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大，却空空荡荡，只有我们正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和画下面的一个红木箱子。红叶瘫坐在地上，像一块被水浸透了、却无人来研的墨。 画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身上穿着的和红叶这一件黑底粉花的衣服，相差无几。 一个棕黄衣服的男人觉得红叶此时没有什么法力了，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企图偷袭。 红叶连头也没回，裙角伸出一条黑色的布带，将棕黄色衣服的几个男人的脚都绑到了一块儿，拖至门边。男人们遭遇了和日本军同样的法术，全都昏睡了。 “红叶小姐，这是你的前世吗？”待房间里恢复平静，穆清试探着问道。 “与你何干？”红叶怒道，愤而起身，走向那个红木箱子。 箱子上的锁，对于红叶来说应该只是个摆设。可是当红叶伸手触碰到铜锁的时候，她被一团金光灼得浑身出现黑的、红的点，就像三月推开进入这个世界的大门的时候那样。当她放开铜锁，全身又完好无损。 红叶疼得嘶吼。 但她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摸向铜锁。 经过七八次尝试，直到黑的、红的斑点在她放手以后仍然不得消失，红叶睁着浑圆的眼睛，吼道：“自己的法术对抗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无情！” “红叶小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来安抚红叶的情绪：“其实，我是驱魔人，你有什么愿望，只要不是伤害人的，我可以帮你。” 红叶猛地回头来看我：“真的？” 一见她脸上灼得发黑的四五个鸡蛋大的斑点，我忍住不适，然后点头：“我马香忆，一言既出，必以行动证之。” 红叶低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指向画：“画里的人，名叫姬云。我因她而生，她却抛弃了我。千里迢迢，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姬云？有点耳熟，似乎在驱魔本纪的哪一页看到过这个名字。 我看看那画，想了想还是说道：“这画，画得像么？” 红叶点点头。 “那、这便算见过了。” 我话音刚落，红叶便回头瞪了我一眼。她脸上灼烧的洞变得更大了，每个洞中心仿佛都有黑红色的火苗要飞蹿出来。 “我还在这里！”红叶再次嘶吼，一边伸手拽那画。画被甩落在地上，露出墙上一个桃花形的木制按钮。 红叶忽然咧开嘴笑着说：“驱魔人，你不是要帮我么？去按那个钮吧。按一下就好。” 她脸上有几个洞因为“笑”这个动作而连成一片。原本很小的洞变得更大了。 在这样恐怖的笑面前，我忽然退却了。我向她掷出一根捏在手里很久的定魂针。定魂针扎在她心口，却并没有多深。然后她黑色的衣服好像活了似的，把那根定魂针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红叶笑道：“定魂针吗？我没有魂魄，它奈何不了我。” 我心里一惊。 她没有魂魄？那她是什么？ 穆清大步拦在我身前，手里多出一根小指粗的红绳。他一边念咒，然后甩出红绳。红绳顿时有了生命一样，咻一声缠上红叶的脖颈。红叶看起来有些难受，因为她脸上的那些洞都开始颤抖，在求饶。红绳越来越紧，红叶的笑却慢慢冻结，眼里的怒火也越来越盛。 “人心，是腐烂的苹果。驱魔人的心，也是腐烂的苹果，却穿着鲜艳的皮!” 红叶轻声说道，然后消失在层叠交错的黑色宽布条后面。 仍旧拽着红绳的穆清被拖到地上，从黑布的底下穿过，消失不见。 “穆清！”我叫道，却只是徒劳。 “我去看看。”三月说完，便化成粉色的雾气从我身边消失。 “穆清！三月！”我在一层层黑色布条围成的狭小空间里喊着，不敢轻举妄动。 “穆清！三月！”又喊了一次，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天眼符，折成纸飞机的形状，然后朝屋顶扔了上去。 我立刻闭上眼睛，念起咒语。 穆清，三月，你们在哪里？ 我闭上眼睛看见的，仍然是穿梭不停的黑布。纸符似乎撞到了什么，跌落在地上。我脑海里的画面被定格在一处。 我睁开眼睛，飞快地找到另一张天眼符。可是还没等我叠成飞机的形状，黑布条们开始慢慢散去。 红叶站在红木箱子上，脸上没有黑洞的地方都涨得绯红。她咧着嘴笑，露出里面猩红的舌头。 穆清被吊在半空中，黑布一圈一圈缠绕着他的身体，就要裹上他的脖颈。 三月呢？ 我看到躺倒在地的三月。她面露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你究竟是什么妖邪之物？我一定要替天行道，灭了你！”我吼着，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弩。弩上已经搭着一支能叫被射中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的弩箭。 “灭了我？哈哈哈——我可是姬云！大名鼎鼎的女巫姬云！”红叶大笑着，一边伸手扯断了勒住自己脖颈的红绳。 “我想起来了。”我将弩转而瞄准墙面上的按钮，故作镇定地说：“一千多年前，是有这么号人物。” “不要——”红叶似乎知道弩箭射向那个按钮意味着什么，神色也慢慢平静下来，脸上的黑色洞口不再颤抖。 “她是举国有名的女巫，而你呢，你究竟是什么？”我继续问道。 “她本可以当皇后！”红叶怒道，忽而眼神又黯淡下来：“那个负心汉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骗她嫁给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兄弟。她不可以再使用巫法，便为自己织了一件衣。我——就是画里的那件衣服。” 我惊讶得慢慢放下了弩。 姬云的许多法术，在驱魔本纪里都陈述得非常详细，可是关于她的个人生活，却只有廖廖几笔，大意是——因爱下嫁，是为王爷独宠，王爷早逝，姬云亦赴黄泉而去。 “我的身体里，都是她对他的思念和怨恨，她死了，他们都死了，我却还在这里呀！”红叶的眼里竟然淌出两行泪，看了怪叫人心疼。 我收起弩，一边慢慢走向嵌着按钮的墙壁，一边说道：“这个钮，我按下去便是。不过，你要放了他们。” “好！你快摁！我才不稀罕他们的性命！”红叶直钩钩地盯着我，有些迫不及待。 “表妹！不要按！”穆清喊道。 我回头看了一眼穆清，还是坚定地伸出了手。我深吸一口气——大不了，一把火烧了这里。 按下按钮的时候，我看到一道金色的光从墙面游走，至红木箱子的锁头，画出一个阵形。金色的阵突起又消失，墙面一分为二，从两侧推开去。 红叶早就顾不得折磨穆清，从墙缝里钻了进去。 穆清跌倒在地，又马上站了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我冲到三月身边，扶起她。 “三月，你还好吗？”我关切地问。 “脖子、有点疼。”三月一边说，一边松开捂着脖子的手。 三月脖颈上一块手镯大的地方，开始变成木头。 “怎么回事？”我皱眉道。 “红叶咬了她一口。”穆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说。 红叶…… “还能走吗？”我轻声问。三月点点头。 我扶起她，和穆清一起，迎着从两道墙中间吹出来的风，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