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祖父发火,陈二忙劝慰。158txt.com “……这次,真不是末人的主意,是央及。”陈二道,“末人哪怕有心,他也不懂。是央及说,要给贺振治病,赚贺家的诊金。” 老太爷愕然。 回味过来,老太爷大怒,觉得陈璟太过于丢人现眼:“满身铜臭,哪有半分读书人的骨气!央及那小子若再没人管,迟早要比末人还坏,真是作孽!” 老太爷是相信陈璟有点医术的,虽然他不知道陈璟的医术从何而来,而且他也不关心。但是,仗着医术去谋财,像个铜商一样,就太跌了身份,丢了颜面。 从商赚钱,在陈氏这样读书人家,是件耻辱之事。 陈璟还不是从商,他是用医术这种仁术去赚钱,那就是更下作了。 老太爷挺喜欢陈央及。 陈央及话不多,却彬彬有礼,比陈末人高多了。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忍心见陈央及往下游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我早就说过,男儿不能养在妇人之手。”老太爷越想越气,“央及从前并不这样。之前多老实本分。这两年,他哥哥不在家,他那个没见识的嫂子,将他养坏了!等这件事过去,你去趟七弯巷,把央及接到咱们家来养,免得将来更下流。” “是。”陈二先应下。 养在旌忠巷也好,陈二对陈璟也蛮好奇的。 老太爷发了通脾气,心平气和了些,才对陈二说:“你去贺家,看看情况如何。万一水曲真的被央及害死了,你先安顿好贺家,让贺家稍安勿躁。 真的出了事,我亲自去看。要怎么处理央及,由贺家说了算。只是无论如何,到底是姻亲,能不惊动官府就不要惊动,要不然两家都不好看。” 姻亲闹官司,被普通两人家闹官司更丢人。 “孙儿也是这般思虑,才急匆匆赶回来的。”陈二道,“孙儿这就去了。” 老太爷点点头。 看着陈二雷厉风行的背影,老太爷沉默良久。 纸上“厚德载物”那几个字,总感觉缺点什么。老太爷看到这几个字,就想到陈二,心里不免有点遗憾,也有点担忧。 陈二无疑是个能力出众的,将来他做家主,陈氏必然会发扬光大。 只是,那孩子,心里狠了些…… 所谓无毒不丈夫,男人心里狠,可能不适合做朋友、亲人,但是适合做大事,适合做家主。 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杀伐果断。但,到了八十岁,他心里添了好些宽和。 “患得患失啊。这把年纪了,居然这样患得患失……”老太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越发没了年轻时的魄力,现在居然想什么厚德载物。 他将那张被浓墨染坏的纸丢了。而后再写字,就没有写过“厚德载物”。 *** 陈二到贺家的时候,贺家上下气氛窒凝。 小厮领着陈二进了垂花门,直接到了内院。 贺振因为生病的缘故,搬回了内院住。 陈二知道贺振的院子,心想三姑母和三姑夫那么疼贺振,必然在贺振的院子里,不需要另外去请安,就直接往贺振院子去了。 果然,贺振院子,挤满了人。贺家也是大家庭,上下几百口人。 他们大概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看到陈二,屋子里的人眼神都带着几分敌意。 “表少爷来了?”有人勉强寒暄一句。 陈二只是点点头,没有理会众人的敌意,直接往里走。 贺振屋子的梢间里,贺提、三姑母、三姑夫都在。 三姑母白净丰腴,穿了件芙蓉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眼底泪痕未干。 瞧见陈二,三姑母当即不客气,骂道:“怎么就你来,没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小混账拿来?不是拿人来请罪,你来做什么!” 陈二是来周旋的。 若是贺振死了,阻止贺家的人去报官,把事情的影响压到最小,避免两家翻脸;若是贺振活了,替陈央及和陈七讨个公道。 “三姑丈、三姑母。”陈二没有理会三姑母的诘问,上前给长辈行礼。 三姑丈到底是男人。 男人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就需要留几分余地,所以三姑丈没有像三姑母那样出口责难,轻轻应了声,就转过脸,不和陈二对视。 他心里,也是恨极陈央及,也是迁怒陈氏的。 “娘,这事跟二哥无关。”贺提见母亲开口就这样不客气,怕陈二难堪,打圆场道,“当时儿子跟二哥说话,二哥也不知情。” 贺提恩怨分明。 这件事,是陈央及和陈七的错,跟陈二没关系。 男人的恨意,干脆利落,不会像女人一样拖泥带水,攀扯其他人。 “你还说!”三姑母的诘问,就转移到了贺提身上,“你带着你兄弟出门,不看好他,就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是你的错儿……” “够了!”三姑丈忍不住,呵斥妻子,“又骂侄儿,又骂儿子,到底如何是好?水曲还没醒呢,你不能消停?” 三姑母底气不足,立马低头抽噎,不敢再骂了。 三姑丈又撇过脸,依旧不搭理陈二。他不喜欢妻子骂骂咧咧的,并不意味着他不怪陈家人。 “水曲怎样了?”陈二见只有贺提肯理他,就问道,“祖父让我来瞧。他老人家要亲自来,我怕他老人家跟着担心,没敢让。” 三姑丈听了这话,终于转过脸来。 陈二的祖父,是三姑丈的岳父,那是长辈。陈二是代替长辈来的,不给陈二面子,就是不给长辈体面,这是不孝。 “……郎中开了方子,也灌了药。只是,还是不醒。他受了惊,一直出冷汗,怎么也控制不了,一会儿就要换身衣裳。”三姑丈简单说了。 “出……出汗?”陈二觉得不简单。 寒症的人,是不会出汗的吧? 能出汗,是好事吗? “是冷汗。”贺提解释,“大夫说,出冷汗是因为受惊过度,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止不了,就……”后面的话,说下去不吉利。 陈二也不通医理,只知道出汗是清泄,却不知道冷汗和汗的区别。 贺提就跟他说了。 这么一说,陈二那升起丁点希望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看这情况,是活不了了。 善后的事,会很麻烦。 现在父亲不管事,陈二等于是代家主。他行事,祖父和父亲都看着,稍有差池,祖父和父亲可能怀疑他的能力。 事情越是大,越难办,越考验能力。 陈二不怕事,但是他怕意外。 意外有时候无法算计,无法规避。 第029章醒来 贺振仿佛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空气窒闷炎热,宛如是个暴雨欲来的盛夏。火一样的气流,吸入胸腔,五脏六腑都能被点燃,每口呼吸都艰难万分。 汗,沿着鬓角,滑过面颊,再落在胸前。汗滴大颗大颗的,又频繁,从肌肤里沁出,又被这炙盛的空气烘干。 脚下的地,很软,每一步都像是深陷进去,再慢慢拔出来。 贺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 整个世界放佛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纱帐,一切街道行人、亭台楼阁都影影绰绰,瞧不真切。他只是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好像听到了骰子的声音。 还有赌场的吆喝声。 豪赌的那些日子,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想起来,贺振亦是悔恨不已。年少无知,所谓的朋友见他家里豪阔,又是商人子弟,有钱无势,设局害他,想谋取钱财。 自己交友不慎,自己甘愿入局,都不能怪别人。 “啊……”然后,他又听到了女人凄厉的叫声。 楼梯上咚咚作响,那是女人滚下楼梯的声音。是他的庶母,他父亲的小妾,被他推下了楼。那女人当场扭断了脖子,香消玉殒。她瞪着放空的眼神,那么看着贺振,贺振后背涌起阵阵寒意。 当时,他的腿都软了,人也懵了。 自幼纨绔风流,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草菅人命。 一尸两命。 然后,就是他父亲的暴怒。 那天是邵宁二年的七月初九,盛夏最热的一天。他被父亲绑在院子的板凳上,巴掌宽的板子,打在身上,每一下都似疼到了骨头里。 然后,他浑身散了架般,被捆在送到家庙的院子里,顶着炎日跪。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晕死过去的。他只记得,自己被父亲泼了一桶冰凉冰凉的水,然后醒来,接着再跪。 再后来,他就彻底昏死了。 那段回忆,虽然不堪回首,却是他最后健康的日子。 从那之后,他被病魔附身,大伏天裹着被子,旁人热得打赤膊,他却冷得牙根发颤。 他再也没有体会过阳光是什么感觉,温暖是什么感觉。 一年四季,旁人单单过个冬日,就说冷得要命;而他,每天都在酷寒冬天。这等痛苦,外人如何能明了? 如今在梦里,他感觉到了热。这等暴热,汗如雨下,是很难耐的,贺振却差点喜极而泣。 他宁愿热死,也不愿再回答寒冷里。 他走了很久,他的眼前,仍是朦胧不清。他不知要向哪里,只是不愿意停留,他向往这份酷热。所有人忌惮的酷热,他却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