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山收回了手,重新坐回到自己靠墙的位置前,楼底下小彩莲京韵大鼓的声音传来,那故事唱至最精彩的时候,台下的各种听众,无不侧耳聆听,全神贯注。 “是这样,我这次是想请谭先生,帮忙找个人。” 叶舟山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身腰弯着,将一颗哈德门递给了谭一纪,卑躬屈膝,全然没有一个大人物的架子。 这倒是让谭一纪有些始料未及,心道是这叶舟山来路正不正且不说,但最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叶舟山的来头肯定不小。 眼看着这叶舟山如此客套,谭一纪也赶忙把烟给接了过来。 自己和翟道全以及蒋云英的面前怎么摆谱都没关系,反正也熟了,对这俩人知根知底,换而言之算是个朋友了。 但是这叶舟山却是头一次见,谭一纪总归还是要客气一些。 接了香烟,再看那叶舟山自己也往嘴里放了一根,谭一纪便把火柴盒递了过去。 二人把烟点完之后,谭一纪说道:“找人的话,翟长官在天津卫熟门熟路,蒋小姐家里有人在天津卫也是大人物,叶先生为何找到我这个跑江湖的?” 这就不是客套话了,翟道全是金汤桥警署的队长,蒋云英之前能够自由出入第一特区医院,那可是意租界里面一等一的大医院,没有点关系,蒋云英也是断然没有办法把尸体给停在第一医院的太平间里。 所以谭一纪这个问题,算是直戳在叶舟山面前问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如果找人的话,肯定是要找警察,干嘛找到他这个跑江湖的,自己也不是南市街面上的那群青皮混混,消息灵通的可谓是如同触角一般四通八达。 找到自己八成是有别的原因,而且恐怕还是难言之隐。 那叶舟山是个聪明人,听到谭一纪这么问,他便直言不讳的说:“实不相瞒,这里面的确有隐情。” 谭一纪点了点头,抽了一口烟,沉默不语的看着叶舟山,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自己不会打断他。 叶舟山把一口槽子糕送进嘴里,再喝了一口茶说道:“是这样,事情出在我们家少爷的身上。” “我老板家在上海,辛苦半生,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些家财。早年与竹马青梅的女子生下了一个孩子,夫人后来离开了上海,带着孩子一气之下来到了天津。如今老板人到中年,虽然有四个儿子,却仍然想着能把这沧海遗珠带回去。” 说完叶舟山翘起二郎腿来:“亲生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嘛。” 叶舟山许是看谭一纪的眼神淡然,令他有些捉摸不透谭一纪的态度,于是便又追了一句:“我老板在沪上十分的有能力,并且为人仗义,出手阔绰。只要谭先生帮忙把这件事办妥,找到少爷的下落,钱财自不比多说。老板更是会记下这个人情的。” 谭一纪点了点头:“人情也好,钱财也罢,这些暂且不提。我也能理解你老板的心境,毕竟甭管多有钱,娶几房老婆,终归是自家孩子,还是与青梅竹马所生,那感情自然更加特殊。不过...我能帮什么忙?” 问题又回到了方才,找人翟道全肯定是熟门熟路,蒋云英去她家里找找关系,甚至更能锦上添花。甚至天津卫地头上的那些个出了名的流氓青皮,花些钱财都能打听得到只言片语的消息。 可谭一纪一没人,二没势,怎么就能让这姓叶的青眼有加,愿意屈身求助? 不问清楚这里面的猫腻,谭一纪自然是不会轻易应允的。 叶舟山身体微微前倾,虽说是在二楼的雅间,下面小彩莲更是唱的清脆响亮,但是叶舟山还是压低了嗓音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家老板有意接走少爷,但夫人却不同意。此番我曾登门拜访,结果吃了闭门羹。” 叶舟山继续压低了嗓音说道:“起初我以为夫人还在生当年,我老板纳三房姨太太的事情,但后来我才得知,少爷其实病了。” 谭一纪皱眉:“病了?病了就去瞧医生啊。南市三不管的那些游方大夫可不兴找,蒋小姐认识特区医院的大夫,她准能找到合适的。” 这话说完桌子下蒋云英的脚尖,便狠狠的踹了谭一纪的小腿肚子一下。 叶舟山苦笑摇头:“实不相瞒,小少爷得的病,并非一般医生能治的。” 他许是说及了这令他感到焦头烂额之事,便眉头紧皱的抽了一根烟:“夫人也带着少爷去过很多家的医院,但是最终无论中西大夫,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正经办法不行,便想到了偏方,夫人一次偶然在八里台寻一年迈老中医。那大夫据说是早年宫廷御医,眼见少爷病症之后,便断言少爷压根就没有得病,而是装了邪。” 谭一纪眯起眼睛,听到这话之后,并未着急搭腔,而是细细琢磨着此事,也想着让叶舟山继续往下问说。 “老中医给夫人与我指明了一条路,便是说天津卫南市三不管,有个道士精晓阴阳,专门能够荡涤人间邪事。于是我便花重金,找到了那个道士。” 谭一纪嗤笑:“然后,这道士真就把邪给你们驱了?” “不,我去找那道士帮忙,而那道士却让我来找你。” “哈?”谭一纪愣住了:“三不管的道士,甭管穿不穿道袍,神神叨叨的有一个算,里面八成都是金点一门的。相面观人,铁口直断还行。他们的话你也信?他们让你来找我,你便来了?” 叶舟山低头一笑:“主要是那道士说的太神了,而且我也是没有了办法。天津的医生医院都去过了,眼瞅着无药可医,无医可治。恕我直言的确是病急乱投医。” 谭一纪听到这里,便好奇的问:“那道士给你说什么了?让你如此笃信,你家少爷真就是撞邪了?” 叶舟山长出了一口气:“且不论小少爷平日里的表现,就说我带他去见老道士的那一日,老道士见到了小少爷之后,便将一面银镜递给了我。让我站在小少爷身后照他。” 他正说着额头上的冷汗便淌了下来:“结果那银镜刚在小少爷身后一亮,我便从那银镜里面看见,小少爷的肩头正趴着一个浑身皮肤苍白的小孩!” “那小孩子扎着一对儿冲天髻,髻上的两朵飘带猩红。那小孩子皮肤苍白,属于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而那一对儿眼珠子空洞且没有瞳孔,死死的盯着我的那一刹那,那手里的银镜的镜面便直接爆碎了!” 当叶舟山说完,谭一纪大致也就能判断出来,这叶舟山老板的儿子,多半是被什么不干净的附了身了。 这种事很多见,最起码谭一纪这里见怪不怪。 “那么现在你老板的儿子呢?你方才说要我帮忙寻他?” “是的,当日我用那银镜照他之后,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到了什么。老板的儿子突然发疯发颠,顺着胡同跑没了踪影。而且跑的速度奇快无比,我根本追不上。” 谭一纪嗯了一声:“我大致明白了,你是想通过生辰八字,让我推出你老板儿子的去向?恕我直言,道士既然能让你找到我这里,那他兴许也有能耐找到找到你想找的人。” 叶舟山摇了摇头:“那道士高人不太方便。” “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谭一纪下意识的追问。 叶舟山说:“那道士前几日伤了一双眼睛,这些日子又感染了。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卧病在床,小徒弟在一旁服侍着呢。” 听到叶舟山这么说,谭一纪终于明白,引他姓叶前来的,正是那一日在那宋老财家,被黑猫抓瞎了一对眼的老道士。 正当谭一纪回忆此事的时候,叶舟山说道,道士高人还给了一件锦囊,说是等我见到了你之后,务必亲手交给你。 说罢便取出一个粗糙的锦囊递给了谭一纪,谭一纪也没多想,便将那锦囊拿了过来,解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张叠好的黄纸。 要说这黄纸叠的也很精妙,三掰两扣,外面系着一条红绳,打了一个复杂的并列平结,那黄纸就被系在其中。似乎是防止锦囊落入他人之手后,被打开来看了里面其中的内容。 谭一纪啧了一声,心道是这老道士向来神神秘秘,这一次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便将那并列平结一个一个的解开,再将那黄纸摊开来看,只瞧见上面毛笔写下一行朱砂字:乱世混沌朝不保夕。五弊三缺命运多舛。我已暗中调查银钗之事,恐其背后牵连极深,你我所见只是冰山一角,如今贫道赠你机遇,愿是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