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房子,一千万。重要的不是房子,是房子里的人。一场风波消失无形,刺刀和鲜血好似一瞬间在阳光中蒸发。随后,大门徐徐打开,裴醒和琥珀一人一边,搀扶着魏远志走出来。裴醒一脸凝重,目色赤红,魏远志被绑得太久,手脚已经不太利索,斜靠在琥珀并不强壮的肩膀,低着头抓着琥珀的手腕,将琥珀手腕抓出一道道印记。琥珀脸上泪痕未干,全力撑着魏远志,倒是将裴醒晾在一旁。裴醒打开车门扶着两人上车,一路疾驰开到柳叶小街。经过裴家门口的时候,三人同时瞟了一眼,又受惊一般收回目光。这个豪宅,谁都回不去了。黄大狗赚了点钱,又把对面的院子买下来,安置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牛鹏。今天正是牛府乔迁之喜,两个院子加上整条街一片沸腾,酒气熏人,不知道多少人在喝酒划拳,把其他几户人家车轮一般碾压过去,得出死一般的沉寂。裴醒车刚刚到街口,兄弟们都帮忙找过人,看到三人全须全尾回来,围着车好一阵欢呼。黄大狗闻声醉醺醺走出来,隔着人群,冲着裴醒遥遥抱拳,裴醒不得已下车,也冲他一个抱拳,“兄弟,多谢!”接着,他冲着众人来了一轮,“各位兄弟,多谢!”接着琥珀搀着魏远志也下了车,琥珀哪见过这种阵仗,低着头往后躲,魏远志有样学样冲着大家一抱拳,“各位兄弟,多谢!”这声“兄弟”,叫得大家心头热乎乎的,黄大狗挠挠头,打心底觉得不白忙活一场,“我就知道,凭你们裴家的本事,大舅哥出不了什么事……”黄大狗看出三人脸色不太好,大手一挥,把想要拉着喝酒庆贺的众人赶了回去,而魏远志和琥珀早已相互搀扶着走远,裴醒失魂落魄跟在后面,想必吃了点苦头,怎么看怎么可怜。听到魏家大门开启的声音,司徒家向来紧闭的门徐徐开了个缝,司徒夫人挤出一张脸看到魏远志,露出惊喜的笑容,略一点头,又缩了回去。进了大院,杨小七扶着天冬正从墙头爬过来,魏老爷子气得直跺脚,“有正道不走,两个兔崽子!”饭菜香气扑鼻而来,魏远志头晕目眩,一个踉跄跪在魏老爷子面前,又被他有力的手托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杨小七和天冬同时扑上来,抱着魏远志又哭又笑,天冬怕他身上有伤,抓着他的手仔细检查。魏远志一手揽着一人,冲着抄着锅铲走出厨房的胡麦麦笑道:“媳妇,给五块钱喝酒成吗?”“滚!”众人顿时笑出声来,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夜已深沉,魏远志数着星子走进书房,一双眼睛迎面扑来,定定看着他,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只有夜深人静,这张脸才会洗掉各种伪装,恢复成年轻女子模样。略显苍白,眉眼间有南方女子的秀美,也有说不出的隐忍坚强。就算魏远志跟着裴家兄弟和上司见过无数美女,他也敢拍着胸口说一声,她真美。这10多年来,多少美丽的事物被侵略者摧毁,为了活命,多少美人刻意黯淡光芒。世间谁不爱美,这样的美丽被涂抹遮盖,不得见人,实在太可惜了。魏远志手随心动,轻轻触碰她的脸庞。她没有避让。那张脸出现了惊人的变化,从冰冷变得火热,从苍白变成嫣红。而她的目光始终一片赤诚坦荡,没有半点退缩。魏远志露出笑容。她也爱着自己,信任自己,这是多么美好的感受。如在黑夜踯躅独行,遇到一盏灯。“别怕,都会过去的。”“不怕,我都习惯了。”“习惯了……”魏远志所有话语化作一声叹息,忽而狡黠一笑,“鬼夫子的消息,你是从书房里看到的,对吗?”胡麦麦抿了抿嘴,转身从书柜里掏出一本日汉字典。字典翻开,对应的页码圈圈点点,成就了一个被隐没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做鬼夫子。“你父亲的遗物?”魏远志点头。“你父亲的事情,你都知道?”“看到这个,仔细琢磨才知道。”“是你放在这里,特意给我看?”魏远志并不回答,笑容温柔。“你不怕我不认字?”“敢来找我们的朋友,不会不认字。”魏远志轻轻抚过字典的封面,这本字典翻得太多,磨损过度,她巧妙地用纸板重做一个封面,竟比原来的还要工整漂亮。胡麦麦按在他手上,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知道想阻止他,还是想挑战他。魏远志没有闪避,反而顺手握住她的手,目光中笑意隐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不怕才有鬼!”胡麦麦眼里闪着泪光,“我人生地不熟,你怎么敢让我去做这个鬼夫子?”“我还是这句话,敢来找我们的朋友,不会怕鬼。”先行者披荆斩棘,血染河山,留下的不应该是恐惧,而是希望。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为之奋斗的事业,是有希望的事业。“不,你错了,我怕!”胡麦麦忽而泪如泉涌,“父母亲离开的时候说黎明一定会来,可是这个夜真的太长了,太长了……”长得像是做了几辈子的噩梦,怎么也醒不来。魏远志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在自己肩膀痛哭一场。坚强太久,压抑太久,她需要哭一场。就像他需要好好醉一场。最后,魏远志所有话语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这漫漫长夜里。他没有提被捕后的种种情形,她也不问。他没有问家里的事情,她也不提。如同鬼夫子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都相信会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此时此刻,他们愿意做两盏灯。相互陪伴,相互温暖,相互照亮。直到天明。总有一天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