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一团黑影由小变大，出现在尹夜脚边。 韩天仔细看着那团黑影，像一个巨大的头，眼睛和嘴都是更深的黑，仿佛回敬似地正打量着自己。 “大人。”看够了，黑影却朝尹夜发出了声音。 “唔。”尹夜下巴微抬，神情傲慢又欠揍。 “不知唤小的上来，有什么吩咐。”黑影的声音浑圆厚重，毫无感情。 尹夜指向地面的符文：“那，是什么？” 黑影飘至符文周边，从影子最下端变化出一只手，手里又变出一支黑棕木杖，木杖上头弯弯曲曲像一个做工粗糙的鱼钩，钩尖吊着一个没有铃舌的小小黑铜铃。黑影仔细看过，又飘回尹夜身边，毕恭毕敬道：“大人，那里是一扇门。只能进，不能出的门。” “何谓能进不能出？”尹夜问道。 “是法力高强之人造出来的结界。不论人、鬼、神，只要触碰到这符文，眨眼间便会去到一个没有出口的空间，等死，等法力耗尽，等魂飞魄散。”黑影说道。 “连我也出不来吗？”尹夜问。他是十分不想冒这个险的。 黑影不答，却兀自飘到韩天身边，以木杖示意道：“这位，也许可以。” 尹夜更加不爽：“为什么？”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黑影说。 韩天抬脚走近符文，沙月辉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去吗？” 韩天回头对沙月辉笑笑：“骏子和阿辰在里面，我不能不管。”他又转头将一张纸片交给赖明朗，说道：“朗叔，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没有出来的话，去找她。” 赖明朗看了看纸片，又看了看韩天，知道他是铁了心，便重重点了点头。 韩天深吸一口气，右脚向那符文上踏去。沙月辉紧跟上去，握住了韩天的手。韩天感觉到掌心一阵温暖传来，眼前却一片模糊。 “鬼地公。”尹夜见沙月辉与韩天已在眼前消失不见，一把抓住黑影的木杖，拽着它走进符文，一边说道：“这医院的鬼全都被困在里面，又是你的辖区，你不能不管吧。” 鬼影还来不及挣扎，全数已被那符文吸了进去。 赖明朗点燃一支烟，靠在墙壁上，看着那圈符文。 等视线再度清晰，韩天仿佛死而复生，还好，掌心的温暖还在。他看向身边的沙月辉，她正对自己笑。 他忽然想起在红宝石酒店里，她在耳边说的那句话。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韩天笑笑。 “好。”沙月辉歪头说道。 韩天看看四周。还是那个小房间，角落却多了很多蛛网。他推开门，看了看那过道，似乎与他们刚来时没什么差别。 “我们在哪里？”尹夜忽然出声，问那鬼地公。 “我不是说过了。一个结界。”鬼地公对于尹夜二话不说就把它拉下来这件事十分不满。 “你怕魂飞魄散吗？”尹夜斜眼看它。 “你又不怕？”鬼地公回敬道。 “成日里跟鬼魂打交道，多无聊。一起来探探险，多有意思。”尹夜上下看看鬼地公：“你能不能换个样子，回个头都被你吓一跳。” “遵命。”鬼地公的鬼气忽然腾地变大，然后迅速聚拢，变成了一个身着汉服的俊朗男子，双目铮亮，青须少许，额宽面阔，气宇轩昂。 鬼地公见韩天和尹夜都看着自己：“怎么，下官生前也是堂堂京兆尹，有何不妥？” “没有。没想到你还挺帅。”尹夜调侃道。他才注意到韩天与沙月辉牵着的手，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让我来看看，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结界，怎么连神仙也出不去呢。” 鬼地公双手交握于前，跟在尹夜后头出去了。 这还是那间市立医院，却总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凉风，吹得人汗毛直竖。 他们来到一楼，沙月辉皱眉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门诊大厅。乌压压全是黑影飘来飘去，却没有一点儿声音。 鬼地公走向角落里缩着的一个黑影，伸出右手覆在黑影上端，黑影晃动晃动，渐渐显出一个人影。一个瘦弱的老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你曾经是谁？”鬼地公沉声道。 老头的眼珠开始转动，干裂的嘴唇发出声音：“我……是谁？” “你如何死去？”鬼地公又问。 不待老头回答，鬼地公继续发问：“你如何来到这里？” 老头突然浑身抽动，被由内而外散出的黑雾吞食。 “他死了有五年了。被引鬼瘴引到这里头，太过虚弱，无法维持人形。”鬼地公站起身，叹道。 韩天问：“他是怎么死的？呃……怎么称呼？” 鬼地公看看身上的衣服，淡淡笑道：“可唤我一声张兆尹。”鬼地公又低头看向角落的黑影：“他生前罹患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人痴呆症多年。在一次头脑还算清醒的时候，要求家人将自己绑缚在担架上，来这里等死。” “为什么选择医院？医院是要救人的。”韩天问道。 “下官也不知。也许是不想连累家人，也许不想太孤独。”鬼地公叹道。 “才死了五年，怎么会这么虚弱？”尹夜摸着下巴，看着面前那一片轻轻浮动的黑雾。 “也许是这结界的力量。下官的法力也在慢慢流失。各位大人要寻人的话，动作是不是该快点了。”鬼地公仍然云淡风轻地说。 韩天转身走向楼梯。 他们搜寻了三层，什么也没发现。 四层。 在CT扫描室，他们终于找到了躺在地板上的王梓骏和杨辰。 “骏子！阿辰！”韩天摇摇王梓骏，又摇摇阿辰。再探探他们的鼻息：气流很强烈。他们还活着，只是陷入了昏睡。 “怎么办？”韩天看向沙月辉。 沙月辉说道：“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恐怕当务之急，是要打开回去的通道。” “可是通道在哪里呢？”尹夜说道，一边扭头四处张望，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红影吓了一跳。“谁！”尹夜叫道。等他稳定心神，他才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长发女鬼，没有眼睛，嘴巴也被缝上了。 女鬼在他们周围飘来飘去，似乎很是着急。 鬼地公捉住女鬼的手腕，摸了摸滚如针刺的鬼脉，再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旧书，一页一页查看。 “有了。何萱。卒于丁丑年腊月初四。魂魄没有归位。原来被困在这里。”鬼地公说道。 “死了有二十年了。”尹夜掐指一算，同情地对女鬼说道：“你得罪了谁？” 女鬼更加着急地飘动着。 “她被人用法术剜了眼，缝了嘴，看不见，说不出。”鬼地公叹道：“她着红衣而死，心中也必有怨愤，对她做这些的人，很怕她。”他转而面对女鬼，轻声道：“今日下官到此，也是缘分，虽无法让你再看到这世界，却还能让你说说心中的冤屈。” 鬼地公伸出手，只在女鬼脸上一晃，缝着她嘴的那些黑线便悉数散落，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女鬼扑倒在地，直向鬼地公连连嗑头，泣道：“小鬼何萱多谢地公大人！” 鬼地公伸手捋须——生前所断的案、所擒的贼人，没有上千，也有七八百。每断一案，更觉世间黑暗、悲凉；每斩杀一人，又觉不忍、不该。又做了上千年的鬼地公，看惯了满天飘扬的魂魄，却还是不愿舍其而去。得了道又怎样，做了菩萨又怎样，他还是放不下。 “你且将前因后果慢慢说来。”鬼地公这没有半点情绪的声音，还真能安慰鬼。 沙月辉将脑袋的一点点重量分担给韩天的肩膀，顿时觉得很踏实。她看着那女鬼，完全无视尹夜不悦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