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楚河向潘家钟告辞：“我的家人就托付给你，我去西边，找政府军去。”

    潘家钟见他脸色平静如水，忍不住问道：“你还回来吗？”

    楚河苦笑着说道：“老天爷不让我安安心心地过下半辈子，你也一样。”

    潘家钟知道楚河这话的意思，吩咐部下拿来酒碗，与楚河一饮而尽。

    楚河临走前，再次没有跟自己的妻子陈述和道别。他一直都没有原谅妻子的父亲，也无法化解心中的仇恨，失去一个孩子后，更是无法面对她。

    动身的前一天，他把楚行画带到了山坡上，指着夕阳，缓声地对女儿说：“一直没告诉你们，我们家族的成员有个特殊的本领，我们能勘透石头。这也是你曾祖父和我之所以能赌石发家的缘由。”

    楚行画回答：“我可看不见。”

    楚河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搂在怀里。

    楚河走后，陈述和找到潘家钟：“送我们回去吧。”

    看着她的神情，潘家钟明白楚河一定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妻子。楚河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当然不会与日本人干休，只是这次和以往不同，他把自己也当作了仇人——害死自己儿子的仇人。

    在潘家钟的保护下，陈述和一行人到了老街，休整两天再上路。陈述和带着女儿在街上采买一些路上使用的日用杂物。楚行画曾听刘志云说起，老街是父亲帮助他报了杀父之仇的地方，从那时起，他开始死心塌地跟着父亲。

    陈述和把东西购置齐备，带着楚行画往驿所走。路上有很多衣不蔽体的流浪者，都拜战争所赐，流离失所。突然陈述和在街边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对楚行画喊道：“这不是你哥哥吗？他跑到这里来了。真是老天爷有眼！”

    楚行画也看过去，那少年的身高和体态分明就是她哥哥楚行书的，也是一阵惊喜。她见母亲跑到他身边，可是那人看着她的母亲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陈述和擦拭干净他脸上的污迹后，才发现这少年并不是自己的儿子。失望之极，起身离开。

    那个少年却突然拉住陈述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就这么流露着央求的眼神，看着她。陈述和看着街边到处都是的流浪儿童，狠了狠心，从身上掏出一块银圆，递给了那少年，然后带着楚行画离开。楚行画也看到了那个少年的模样，虽然猛然看起来非常相似，但是确实不是她的哥哥。

    陈述和回到驿所，暗自抹泪。楚行画反要过来安慰母亲，听到母亲泣声说道：“如果你哥哥没死，是不是也会这样，在街头流浪，无依无靠……可是也总比死了强。”

    夜间，陈述和正打算梳洗休息时，听到潘家钟在门口大声呼喝，就走到门口看个究竟。她看到潘家钟正在驱赶睡在驿所门口的乞丐，其中一个乞丐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无论潘家钟怎么喝骂，就是不动。陈述和走近了，借着潘家钟手上马灯的光，看清楚这个乞丐，就是白日里遇到的那个少年。那少年得了陈述和的恩惠，竟然悄悄地跟着她们到了驿所。

    陈述和心软了，对那乞丐说道：“我给你的钱呢，你怎么不买吃的。”

    那少年从怀里摸索半天，终于拿出一个东西出来，摊开手，正是陈述和给他的银圆。

    “我当你儿子好吗？”那少年说道，“我听到你对着我喊行书，是不是你儿子的名字。”

    “你亲人呢？”陈述和问道。

    “都死了。”少年回答，“我妈也病死了。”

    听到这一句，陈述和再也无法拒绝这个可怜身世的少年，带他进屋，招呼下人帮他洗漱。当一个干净整洁的少年站在陈述和面前时，她心里就下了决定，对楚行画说道：“从今往后，他就当你的哥哥吧。”

    楚行画对那少年说道：“我哥哥什么都听我的，你以后也会听我的吗？”

    少年连忙点头。

    陈述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叫杨淮安。”

    楚行画询问杨淮安：“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打仗。”杨淮安回答，“我爹和伯伯一家都死了。”

    潘家钟得知陈述和收留了这个叫杨淮安的乞丐，专门来看了看陈述和义子，脸色狐疑不定。

    陈述和知道潘家钟心里的芥蒂，对潘家钟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恩怨，这孩子我要定了。”

    潘家钟笑了笑：“缅甸姓杨的汉人多了去，未必就是我的仇家。如果他真的是杨家后人，你跟他说，他长大后，想要报仇，我等着他。”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记性。”陈述和说道，“楚河就是太放不下，我不想我们的后人跟他一样。”

    潘家钟英雄一世，哪里会把一个小孩放在心上，也就不再计较。

    潘家钟护送陈述和等人一路平安到达云南。刘志云听到消息，马上赶到腾冲与陈述和母女汇合，然后辞了潘家钟到昆明安顿好母女二人，等着战事结束。

    半年后，政府军的一个高级军官与潘家钟来到昆明，陈述和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看到了潘家钟手上只端着楚河的衣物，仍是眼前一黑。潘家钟对陈述和说道：“他没留什么遗言，就是带了一句话，他说他的运气用尽了。”

    军官不停地对陈述和说：“你的丈夫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

    刘志云安排了楚河的丧事。陈述和看着丈夫的遗物，内心波澜起伏：在他害死自己父亲的那段日子，她真的盼望过他死掉；可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渐渐地原谅了他；当她完全忘却了仇恨的时候，他却真的死了。

    东南亚的日军已节节败退。两个月后，刘志云又一次从重庆到了昆明，对陈述和说老太太已经知道楚河的事情了，他瞒不住了。陈述和连忙询问老太太的情况，刘志云摇摇头，“熬不过去了。”

    陈述和看着女儿楚行画，一把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