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明天

    周末我回家了，回家是临时决定的事儿。虽说上大学很轻松，一周也就那么几节课，但是，似乎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这一次回家主要是看看生病的父亲。陪他聊聊天，希望我回家能够带给父亲心灵上的慰藉。

    父亲的生病已经有大半年了，准确的说，是不知道何时开始生病的。大半年前去医院检查时，就已经是肝癌晚期了。父亲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病情，每一次他问：

    “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我们都异口同声的告诉他：

    “是肝硬化。”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要听话，好好吃药。”

    其实，那时候，父亲的病就已经严重恶化了，已经不能够手术治疗了。医生悄悄的告诉母亲：

    “药物只能起到减轻病人的痛苦，延长病人的生命，病人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大半年来，父亲每天都在和病魔作斗争，每天都在遭受着疾病的折磨，每一天，父亲都坚强的站起来。

    现在，父亲的病愈加的严重起来。听母亲说，父亲已经几日未食一米，身体非常的虚弱。电话上，父亲声音微弱，完全不像以前的样子。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半刻才有力气说出下一句话来。父亲曾绝望的对我说：

    “我坚持不住了！我想放弃治疗了！”

    听到此处，我的心心如刀绞般的痛。泪水一涌而出。自己又不敢在电话上哭出声来，怕被父亲听见。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劝父亲不要放弃希望。我知道，父亲此时正遭受的痛苦，我也知道，自己的一句坚持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但是，除此之外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像满天的乌云笼罩。我多希望能够减轻父亲的痛苦啊！可是我不能！

    因为肝癌引起的全身发痒，让父亲彻夜难眠。父亲已经忍受了半年。电话上母亲说：

    “你父亲把身上肉都抠烂完了！整夜整夜的都不能睡。”

    我听在耳里，痛在心上。医生给父亲开了一种药，说是非常难买。只要能治父亲的病，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父亲日日夜夜都牵挂着此药，仿佛是救命稻草一样，仿佛用了这个药，病马上就能好似的。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问到了此药。此药并不能治父亲的病，医生开此药只是为了给父亲一个希望而已！

    我痛哭不已！

    父亲一直都比较关心儿子的成家大事，虽然现在还没有毕业，但是父亲恨不得儿子马上就把媳妇儿带回家。为了让父亲开心开心，这次回家，我特意让我的女友小刘陪我一起。结婚是以后的事儿，而且当中还有太多太多的未知数。但是，我不知道父亲还有多长的时间等待，我不知道父亲能否有机会等到儿子成家的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我们父子还有几次见面的机会！

    我们特意到城里去买一些东西回家。父亲以前特别喜欢吃葡萄干，甜甜的。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外打工，每年过年时才回家。每次都会带很多葡萄干。我和姐姐的手里，衣服包包里都装满了葡萄干，一边玩，一边放一颗在嘴里，都甜到心里去了。现在，我们特意到城里给父亲买他最喜欢吃的葡萄干和其他一些东西。

    我提前给母亲打了电话，说我什么时候到家。一路上，汽车一路北行，车窗外的山越来越高，外面的路也越来越蜿蜒险峻。我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近了。我希望尽可能快的赶回家里，看一看我那敬爱的父亲！

    在院子里一下车，母亲、娘娘、姐姐就出来接我们来了。母亲手里抱着外孙，姐姐从手里把东西接过去。娘娘说：

    “你妈把肉都煮好大半天了！”

    一群人边说边往家里走，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家里非常的寒冷，才立冬不久，屋里就开始烤火了。况且父亲现在正在生病，更离不开火。我把东西放下来，没看见父亲。妈说：

    “你爸在床上睡，睡了一整天了！”

    我急切的走到父亲的床头。父亲躺在侧屋里，侧屋的光线不是很好，白天都要开电灯。爷爷和奶奶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去世的。

    父亲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把凉床放在了床前躺在上面的。凉床上垫着厚厚的棉絮，父亲盖着很厚的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我没有开灯，一开始我还没看见父亲。我叫了一声：

    “爸！”

    父亲呻吟了一声。我把灯打开，看见父亲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父亲在哭泣！

    父亲知道我回来了，可是自己却不能站起来看一看儿子。

    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回家本是希望父亲能开心开心的，没想到父子见面竟是哭泣！我想忍住，想说：

    “没事儿的！”

    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越想掩饰眼泪就越流得厉害。

    母亲和姐姐在外屋陪小刘烤火，这里只有我和父亲。我尽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用手悄悄的擦掉脸上的眼泪，仍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一说话眼泪就要决堤。过了好一会儿父亲终于先开口说话了。

    “你们回来了就好，快去火面前烤一烤吧！”

    我说：“好！”

    泪水又流了出来，我擦干眼角的泪水。我递给父亲几张擦眼泪的纸，放在父亲的枕头边。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泣。父亲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坚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息下来。我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到父亲的床边，整理好脸上才走出去。我对母亲说：

    “妈，我想去山上砍柴，现在就去。”

    “才刚回家，去砍什么柴，柴有那么多，哪里需要你去砍柴。”

    我只是想找一点事儿做，发泄内心的忧伤。

    冬天，天黑得特别的早，才六点不到，外面就有点暗的感觉了。母亲正在厨房忙着做晚饭。这是我第一次带“儿媳妇儿”回家，饭菜自然要丰盛一些。虽然，我已经告诉过母亲：

    “不必那么麻烦，简简单单就行了。”

    可是，母亲仍然固执。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躺在病床上输液，母亲特意先给父亲盛了一碗饭，父亲想坐起来，我和母亲一起用力才帮父亲坐起来，父亲靠在背后的棉絮上。我本想给父亲喂的，可是父亲执意要自己来。父亲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这样吃不下任何东西的话，身体很快就会垮下去的。所以，父亲努力的想吃一点饭，却也只是吃了几口而已。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子上吃晚饭，而父亲却独自艰难的躺在那里。自己突然有点咽不下去的感觉。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吃了。我说：“我不饿。”

    小时候，每当我生病的时候。都是父亲背着我去看医生的。那时候看医生，要走很远很远的山路。我躺在父亲的背上，仿佛此刻仍能感受到父亲背上的温度和急促的呼吸声。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父亲却病倒了。

    父亲晚饭只吃了一点点，而就是那么可怜的一点点都不能够消化。父亲不断地起床去厕所，父亲摇摇晃晃的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再摇摇晃晃的从外屋走过。我本想搀扶一下父亲的，可是父亲却倔强的说：

    “不用，我自己来。”

    小刘在火盆前烤火，父亲从未见过，父亲从外屋走过时走得很快很快，似乎怕被小刘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似的。我和父亲聊天时父亲还在担心：

    “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她会不会嫌弃啊？”

    “怎么会！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结婚的事儿还早着呢！好好躺下吧！”

    过了一会儿，我把女友引到父亲的病床前，让父亲也看一看他心中牵挂的未来的“儿媳”吧！又过了一会儿，父亲想起来坐一坐，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或许是因为儿子和“儿媳”回来了，想起来陪一陪，看一看。

    父亲从来都不喝酒，不打牌，唯独喜欢抽烟。以前戒过几次，却都没有成功。半年前查出是肝癌时，我们就告诉他：“医生说了，现在不能吃烟了。”父亲便真的不再抽烟了。

    父亲全身发痒，凌晨12点过了，父亲仍然不能够入睡。在学校，平日差不多也是12:00左右睡觉的，在学校时，晚上不知不觉中就那么晚了。而父亲，是因为这疾病的折磨啊！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半年左右了，我不敢想象这么多的夜晚父亲是怎样熬过来的。

    父亲问母亲：“烟在哪儿？给我一支烟吧，我心里难受得狠！”

    以前我是绝对不允许父亲抽烟的，现在，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自己亲自为父亲点燃了烟。因为我知道，父亲的日子不多了，抽烟是父亲这辈子唯一的嗜好，希望烟能够减轻一点父亲的痛苦。

    夜，静悄悄的。山里的夜格外的寒冷。屋子里的灯彻夜的亮着。父亲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个垃圾桶，父亲想呕吐，却吐不出来，痛苦的表情写满在了脸上。疾病折磨着父亲，我们却无能为力。我心里非常的难受。不知过去的无数个痛苦的时刻父亲是怎样挺过来的。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

    黄叶在晚风中悄然飘落。我和父亲躺在床上，我们都没有入睡。父亲叫我一声小名儿，声音很小很小。对我说：

    “有些话，如果我现在不说，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流出来了。

    “你不要伤心，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步的。”

    父亲安慰着我，眼泪不停的流出来，我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病我知道……”

    泪水像泉水一样往外涌，我极力的想忍住，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泪水的汹涌。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妈妈。”

    “你妈妈自从跟了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走后你要好好孝敬你妈妈。你这样好的妈，全天下都再难找了……”

    不争气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我尽力的压低自己的声音，可是却抽泣了起来，泪水越来越放肆的涌了出来。像屋檐上流淌的水一样。

    “我知道。”我努力的吐出几个字来，泪水仿佛洪水一般在咆哮！

    “留下的钱一部分是给你妈的，另一部分是你上学的……我走后，你就把你妈妈接到学校去，在学校周围给她组一个房子，以后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丢下你妈妈一个人……”

    “嗯。”我的心好痛好痛，父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的心上。瞬间，自己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父亲就要离开我们了，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了。自己仿佛是冬日里流浪在街头的孤儿，没有爸爸疼爱的孤儿。以后的日子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了。我的心好痛好痛。我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了，泪水在咆哮！泪水在咆哮！

    “我这辈子本想把这老屋修一下的，然后再给你买一套房子，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完成的。”

    “人都有一个根，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你的根在这里，不要让子孙忘记根在这里。人死后就是那一方土，留给子孙一个念想罢了！”

    “……我这辈子该见的见过了，该享受的享受过了。我知足了，你也不要伤心，你要脚踏实地的，要明确自己以后的路……”

    父亲一直都希望我毕业后能有一个安稳的工作，我学的是师范，在父母眼里当老师就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可是倔强的我却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当老师，每次与父亲聊到我的梦想时，父亲都觉得我的心太大了，那些都是他不敢想象的事儿。到这个时候父亲都还牵挂着儿子的将来。我除了流泪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冬夜寒冷，昏暗的白炽灯下，父亲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的对我说着话，我哭泣着！

    “小刘人不错，你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

    “我死了，不用为我办丧事，只是为我买一副好一点的木料就是了。我这么大的个子不要让我在里面脚都伸不直……街上XX那儿的木料不错，我已经去看过了……把我葬在你爷爷或者你奶奶的坟旁都行……”

    父亲健康是的样子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而此时父亲就躺在自己面前。一米七八的大个子，现在被病魔摧残得如此的憔悴，我痛心疾首。

    六年以来，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个月，而现在，父亲就要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父亲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和父亲相聚几次。我只希望父亲能够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父亲稍稍好了一点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拍了全家福。父亲、母亲、姐姐、姐姐的孩子、我和小刘。我还特意给父亲和母亲拍了几张。虽是一家人，每一次团聚却是那么的来之不易。我只愿，一家人能够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我本想留在家里的，可是母亲坚持要让我们回学校上课。第三天我和小刘回到了学校。城市依旧的繁华，学校依旧的热闹，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平凡人而发生改变，一切的一切依旧如此。我一直放不下生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