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云老太君六十整寿,云府必定大办的。姚存慧心里也早已算着这事,准备到时候上云家给外祖母拜寿,借机修复同外祖母的关系。 姚存慧的母亲云氏对这门父亲用于报恩的婚事很不满却无力抵抗,嫁进姚家之后,对娘家刻意疏远,几不来往。若不是姚老爷看着云相的招牌,想着有利用价值,偶尔逼着云氏同娘家往来,云氏恐怕再也不会踏进云家大门一步。 后来云氏去世,马氏扶正,跟云家的来往反而比之云氏在时更热络了三分。 可是,这里头却没有姚存嘉姐妹三个什么事。姚诗赞身子弱不用说了,每次同云府的人情往来,马氏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不让姚存嘉姐妹跟随同往,只带着姚存美去,反而在云老太君面前半隐半露的无奈诉苦,说是姚存嘉姐妹不肯去。 云老太君信以为真,以为女儿怨气大,外孙女同样怨气大,因母亲郁郁而终的缘故不肯亲近云家人。云老太君伤心欲绝,却无法可想,也不忍心逼迫姚存嘉姐妹,每每托付、请求马氏好好照顾姚存嘉姐弟三个,因此对马氏一向来格外友好,也可以说是示好、拉拢。 姚老爷对此十分满意,愈发的宠信马氏,让她一定要好好的同云家人搞好关系。云相虽然去世了,可姚存慧三个舅舅却仍在朝为官,云家在朝中还是颇有人脉声望的! “十之八九,”容妈蹙眉说道:“可是二小姐,老奴怕夫人故伎重演,到时候二小姐想去云府拜寿怕是去不了呀!您瞧瞧,大表少爷来了,夫人叫了三小姐和表小姐过去拜见,可没有叫大小姐、二小姐和大少爷呀!” 姚存慧一惊,她竟把这个漏算了!她只想着等到了寿宴那天,见了外祖母的面自然一切皆好,可是,如果她连外祖母的面都见不着呢?按照往常马氏的做法,这是极有可能的! 第44章 拜寿(二) 姚诗赞是母亲给父亲留下的唯一儿子,父亲宝贝他,外祖母肯定也同样宝贝,可是,姚诗赞身子康复好转这么长时间,云府那边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次大表哥云锦钟上门送寿贴,按说怎么着也该看望看望姚诗赞才对,可是,也没有! 这只能说明,云家压根儿半点也不知这段时间以来姚府发生的种种事迹。 姚存慧银牙暗咬:马氏果然有两下子,将府中消息隔绝得如此到位,把持水泄不通! “二小姐,咱们得想个办法,一定要见大表少爷一面啊,不然,就没有机会了!”难得的求援机会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饶是容妈素来稳重这回也沉不住气了。 “二小姐,要不咱们这就去正院?”容妈心一横,提议硬闯。 “没用的。”姚存慧苦笑。马氏岂能没有防备,这么过去肯定不会如愿,打草惊蛇,反而会彻底的失去机会。 “那,二小姐有何主意,请二小姐明示?”容妈眼巴巴的瞪着姚存慧,心头火烧火燎。 “我去二婶那里一趟!”姚存慧容颜冷清,眸光湛湛,悄悄向外努了努嘴:“你想法子绊住红枝。” 容妈眼睛一亮,顿时大喜点头:“二小姐放心!” 姚府的正厅中,云锦钟将祖母的寿贴恭恭敬敬奉上之后,客客气气的表明了来意。 “这是祖母整寿,老人家甚是想念姑姑留下的两位表妹和表弟,请夫人到时候务必带着他们一并出席!这是老人家的一点心愿,还请夫人成全!” 云锦钟长眉入鬓,眸光璀璨,冠玉般的面容格外温润,气质清贵如同谪仙,一袭藏青水纹软袍贴身裁剪,衬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愈见风度翩翩。 云锦钟并不喜欢马氏,心里可以说是颇为反感。他是真正饱览群书的鸿儒学士,弱冠之年便中了状元,之后一直在翰林院任差,如今是翰林院的正五品侍读学士。按照非翰林不入阁、不拜相的规矩,以云锦钟的才华,又兼之家学渊源,只要没有什么风波,将来入阁封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云锦钟非是一味钻进书堆里的书呆子,相反,因为读的书多,他的思想和眼光也较之一般人更为不同,看问题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对于马氏,他早就一眼看穿是个虚伪造作的女人,只是说破天去马氏也是姚家的当家主母,他的表妹表弟都在她手底下过活,投鼠忌器,许多话他也不便说,许多事更不便做!相反,在马氏面前他反而不得不做出谦恭有礼的样子。 “表少爷这是什么话,老太君的寿辰这是天大的喜事呀,表少爷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备着厚厚的大礼前去为老太君祝寿的!”马氏满脸堆笑,笑得亲切。 云锦钟眉尖不易察觉的微微蹙了蹙,只觉“厚厚的大礼”几个字格外刺耳,云家系钟鸣鼎食之家,几代经营,是真真正正的世家豪族,讲究的是“清贵”二字,岂是姚家这样的暴发户能比? 云锦钟不由暗叹,脑海中顿时闪过逝去的姑姑那郁郁寡欢的容颜,听闻姑姑是个极富才情的聪颖灵动女子,嫁到这样的人家,难怪早早的便郁郁而终了! 云锦钟矜持的微微一笑,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次:“别的都罢了,只是我那两位表妹和表弟,到时候——还请夫人不要忘记了!嘉儿似乎明春就要出阁了吧?祖母老人家一直念叨着要再见她一面呢!还有慧儿,也是许久不曾见了!” 眸中一黯,云锦钟叹了口气,没有再提姚诗赞。姚诗赞那身子骨,若是不能去,那便算了吧!万一闹腾出个三长两短来反而坏事。 “表少爷说的何尝不是这个理?我心里都懂的!”马氏面上愁容顿起,满脸的两难,思虑片刻,叹气道:“不瞒表少爷,我也难做啊!嘉儿如今忙着绣嫁妆,虽也是要紧事,可老太君的寿宴相比之下更加重要不是,到时候我一定劝着嘉儿同往!等她明春出嫁之后,千里迢迢的,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老太君呢,嘉儿心里必定也明白这个理的!至于慧儿,” 马氏面上的愁容更深了三分,十分头疼的摊手无奈道:“慧儿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性子执拗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她不愿意的事谁说也没用!瞧瞧这会儿不是,表少爷您刚来我便派人去请她们姐妹,可是到现在也——,唉,我会尽量好好同她说的,表少爷放心就是!” 云锦钟怔了怔,他本来想说既然如此他亲自去见她们一面、同她们说说的,没想到马氏已经派人去请她们、她们不肯来。云锦钟心里暗暗难过,有些失落受伤,更觉暗暗的气恼:嘉儿、慧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外祖家才是她们真正的靠山、真正心疼她们的亲人啊,她们怎么就这么糊涂! “既然如此,就请夫人多多费心了!在下和祖母都感激不尽!”云锦钟起身,拱手弯腰向马氏深深的作揖施了一礼。 “表少爷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表少爷要这么说,我该羞愧死了!”马氏忙起身抬手还礼,咯咯的笑着。 云锦钟点头让让,准备告辞。 “嫂子!”冷不防一声娇脆响亮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云锦钟和马氏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橘红百蝶穿花大衫、鹅黄百褶裙,梳着如意牡丹鬓,鬓角凤头珠钗金光点点、的美貌妇人正扶着丫鬟的手臂提裙缓缓上了台阶,正是姚家二夫人毛氏。 马氏脸颊肌肉几不可觉的抽了抽,握着云纱绢帕的手心一紧。 毛氏一出,必有事故! “夫人先忙,在下告辞了。”云锦钟向马氏告辞,顺势向毛氏亦微微躬身施礼招呼了一声。 对于毛氏,云锦钟同样不喜。虽然他仅仅见过她一两次而已。 马氏巴不得云锦钟赶紧离开,忙不迭的笑着连声客套将他往外送。 毛氏正是得了姚存慧的话赶过来搅局的,岂能容马氏将云锦钟这么轻易放走? “赞儿不在大嫂这里吗?”毛氏故意大声的嚷嚷,眼神望马氏屋子里瞅看寻找:“赞儿说是带我家礼儿去花园里玩,我去找了不见,碰到个小丫头说兄弟俩恍惚往大嫂这边来了,怎么不见呢?要我说呀,赞儿这孩子也越来越调皮了,慧儿侄女昨儿还同我说呢,一错眼儿就溜出去胡闹!” 马氏心头一紧,呵斥道:“老二家的,你——” “赞儿?”云锦钟眼睛“唰”的一亮,越过马氏几步向毛氏走来,目光直直瞪着她颤声道:“二夫人是说——赞儿?我的表弟赞儿吗?” “你是——”毛氏愣了愣,怀疑的打量着他。 “我是云家的大少爷,赞儿的表哥!”云锦钟急急又道:“赞儿的身体——康复了吗?” “原来是云家的大少爷!”毛氏一拍自己的额头,失笑道:“瞧我这糊涂劲!方才打招呼时我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出众呢,原来是云家少爷,怪不得!”说着又奇道:“赞儿身子早好了,云大少爷不知道么?” 云锦钟的脸色异常难看,微微转头,平静的盯着马氏,沉静如潭的神情瞧不出半丝异样,却令马氏感到呼吸一滞,铺天盖地的恐慌惊惧之感席卷而来! “赞儿,前些日子是恢复了些,只是还有些弱,如今一直在调理着呢!表少爷放心,等到了云老太君寿宴那日,我一定——”马氏强自镇定讪讪说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的将云锦钟这尊大神送走! 只要事情到此为止,一切都还可以补救!再发展下去,她就不敢想了! 姚诗赞身体恢复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云家,别说云家了,就是老爷知道了准定也要埋怨自己!老爷还指望着靠着云家这棵大树呢,姚诗赞就是连接云家最强有力的纽带! “我现在就想见见赞儿,请夫人通融一二。”云锦钟深邃如潭的眸子静静的盯凝着马氏,抬手向她拱了拱,缓缓说道。 不是请求,是坚决。 他不是傻子,由一而二,举一反三,对马氏方才所言统统都起了疑心,转瞬之间他便已下了决心,今日不但要见赞儿,就是嘉儿、慧儿,他也非见不可!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表兄弟,他倒要看看,马氏还有什么说辞来阻拦! 毛氏站在一旁,有些错愕的瞧瞧马氏,又瞧瞧云锦钟,一副完全不知状况的懵懂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不是霸占了人家的位置、霸占了人家的女儿儿子、还霸占了人家的娘家人吗?她倒要看看,她还贤惠得到几时?还能欺瞒到几时? 从前瞧着马氏同云家人打得火热,看着马氏大受云家人礼遇厚待,毛氏嫉妒恨得牙根痒痒,不知骂过多少回云家的人榆木脑子、蠢笨如猪,这回亲手撕开马氏的面目,瞧着马氏面上这么精彩的表情,她好不容易隐忍又隐忍,才忍住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第45章 拜寿(三) 摇芳院中,姚存嘉、姚存慧、姚诗赞和云锦钟齐聚一堂,表兄妹、表兄弟几个细叙来情,唏嘘不已。 云锦钟更是将姚诗赞抱着坐在膝盖上,摸摸他的小脑袋、小手,小肩膀,又怜又爱,又笑又叹,欣喜之情溢于眉眼,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姚存慧和姚存嘉相视一笑,姐妹二人眼底满是欣慰和欢喜。 这才是亲人,才是真正血浓于水、将她们真正放在心底想着、念着、关怀着的亲人! “这些年嘉儿、慧儿过得还好吗?”云锦钟轻叹,温润的目光扫过姚存嘉、姚存慧,似融融的春水,温暖人心。 姚存慧、姚存嘉相视,姚存慧便含笑道:“大表哥今日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们都还好!” 这个当口他们谈话,姚存慧显然不便支开红枝,便索性正大光明的留她在身边伺候着,马氏想知道,就让她知道个够,不然她怎么放心呢?与其等她来试探,自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反不如让她的人听了去回禀! 姚存嘉也是同样的想法,绿荷向她打眼色示意窗户外头有人偷听,姚存嘉让她只管装作不知道。 云锦钟一怔微微挑眉,不觉深深的瞧了姚存慧两眼。不错,他今日的确什么都看到了,如果不是毛氏咋咋呼呼的突然出现,他还蒙在骨里呢! 毛氏?毛氏今日出现的也有点太巧合了吧?云锦钟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意,眸光闪了闪,意味深长的划过姚存慧娇俏的小脸上,心中略略安定。 云锦钟又问起姚诗赞何时康复的?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姚存嘉、姚存慧便将原委一一的说明了,当然没有说姚老爷或者马氏的坏话,一口咬定是庸医贪图姚家的银钱故意害人,顺口将庸医痛骂了几句。 要知道马氏再有不对也是姚家的主母,这种内宅争斗隐秘之事更是姚家的丑事,传了出去,哪怕只传到云家,姚老爷知道了也必定会不高兴! 姚老爷虽唯利是图,性情冷漠,可是在姚家,也只有他还勉强可以争取依靠,她们不能失去他的欢心。 “爹爹的生意太忙了,”姚存慧笑着解释道:“不然的话早就叫人告诉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表哥这个好消息了!不过啊,也说不定,没准啊,爹爹是想在外祖母寿诞那日给外祖母一个惊喜呢!” “我想也是的!”云锦钟也笑起来。 既然两位表妹都这么沉得住气,十岁的小表弟说起话来也毫无破绽,他一个成年人了还能沉不住吗?既然如今都好了,将来走动的机会自然也多,还怕没有机会说话?远的不说,等祖母寿筵那日,有多少疑问不能问?何必急在一时? 云锦钟便也不疾不徐起来,表兄妹几个只是叙旧,说起外祖母和母亲,姚存慧姐妹忍不住语带哽咽,姚诗赞见两个姐姐要哭不哭的模样,小嘴一扁,差点也要哭出来,云锦钟和姚存嘉姚存慧忙哄住了。 “回去就禀了祖母和父亲,等祖母寿筵那日,我会派马车来接你们。”临走前,云锦钟依依不舍,摸了摸姚诗赞的小脑袋叹道:“祖母和父亲知道赞儿康复的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大表哥,外祖母寿筵那天,赞儿一定去给外祖母磕头祝寿!”姚诗赞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锦钟。 云锦钟和姚家姐妹听了都笑起来。 “好,好,赞儿真孝顺!”云锦钟笑道。 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云锦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姚存嘉姐妹也同样如此,终是相视一笑,依依惜别,瞧着云锦钟的背影远去了,姚存慧姐妹三个方回转了去。 不远处绿荫之后露出一抹石榴红的裙角,姚存慧眸光锐利一扫,只见人影一晃,但见空枝摇摇,人影早已不知所踪。 姚存慧却看清了,那分明是马群芳。她目光闪了闪,忍不住微微一笑,马群芳,莫非她是—— 正当妙龄,芳华正盛,少女春心最易动呵! 姚存慧捧着一卷书坐在月洞窗前的长榻上静静的看着,红蓼和容妈的说话声阵阵入耳。 红蓼正盘算着云老太君寿宴当日姚存慧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说出了许多样式组合请容妈做参谋。 姚存慧那些新裁制的衣裳都是红蓼负责收拾的,哪一件什么样式她烂熟于胸,知道得清清楚楚。 姚存慧对这个一心为自己的憨实丫头十分无语,微微摇了摇头,终于将手中的书卷合拢,起身向她们走去。 “二小姐!”红蓼抬眼忙站起来,一边利索的替姚存慧倒上茶来一边不太好意思的搓手笑道:“是不是奴婢说话吵着二小姐了?” 姚存慧饮了口茶,含笑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这才说道:“难得你也有说不完话的时候,我倒是不嫌吵,只是不忍心你白费功夫了!” 容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红蓼一愣,面上讪讪有些不解,也知道姚存慧是打趣她说着玩并非生气,便笑问道:“二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倒不明白了!早早的准备了总不会错的,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呀!” “是不会错,只是啊,没有必要。”姚存慧笑道:“这些衣裳都不适合,放心吧,就这几日,母亲一定会叫去挑选花样,重新裁制衣裳的!” 云老太君的整寿生辰那是什么样的大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