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恐木童11 葭月已至,风里飘了些碎碎的细雪,即便是打着伞也挡不了多少,着蓑衣又是累赘,路上的行人大多是低着头匆忙赶路。 公子悟哑着嗓子咳了几声,连日顶风赶路,他染上了伤寒,但又不肯服药,一眼望去只有憔悴,仿佛风一吹就要飘了。 绾容又截了几封暗杀门的密信,算是稍稍看出了现今的局势,朝堂中诡谲,许多臣子是见不得公子介得势,要拿公子悟来晦气。 公子悟在这个节骨眼染上风寒也算是好事,一来能让手握兵符的谢家看到诚意,二来以体弱示人能少许多麻烦。 一阵驼铃声响起,这是要起程了,绾容连忙将几只信鸽放出去,再扶着昏昏沉沉的公子悟爬上车驾。 他们这是用人皮面具掩去原本的面目,再假扮成要去都城投奔亲戚的苦命夫妇,碰巧在路上遇见了商队。 此策实属无奈,那日还未下山,绾容就察觉到山脚下的杀气,她干脆将公子悟从马上拖了下来,又从猎户手里买了几头劣马绑上松枝,准备突围。 劣马平日里有猎户的悉心调教,十分温顺听话,被绾容一赶,就拖着松枝冲下山。 松枝扬起的尘土随风而散,须臾间,几丈之内无法视物,绾容趁机带着公子悟从老猎户口中打探而来的偏僻山路中脱身。 绾容算了一下,这事儿不过是个开始,后头才是真正的有事儿。她一路上不断伪造路引,顺便带着公子悟一同易容伪装,这才骗过了刺客杀手没有出事。 现在,商队离都城还有百余里路,该要赶个两三天的路才能到都城。 绾容觉得不能如此,得先去附近一处小城镇中落脚,再作打算。 她让公子悟装晕,再以惊慌的声音喊停商队,呼道:“相公他方才咯血了。” 一个商贩看着绾容手中那方染了朱砂的脏帕子,真当成是咯血了,连忙掩鼻避开。 商队头儿见了后,道:“小娘子,这旁边的镇里有郎中,赶紧去瞧瞧,别耽搁了,可怜见的。” 又有几个商贩聚在一切唏嘘不已,平头百姓最怕什么?那便是天灾人祸重病,这乱世里就占了前两头,再挨上重病,完全是没活路。 商队头儿带头塞了点钱和药材给绾容,乱世里谁都不容易。 绾容接过钱与物,装作十分感激的样子垂泪道谢,摇摇晃晃地推着破旧的独轮车载公子悟离去。 去镇里得走上十余里路,公子悟于心不忍想要起身步行,但都被绾容喝止了,才未出大破绽。 一队骑兵迎面疾驰而来,绾容连忙将独轮车推到路边,再蹲在独轮车后抱着公子悟,她低垂着头,肩微微抖着,果真像是逃难的苦命夫妇。 临近都城,骑兵也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看了绾容的路引后就放行了。 骑兵中有位越骑校尉,他停下来看了绾容和公子悟许久,只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战机稍纵即逝,经不住副官的一直催促,越骑校尉才下令继续追击犯者。 进了镇里,绾容才稍稍松了口气,直接推着公子悟去寻郎中。 现今的药材是个金贵的东西,一钱值一金,唯有大户勉强能吃上一点儿,穷苦人家只能求郎中扎上几针,实在是不行就回去苦熬着。 绾容懂一点岐黄之术,这伤寒扎几针也是好事,她走进挤满病患的院子,央郎中施针。 这郎中也是有医德,收留了一众病患,他交代身旁的药僮几句,就提着药箱随绾容去看公子悟。 郎中瞧过后,道:“这位相公有恶疾固体,快抬进去。” 绾容滞了一下,心道这郎中一派胡言,便抹泪道:“求您扎几针,俺们还赶在去都城投奔亲戚。” “真要进都城才是没命。”郎中“哼”了一声,招呼人将公子悟抬了进去。 绾容想拦,但又拦不住,只得按住自己想要挥暗器的手,恨恨地跟着郎中走到药房。 郎中抓了几味治伤寒的药让药僮去煎,语重心长地对绾容道:“看小娘子和相公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但这都城乱得很,只许进不许出,保不准命就丢了。前儿有个小童从暗渠里潜了出来,一身伤,连孩子都要遭罪,什么世道啊?” 绾容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郎中,没有接话。 郎中又道:“这病也无大碍,喝两副药发汗就好了。听说北边的大将军善待流民,小娘子快随你家相公逃命去,千万别进都城。” 绾容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灌了一碗苦药后,公子悟发了一身汗,伤寒也好了大半。他思索了一阵,决心要进都城探个究竟。 绾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公子,有一条密道,直达都城中的花街柳巷,此乃师傅临终前告知绾容。” 公子悟想到绾容先前是刺客,心中一片了然,现今也只能如此了。 念姬一直跟在绾容与公子悟的身后,神情恹恹的。 如所有俗套的话本子般,一个人的过往也可以很俗套。在看够了俗套后,以为能再也不去看了,但世上又有哪里是不俗套的? 她呵了一口气在掌心,阴暗的密道里涌满了寒气,滴下来的水气在破碎的石砖地上结成冰霜。 这里满是前朝痕迹,她认出来了。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破碎的石砖下都是白骨,平民怜悯故去的战将小兵,将尸骸移到共同浴血抗敌的密道中埋葬。 多少年后,白骨在此堆积销成泥,无碑文也无牵念,只叹世事无常。 远远地传来丝竹声,念姬踩在绾容留下的脚印上,攀出一处荒井,才离了阴暗寒冷的密道。 外头也好不到哪里去,北风起刀锋,鹅毛簌簌落,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个小国不过是占了几座边陲城池,转眼几载就湮灭在战火中也是常事,史书记也记不过来,索性只写上几句“边陲小地哗变”之类的话。 念姬也不知这是何处,更不知这儿曾发生过什么,白雪掩去太多太多的痕迹,她只能跟着绾容与公子悟前行。 绾容带着公子悟混入献艺舞姬间,披着可笑的戏服,又抹了三白妆,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公子悟低声咳了几声,脸涨得通红。他伤寒还未全好,又在冷风间,似有复发的苗头。但这节骨眼,他只能忍着,等待进宫弄个明白。 绾容打听了一圈,原是要顺巫医占卜之意,以歌舞祭天。 长街上满是手握刀剑的兵士,一个行人都没有。 舞姬们踩在厚雪上前行,一声也不敢啃,生怕被就地正法。 宫门下,还是那日在路上遇见的越骑校尉,他眯着眼睛望着打扮成舞姬的公子悟,直接拔刀拦下。 一阵“哗啦”声,刀光映着雪色,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来。 念姬干脆合上眼皮,御风翻到宫墙的碧瓦上,她迎着风用力地呼吸着冷风,想要将这方天地呼进心底。 宫墙下,赤色的烟雾冲向云霄再慢慢散去,绾容在雪中旋身,扬起阵阵雪阻击兵士,她就像一只薄纱粉蝶在茫茫的光影间飞舞,每一击都似在散开团团白花。 公子悟撕下脸上的伪装,褪去戏服,大呼:“弟悟觐见。” 闻讯赶来的公子介拦下了兵士,带着公子悟觐见王。 聂妃知晓后,在殿中背着王垂泪,此举让王叹息。 念姬随着绾容来到一处偏僻厢房,看着她褪下鞋,一双羊脂玉足早已冻得青紫,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这天宫门大闭前,公子悟带着绾容前往王刚赐下的府邸。 拼命赶来都城,不说一路的凶险,还险些死在宫门前,只得了一座府邸作为安抚,王孙公子的命可真便宜。 绾容并未说什么,她接连照料还未到府邸就昏倒的公子悟好几日,熬药擦汗皆是亲力亲为,偶尔的休憩是抬头从窄窄的窗缝中看着灰暗的天空。 她看向天空时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挥洒暗器,这大概是受宫中的形势影响,天上云间就蛰伏着巨兽。 到了第七夜,公子悟才醒,他醒后还未过一个时辰,谢家女就匆忙赶来探病。 谢家女,谢国公唯一的嫡女,名清,字宛若。她就是被捧在手心的明珠,样貌算不上出众,但眉目间满是无暇,浑身的气度也是很活泼,一笑就似明媚阳春。 谢清第一眼见到绾容时,眼底就生了厌恶与害怕,她见惯了美好奢华之物,忽然见到一个脸毁了的侍女,有此感也情有可原。 谢家的嬷嬷直接将绾容驱下了堂,还不许她出来走动,否则就将她发卖出去。 公子悟知晓后,只能苦笑,如今受制于谢家,不得不低头,真是可怜了绾容这个一等一的刺客要遭这样的罪。 聂妃想要多赐几批宫人来公子悟的府邸中,但都被公子悟以恶人杂而拒。 谢清也悟过来了,下次去见公子悟便只带来一个小丫头,并对绾容和善了许多,一个毁了脸的侍女能和她抢些什么?无非是要靠舍命护主之恩活下去,平日里多赐些东西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