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介绍,他是邵公庄的闾长马存善。” 所谓闾长便是1927年以后,民国政府开始实行的闾邻制,乡镇下面为闾,一闾二十五户。 邵公庄地方不大,是一个在南运河边上的小渔村,刘家胡同,孙家胡同和马家胡同紧挨着,组成了一片低矮的平房。 这里远离天津繁华的市井,附近是荒了好些年的荒地无人耕种。 跟着马存善往邵公庄里面走,没走多久,谭一纪便听见了南运河里的涛声,整个邵公庄的街道逼仄狭小,却也互通有无,行走其中,便能依稀闻见南运河水里的腥气。 “咱们邵公庄一共二十三户人家,一百六十一口人...” 说完这话,马存善便捂了一下嘴,讪笑着说道:“瞧我这脑子...恁么嫩么不灵了,不是一百六十一口,是一百六十口,我把那死了的马六也给算上了。” 说完吗马存善转过头,似笑非笑的问:“您几位官长来咱们邵公庄的目的,小人我也是略有耳闻,饶我多嘴问一句,那马六到底是谁杀的?” 翟道全耍起了官威:“没你的事就甭瞎问。” 俩人天津方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谭一纪走在队伍的后面,越往这邵公庄的里面走,快走到中间的马家胡同,也就是马六他们家的时候,便越发的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于是乎便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紧跟着谭一纪的蒋云英,是心思细腻的姑娘,一眼便瞧出来了谭一纪眼神里多出了些许的疑虑。 于是她便问道:“怎么了你,一下车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晕车还没好呢?” 话唠的马存善听闻此话,搭腔道:“晕车?谁晕车?我们家有刚摘的火柿子,咬一口能酸倒牙,专门治晕车。” 翟道全朝着他小腿肚子踹了一脚:“你甭在这儿打岔,没你的事儿。让你带路,那马六家在哪,怎么还没到?”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马存善赔笑着说道。 翟道全也关心了起来:“是啊,小谭兄弟,自打你下了车,你就抬不起个儿,蔫儿了吧唧是恁么了。” 谭一纪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一行人穿越深夜的邵公庄,一路上犬吠不止,整个小村落一下子好似从寂静的深夜醒来了。 低矮的平房里面开始有人走动的动静,偶尔路过某一间房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院子里的窃窃私语。 马六的家就在邵公庄中间一段儿的马家胡同,虽说是马家胡同,但是这马六和马家胡同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那马六是热河人,操着一口鼻音特别重的内蒙话,年前搬来的。” 听到马六的确是年前搬到的邵公庄,谭一纪和蒋云英,还有翟道全三个人互相彼此看了一眼。 这倒是和之前翟道全掌握的情报大相径庭,年前孙殿英炸开马兰峪清陵的时候,这马六作为孙殿英手枪排的亲信八成是第一批进入皇陵的,大概率就是他窃走了银镶玉的宝钗。 一路上没说话的谭一纪,这时候问道:“这马六平日里在庄子里,靠什么活计过日子?” “嘿,别嗦那马六除了坑蒙拐骗,还擅长一件事,那就是给牲口瞧病,尤其是给马瞧病。” 说完马存善继续操着一口天津话,指着村西头说道:“咱们邵公庄的大财主家里有一匹马,几头骡子,也养了些许的山羊,平日里这些牲口有个瘟病什么的,都是那马六去瞧,别嗦他还真有两下,基本上是药到病除。” 说话间众人便已经来到了马六的家里,比起邵公庄其他的平瓦房,马六这家的确看上去太寒碜了。 半边儿的墙垣已经歪七扭八的快倒了,房顶瓦片里也是生了杂草,南厢房早就荒废了,土墙上面也是斑驳难堪。几个人站在门口,大眼一瞧,便觉得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分明就像是一个荒废已久的破四合院。 “马六就住这儿?”蒋云英指着那一扇形同虚设的木门。 闾长马存善点了点头:“可说呢,介就是马六他家,家徒四壁,冷灶破炕的,捋叶子都不乐意光顾他家。” 捋叶子算是京津等地民间对于小偷的一种称呼。 谭一纪看着那院落,沉思了半天,却正打算低头迈步进去的时候,却看到一旁牵着的那条金汤桥警署的狗,正站在一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 谭一纪也是下意识的顺着那条狗看着的方向看去,却看见就在那马六他家左侧的巷子口。恍惚间好像有半张侧脸正紧贴着墙垣拐角,正死死的窥视一般的盯着谭一纪。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乍一看就是一对儿紧贴在墙面儿贼兮兮的眼珠子,鹰钩鼻下面嘴角微微上扬,皮笑肉不笑的正看着自己。 然而当谭一纪缓过神来,再定睛去看的时候,那藏匿在墙拐角的人脸,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谁!” 眼瞅着那胡同口巷子拐歪处,紧贴在墙垣上正冲着自己皮笑肉不笑的半张人脸,纵然盯得自己浑身不寒而栗,谭一纪却也是朗声大喊起来。 这一嗓子算是彻底打破了夜幕之下邵公庄的寂静,本就犬吠不止的胡同,一下子顿时热闹开来。 不管是渔民还是农家,在民国这不太平的年月里面,家家户户都有养狗的习惯。农村的土狗警惕性极高,但凡是村子里有外人进来,亦或者是有其他的半点风吹草动,便立刻会犬吠嘶嚎。 谭一纪这一嗓子喊出口来,半个邵公庄都从睡梦中醒来了。 这边谭一纪亮开了嗓子大喊一声,便立刻整个人脱离了队伍追了出去。 翟道全是一群警员里面最先反应过来的,加上他本身身上就配着一把六响的驳壳枪,眼看着谭一纪跑出去,他便立刻跟上前去追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了马六家东边儿的胡同口,谨小慎微的抹身闪过胡同口。谭一纪却看到,方才人脸所在的拐角处。青砖路,青瓦墙下面什么也没有。 “没人啊,小谭兄弟你看错了吧。”细想来方才谭一纪魂不守舍的样子,翟道全刚有心安慰。 却看到谭一纪直接蹲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墙垣下。 只见那砖墙之下一浅一深两个脚印,十分清晰的顺着墙垣向北跑了过去。 “还真有人!”这时候马存善也追了过来,看到了墙角下的脚印,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谭一纪指着地上的脚印皱眉说:“我从一下车开始,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入了庄子之后,就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盯着咱们。” 翟道全一把揪住了马存善的领子:“说,我们来邵公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马存善只觉得冷风从他的脖颈子里面直往衣服里面钻,再看着翟道全怒目金刚的样子,当即吓得双腿大颤:“没...没了,我连自家婆娘都没告诉。不过...咱们邵公庄这小地方,平日里也就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这突然死了人,谁家不得是人心惶惶的。” 乍一听马存善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谭一纪他们一行九个人,浩浩荡荡的来到这里,很难隐秘踪迹。 翟道全说道:“兴许方才的人,应当就是邵公庄的乡民,躲在暗处窥伺,正巧被你发现了,行了,咱们进去吧。” 谭一纪仍心有余悸,细想起来方才那贴着墙垣,露出半张脸看自己的家伙,再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便那更是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