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安笔录

摊开一卷又一卷朱砂录,记下世间千奇百怪。偶尔回首再回首遥望去,浅笑当年旧时已安。人于世间,不过是蜉蝣一梦,姑且看过了四时光景。念姬抬起头看向天边的红霞归鸟,眼底浮起惘然,她环臂抱着自己,手在肩胛骨上轻轻地拍着。就在肩胛骨这个位置,同是这样的时刻,一...

作家 桔莎 分類 玄幻言情 | 60萬字 | 240章
第七章、人偶戏6
    第七章、人偶戏6

    “年幼堕入风尘,强颜欢笑,以为能够逃出生天,却被情郎暗害,尸骨沉河,汝便化为厉鬼索命。若是就此终了,该有多好,可惜薄幸的男子比比皆是。于是,百年前的淮河边出了位辜颜娘娘,专杀薄幸男子,犯下了多宗人命官司,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便请来无数高僧道士法师,最终压制住了。”

    “压制听起来像是在自欺欺人,汝之残骸从河底淤泥中捞起,压在井石间,成为鬼煞。汝若是要想解脱,来个鱼死网破也是可以的,为何汝甘心困于此?或许汝是有所求,便甘心困于此,但又为何要从五年前起作乱?”

    念姬停了一下,看着十指几乎要扎入掌心的女鬼煞,接着道:“大概是苏氏后人想要失约吧?先前定下的约定年限越来越近,几代积攒而来的富贵也将在一夕之间散去,俗人只怕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苏家现在的家主将四妾暗害死,借鬼煞反噬的名义把亲女推入火坑,又许以重金请能人异士来改风水,以保住苏家的富贵。他瞒住了所有人,唯独瞒不住汝,汝便怒了。”

    “若说世间男儿薄幸,苏家就多了个寡情,连亲生女儿也能舍弃。汝之怨恨重新生了出来,苏家大少爷病亡,苏夫人哀泣而亡,又将苏府中的生魂都抽了出来,弄了一出人偶戏,引诱贪念者来此送命。那妖僧只怕是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分,他大概是靠吞噬妖魔鬼怪而修行,汝不肯便宜他,便与他一战,虽侥幸赢了,想必也好不到那里去。眼见自己重伤,无法操纵人偶,汝不甘心看着人偶将能够解局的吾辈们推开,便匆忙设下幻想,以求吾辈们留下解局。”

    “其实汝也不必如此,只需将苏家满门全灭了,这风水格局自然就破了,但苏氏衿娘还活着。”

    “汝,其实是在呼救。先是借井中苏氏祭魂呼救,但无人肯信,再是借人偶之口,以他们生前的贪欲引人前来。”

    女鬼煞的笑脸彻底破碎,她强撑着一口气竭力设下的幻术散去了,抬着肩舆的苏家主仆等化作白骨飘零成灰,彩漆斑驳的肩舆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她伏在尘土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歇斯底里地喊道:“杀了我,杀了我……”

    二小姐不知何时从阁楼里出来了,她拦着念姬,喊道:“不,请救她。”

    “我不该恨你,你是在为我不值,你只是在恨薄幸寡情的男儿郎以及败类。还是你教会我弹琴唱曲儿,阿娘从来都没有这样管过我,你对我比阿娘还好,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现在才想通你为何要罚我,因为那碗送来荷叶羹被下了药,泼了荷叶羹的泥土到现在还是长不出东西来。”她扑向女鬼煞,哭了起来,“是我不知道好歹,但我要你活着,至少给我一个认错的机会。”

    良久,女鬼煞抬起头来,眼底浮着光,道:“请救奴家。”

    凉风中传来蝉鸣声,运河上的歌舞声早已散去,萤火在腐草间飘动。

    念姬正伏在树干上看着阿景净化招魂蟠,最累还是阿景,他要将苏府中所有的鬼魅魂魄一一念经超度,一个老妖要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正道了。她是不会帮这个忙的,她可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念出来的经都是牵强,还不如放自己一马。

    女鬼煞已封入琉璃瓶中,要用药泡个三两日,才能遣郁白将她送到岚真人那儿渡化罪孽。总而言之,这几日都是在做白工,一点好处都未捞到。

    她翻了一个身,想着天亮后,大街小巷一定会盛传苏府一夕之间化为废墟,这样也好,都解脱了。

    “阿念,下次莫要再涉险。”阿景有些不悦。

    “她是来求我的,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念姬吐了下舌头,“若是她有企图,我又怎会犹豫?”

    阿景起身看着念姬,一脸严肃,道:“阿念,答应我,没有下次。”

    念姬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心底却是不答应。

    阿景“呵”一声笑了起来,道:“又在说鬼话了。每次,你都是半翻着眼睛,嘴角向下压。要护好自己啊,阿念。”

    念姬这次是“哦”了一声,拉长的声音里裹着俏皮。她伸手打开五彩球,超度完魂魄后,里头剩下些晶莹的碎屑,是魂魄打散后余下的灰烬,应该是女鬼煞竭力收集的,同是沦落红颜,香消魂断。

    “迟些也将它一同给岚真人处置吧。”念姬将五彩球合好抛给阿景。

    阿景将一道魂魄放进五彩球中,道:“等那位二小姐回来后,让她再看一眼吧。四妾是苏家家主所害,其实是你猜的吧?”

    念姬听出阿景语气中的深意,她的确是猜的,不是不会推算,而是嫌麻烦不去推算,猜就省事多了。她也不是毫无依据地去猜的,苏家中的鬼气是何种,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为了防止出差错,她还遣郁白去查看了一番,自己也做了调查,于是这歪打正着的猜测就出来了。

    她道:“即便不懂推算,大概也是能够猜出一点来的,我相信我的感觉。后来你不是在井中贴了符咒吗?压在井石中的白骨数量有异,透亮泛光的女鬼煞的,发黄的是后添进去延续阵法的。苏家以女子为祭,镇压的又是女鬼煞,所以我猜后添的白骨一定是女子的。正巧苏家死了四位妾侍,算算时间,和延续阵法的时间差不多。与女鬼煞对质时,也未见到四妾的魂魄之类的,何况在延续阵法中得益的是苏家,我便觉得是苏家自己搞的鬼。”

    远远地传来二小姐的呼声,念姬应了一声。

    几个呼吸间,小黑便带着二小姐过来了,他们俩是去安置两个只沾染了一点妖气妖血的小沙弥了。小黑在年少时曾外出学武,认识了些懂门道的高僧道长,刚好就有一位在附近,将小沙弥交给他渡去妖气、敝除妖血,再带进宗派里混口饱饭也算是一件好事。

    二小姐叽叽喳喳地向念姬讲着她刚才见到的新奇事物,大家闺秀养于深闺中,偶尔出门看看,她被关进阁楼后,就再未踏出过半步,现在得以出来后,欢喜得不得了。

    听到的确有趣的地方,念姬也会插嘴说上几句,她还与二小姐约好一定会去看看。

    眼看天就要亮,阿景打断了念姬与二小姐的谈话,将五彩球中取出一个魂魄交给二小姐。

    他看了一眼在地平线上隐约浮起来的光芒,道:“只有一刻钟。”

    然后他抱起念姬在在堤岸上慢慢地走着,念姬的眼睛一直看着二小姐,看着她哭泣、擦泪、大笑,最后是尖叫,让小黑手足无措。

    这就是告别了。

    快从噩梦中走出来,外面至少有光,念姬在心底说着。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那一刹那,一道白光在阿景和念姬的面前盘旋着,白光中依稀浮现一个年轻男子在拱手。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阿景挥着睡眼朦胧的念姬的手示意。

    因病早逝的苏家大少爷,还真是心疼自家妹妹,到现在才肯赶去地府。

    阿景掐指一算,嘴角浮起一点笑来,这苏家大少爷有点意思,他在察觉到苏家家主想要违背玄祖当年定下的约定时,便代替二小姐将魂魄祭给女鬼煞,难怪女鬼煞肯弄出人偶戏来等局破。

    三天后的夜里,一段僻静的运河上飘着一艘画舫,里头传来女子委婉的弹唱声。

    一个束着青丝的女子坐在高脚青铜灯下,身着白衫,抱着柳叶琴,她的肤色胜雪,面上只搽了浅浅一层的胭脂,樱唇微张,露出整齐的贝齿。

    “奴家琉叶献丑。”

    “秦淮水榭走一遭,看饱兴亡生死命。红尘断去空空了,昼夕起伏默无声。”

    清脆的声音似春日里刚生出来的雏鸟,慢慢地在水面上散去,纤细白净的手指还在琴弦上拨划着,流淌出平稳的琴声与水流合声。

    琉叶略带歉意,道:“而今心境大变,奴家已奏不出当年秦淮盛况。”

    “无妨,心静足矣。”念姬支着脑袋看着琉叶。

    琉叶不复从苏府中出来时的苍白凌厉的鬼煞模样,鬓角间因怨恨积作的斜红已经散去,她就像是个看了透生死的女子,浑身淡然地坐在灯下弹琴唱曲儿,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

    阿景已将朱砂卷理好,包入竹筒,用朱砂标上年月地点名字,这就成了旧时安里最有名的朱砂录。

    “奴家何其有幸,能被写进朱砂录中。”琉叶用柳叶琴半掩着面轻笑,眼里淌着流光。

    阿景道:“世间万物相关联,只在一个缘字。缘起则聚,缘尽则散,积福再遇。”

    “谢景先生、念姬小姐。”琉叶慢慢地淡去,化作一道光随着郁白离去。

    念姬拽了拽阿景的衣袖,道:“阿景,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阿景倒出两杯茶,道:“喝过这道茶便归去,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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