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笑笑,态度温和,叫了声十三姑娘,就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kuaiduxs.com “劳烦伸手,我要切脉。”陈璟笑着道。 十三娘蹙眉,转脸看着沈长玉。 沈长玉立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十三娘,陈公子的医术我曾亲眼所见,他医术高超。你不相信四哥?” 她生病以来,承受了身体和心灵双重打击,阖族的人都不信她。若不是她四哥,现在只怕她已经被沈氏浸了猪笼。她只有四哥可以依靠。 听了四哥的话,她轻微点头,道:“我信的。” 然后乖乖把手搁在茶几上,等陈璟切脉。 她的胳膊,已经皮包骨头,一条条青筋突显,肌肤呈现青灰色,甚至有点狰狞。 陈璟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号完一只手,陈璟让她换只手。她挺配合的,换了胳膊,给陈璟诊脉。 她的脉象弦滑且数。 陈璟诊脉完毕,对沈长玉和沈十三娘道:“不是身孕。” 简单一句话,四个字,口吻也平淡,却似惊雷般,在沈十三娘和沈长玉的耳边炸开,两人都愣了愣。 大喜过望,反而沉默不知如何表达。 “真……真的?”沈长玉先回神,语气急迫追问,生怕自己听错了。 “是真的。沈姑娘不是身孕,我可以肯定。”陈璟道。这次,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强调,不容置喙。 沈长玉长长舒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的十三娘绝不会辜负他的信任。知道了这点,以往的坚持就都有了意义,沈长玉心里激动不已。 耳边却传来低泣声。 十三娘呜呜哭了起来。 “别哭啊。”陈璟安慰她,“虽然病得有点重,还是能治好的,不要怕。” “十三娘,别哭别哭,陈公子说了没事,你听到了吗?”沈长玉也安慰她。 沈长玉和陈璟都知道,十三娘哭,绝对不是怕。 她是在宣泄委屈。 自从发病,大夫都说她是身孕。除了小腹隆起和月汛不行,她没有其他妊娠的反应,她心里一清二楚,她不是怀孕。 她素来洁身自好,没有和任何男子不清不楚,更不会做苟且之事。 她是丧妇长女,哪怕她的父兄再也前途,她的婚事都不容乐观。门第相等的人家,是不太愿意娶丧妇之女的;嫁到门第低的人家去,她又不甘心。 所以,这些年她力争上游,样样要比族里的姐妹们出色。 却不成想,最后遇到这种事。 她不肯服输。因为她哥哥不允许她服输,她自己也不甘心。一直撑到今天,没人知晓她心里多苦。 现在,一句“不是身孕”,语气肯定至极,直接戳到了十三娘心里真深处,她的情绪压抑不住。 一开始还是小声抽泣,随着陈璟和沈长玉的安慰,她越发觉得眼泪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陈璟和沈长玉不再劝慰,服侍的仆妇也不敢劝,任由十三娘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了半天,她才慢慢停下来。 她哭得有点头晕。 等她不哭了,仆妇搀扶她进屋,重新净面。 陈璟就和沈长玉说起十三娘的病情:“令妹的小腹隆起,那是胀满引起的,不是什么身孕……” 这个,沈长玉倒知道一些。 久病成医,请了这么多大夫,历经半年,沈长玉自己也读了医书,懂得不少的知识。 “并不是胀满吧?我听大夫们说,胀满乃是阳虚阴积,是虚证,可是十三娘乃是实证,而且她月汛不行,胀满不会导致月汛不行的。”沈长玉道。 胀满,是因为脾胃虚弱引起的腹胀。腹胀者,由阳气外虚,阴气内积故也,是个虚证。 而十三娘却是实证。 所以,这点很叫人头疼,也最容易看错。 “小腹隆起,的确是胀满引起的,但是她的病症,不是普通的胀满。她那是气薄血室,是干血劳。”陈璟解释道,“普通胀满,是脾胃虚弱引发的;而令妹的胀满,那是胞宫干血引起的。” 胞宫,就在子宫。 子宫里血气稀薄,引得冷气内滞,最终导致气血不行,月汛停止,腹隆似孕。 “……是胞宫里缺血?”沈长玉对陈璟的话,半知半解的。胞宫里缺血,所以阴气入侵,阻碍了气机流转,故而引发此病? “不是缺血,是气薄。”陈璟解释,“你问令妹,是不是去年月汛初潮开始,就时常腹痛如绞?这是胞宫有寒。寒则气凝滞,故易壅而坚。气不运,则血不行,所以得了此病。” 他们说话的时候,十三娘已经净面更衣,重新出来。 陈璟把方才对沈长玉的话,和她说了一遍。 沈十三娘听了,连连颔首:“的确如此。我每个月都要痛上几天,也请过大夫用药,效果寥寥。” 她的话,证实了陈璟诊断无误。 沈长玉大喜,道:“央及,如何用药,就全依仗你!” “沈姑娘病得太久,身子虚弱,而我要用的药又险峻,我需得亲自看着,否则容易出错,我估计要在这里住三四天。长玉兄派个下人,去我们家说一声,免得我嫂子担心。”陈璟道。 “好,我这就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说。”沈长玉道。 心里的一块重石落地,他们兄妹眉梢都携了几分明媚。 阴霾一扫而空。 他们松了口气,陈璟也松了口气。 第067章沈南华 已经确诊,接下来就是用药。 陈璟先开了苏合香散。 苏合香散由苏合香、安息香、冰片、麝香、檀香等组成,芳香开窍,行气止痛。气薄,就要先行气。 然后又让单独买了半斤芒硝和大黄。 “先吃苏合香散,一日两副,先吃三天。”陈璟交代。 沈家的人连夜进城去买药。 快到子时,药才买回来,下人煎熬了,给沈十三娘服下。 厨房重新做了饭菜,粳米饭、两荤两素。 沈长玉方才没怎么吃,现在心里的重担又放下,胃里大开,甚至叫人拿酒来。 “陪哥哥喝两杯!”沈长玉对陈璟道,“这半年来,我头一次这样高兴!都是你的功劳!” “别了。”陈璟笑道,“其他好说,不善饮酒,不敢陪长玉兄。你要是想喝,你喝你的,我不介意看着。” “不善饮?”沈长玉道,“怎么会不善饮?酒可是好东西,助诗兴,助雅兴,强身健体……” 像沈长玉这样的才子,流连花丛,青楼常客,都会饮酒。 “我们从医的,跟做精致活的匠人一样,手要稳,感觉要敏锐,才能准确断脉。酒会麻醉神经,喝多了手发抖,感觉也迟钝。我平常就不喝酒的。况且,十三姑娘的病尚未痊愈,我是不敢饮的。”陈璟道。 沈长玉微愣。 陈璟自比匠人,让沈长玉觉得可惜。 陈家也算书香门第。假如陈璟只是读书,自然也有条出路。哪怕没有成就,也可以一直读下去,有的人读到了耄耋之年。可是陈璟学医了,就等于自动降低了身份,把自己从学子贬成了匠人。 沈长玉顿时没了酒兴,将杯盏搁下,问陈璟:“你心里可怪我,请你出诊?你是个读书人,总觉得轻待了你……” “不妨事。”陈璟道,“学了这门手艺,就是要解世间疾苦,我不可能明知令妹有疾而不出诊的。况且,我已经不读书了,准备再过些日子,开个药铺!” “开……开药铺?”沈长玉愕然。 开了药铺,就是挂名行医的大夫,彻底成了郎中。 社会地位就降了一大截,受人驱使。 这似乎是往下游走。 郎中救死扶伤,做得是悲天悯人的大善事,可赢得的尊重和地位却不多,还不如一个学子做首不痛不痒的诗词。 “是啊。”陈璟笑道,“暂时有这个打算,还没有确定什么时候。一来是没钱,二来是家里未必同意……” “你哥哥不在家,这种事,旌忠巷陈氏会帮你拿主意吧?”沈长玉笑着问他。 “要知会他们一声的。”陈璟轻描淡写。 沈长玉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替陈璟担心。这种事,只要陈璟拿出来说,必须会遭到极大的阻力。 旌忠巷那边,是不可能同意的。 说着话儿,陈璟已经吃了大半碗的米饭。沈长玉的酒兴全无,也饿得紧,跟着吃了两碗,才算把肚子填饱。 等他们吃完这顿,已经到了子时末。 仆妇们收拾出两间外院的厢房,铺就了干净整洁的被子。陈璟着实累得紧,倒头便睡,片刻呼吸均匀,已经进入了梦乡。 隔壁厢房的沈长玉却睡不着。他择床,又嫌弃被子太过于粗糙,不是常用的锦缎被褥,浑身不对劲。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安稳。 第二天,沈长玉陪着陈璟用过了早膳,进内院去看沈十三娘。 白天看她,气色更差。她瘦得皮包骨头,肌肤蜡黄,头发也稀疏,看着很吓人。 “继续吃药吧。”陈璟道。 时机还不到,需要继续喝苏合香散。 沈十三娘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