊废，那我岂不是更废。”胡麦麦将手枪拍在他面前，“给你五分钟拆装。”魏远志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看着她，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悄然涌上心头，两人目光绞缠，而他手上已经开始动起来。三分钟！魏远志将完好无损的手枪捧到她面前，笑容有些不好意思。胡麦麦轻笑，将子弹压进手枪，双手交给他，“这把给你。”魏远志接过手枪，莫名有些沮丧，“你是在怪我没有完成接应杨小七的任务？”裴醒和琥珀负责送，魏远志和胡麦麦负责接，送的被截断去路，接的半途因为日本军官在出租车被杀一案，被上头紧急调走帮忙，这才有胡麦麦的用武之地。杨小七倒是救出来了，只是裴冰冰和巴赤海死得可惜。“出租车上死的是你们的人？”“是中岛的小舅子。”“替罪羊？”“牵涉这么广，”魏远志突然有一种心灵相通的快乐，露出笑容，“总不得找个替罪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