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寺在姑苏城，距离七侠镇不远的清源山上。

    这是一座长山脉，有树、有水、有人家。

    山头山尾，相隔足有两百里路。

    其中一头叫做“百川院”，是四顾门“佛彼白石”的住地。

    江湖中人敬仰不已、视为圣地的地方。

    另外一头是寒水寺，是个不大不小的庙宇。

    这个庙和普通的庙没有什么不同。

    每一座庙里都会有个老和尚，被称为方丈。

    如今，寒山寺的方丈法号“一灯”。

    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

    面目慈祥，眉间虽隐寒愁苦，但一番雍容高华的神色。

    一望而知，是个慈眉善目、罗汉风菩萨骨的老和尚。

    那无色所说的“偶得重病，群医束手”的方丈，就是这位一灯大师。

    一灯大师一直在少林寺本部，不过因为佛彼白石的缘故，却是常来寒水寺小住。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做了寒水寺的方丈。

    路上听无色说，这位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持掌寒水寺后以清修度日，平时甚少出门，每日只在方丈禅室外三丈处的“舍利塔”旁散步练武。

    一灯大师为人慈爱，突患重病，寺中上下都很担心。

    路上李莲花一直“嗯嗯嗯”地听着无色说话，自己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舍利塔在日光下，泛现着寺庙朴素、庄严、祥和的气氛。

    舍利塔的影子映得房中清幽静谧，经声朗朗，众和尚正在作早课。

    而李莲花背着青花小包袱，跟随无色进了一灯大师的禅房。

    开门便看到，那满面微笑，端坐床上的一灯大师。

    李莲花瞪着眼睛，半晌才是吐出一口气。

    “一灯大师，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出家人不打诳语’？”

    一灯大师莞尔一笑，“若非如此，李门主怎么肯来？”

    李莲花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没病？”

    一灯大师摇了摇头：“一切安好，长命百岁。”

    李莲花拍拍屁股，没有一丝停留：“既然你没病，我就走了。”

    他转身大踏步就走，真的没有半分留下的意思。

    “李门主！”

    一灯大师在后叫着，李莲花却是头也不回，一脚踩出了门口。

    “李莲花！”

    一灯大师逼于无奈，出言喝道。

    李莲花这才停了下来，转身对他一笑，很斯文的走了回来。

    他拍拍椅子上的灰尘坐下，包袱也放在一边，笑着问一灯：“什么事？”

    一灯大师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李施主，老衲从来无意打听当年一战结果如何。

    只是你失踪七年，为李施主担忧悔恨之人何止百十……”

    “四顾门因你而组，因你而散，如今，你当真决意老死不见故人？”

    李莲花展颜一笑，反问一灯：“我若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一灯大师温言道：“见，则解开心结，或可延续寿命……如果不见……”

    他顿了一顿，想继续说：“不见……”

    李莲花却是噗哧笑了出来：“不见，就会短命不成？”

    一灯大师诚恳的道：“当日在海边渔村偶见李施主一面，李施主伤在三经。

    若不寻访昔时旧友齐心协力，共寻救治之法，只怕是……”

    李莲花问：“只怕是什么？”

    一灯大师沉吟良久，缓缓的道：“只怕是难以渡过六年之期。”

    他抬起头来看着李莲花：“老衲不知李施主为何不见故人，但老衲斗胆一猜，可是因为彼丘？”

    “其实彼丘七年来自闭百川院，他的痛苦，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我知道李施主昔年所受痛苦，更非常人可承受，也无意劝施主宽恕彼丘。

    只是他若见不得施主一面，必定至死遗恨。”

    李莲花笑了笑，缓缓的道：“老和尚很爱猜谜，不过……全都猜错……”

    “猜错？”一灯大师不解：“难道是有人不欲李门主……”

    “段皇爷。”李莲花打断一灯的话。

    一灯愣了一下，随后微笑摇头：“是了，该叫李施主，老和尚糊涂。”

    他紧接着继续道：“昔年老衲未能治好施主，如今五年过去，施主可愿再尝试一次？”

    一灯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竟然隐隐有着期待。

    李莲花想也没想，直接摇头：“不必，三经之伤，大师医不好。天底下本也没有人医得好。”

    一灯默然：正如面前人所说，能不能医好他？其实一灯没有把握，连半成也没有。

    昔年一灯偶然去往海边某渔村，无意间听两个渔民闲聊，说是有个年轻人害了重病，怕是快要死了。

    也不知的是什么缘分，一灯偏偏就去看了一遭。

    也是这一遭，他才发现，这小渔村里躺着的、快要害病而死的年轻人，竟然就是江湖百家寻找了两年的四顾门主，李相夷！

    一灯大师在江湖成名已久，见过的青年才俊不胜枚举。

    然而，见过李相夷，他才知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物。

    东海一事后，四顾门上下悲恸万分，甚至有人身投东海，欲追随李相夷而去。

    这其中，自然包括那位驰名江湖的美人，李相夷的未婚妻，乔婉娩。

    一灯也寻过李相夷数次，皆无功而返。

    没想到在这小渔村碰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转念又想，以李相夷当初东海一战中面临的状况，换了旁人可否活得下来？

    一灯大师自度，他是做不到的。

    当年李相夷和笛飞声决战东海，原本十拿九稳。

    没有人觉得他会输。

    然而，他的左右手之一，军师云彼丘却为妖女角丽谯美色所惑。

    四顾门为门主李相夷践行，云彼丘奉个李相夷的茶，竟然是一杯毒茶！

    那是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恶毒的散功药物！

    它无色无味，无法察觉。

    一旦发作，不仅散人功力，而且药力伤脑。

    轻则功力溃散，失去意识。

    重则，直接令人癫狂而死！

    而云彼丘当年真是丧心病狂，不仅在李相夷茶中下了这碧茶之毒。

    他还散布错误消息，明知金鸾盟主殿已成空城，却还是带着四顾门一行人前往。

    李相夷相信云彼丘，整个四顾门也相信，所以在云彼丘的谋划下，竟然没有一人作为东海决战的后援！

    以至于李相夷剧毒加身，又孤身同整个金鸳盟作战。

    战了一日一夜后，碧茶毒发。

    最终，失踪于东海之上。

    待到四顾门人赶往东海寻找，已然不见李相夷的踪影。

    东海桃花岛派人在海水中打捞了一个月，李相夷始终未曾出现。

    李相夷失踪之后，云彼丘才是如梦初醒，后悔之极。

    面对纪汉佛、白江鹑和石水的质疑，云彼丘没有用自己的言辞蒙混过去。

    而是对他如何害了李相夷的事情，一五一十交待。

    四顾门解散的时候，更是数次寻死，恨不能把命还给李相夷。

    纪汉佛几人顾念往日情分，见他这般模样，心有不忍。

    而角丽谯那妖女确实善于迷惑人心，云彼丘并非有意背叛。

    因此，到底放过了他一条性命，还让他留在了百川院中，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依旧是佛彼白石的一员，在整个江湖有着崇高的地位。

    只是，李相夷却回不来了，也没有人真的相信他还活着。

    那般境地，任谁来，都是活不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