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吗?”“我很好——”01融雪时分,让人觉得冷。程越珩和谢棠连每天散步都省去了,整日待着屋子里,除非必要绝不出门,仿若冬眠。谢棠搜集来了些新的戏本子,用来打发时间。故事里,多情的姑娘总是遇见无情的郎,赶考的书生容易遇女鬼,鸳鸯多数被棒打,竹马散落在天涯,逃不过阴错阳差,造化弄人。谢棠眉头紧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虐的情节,手板心就会揪着疼。手机嗡嗡地振动,容心凝在给她发微信红包,一个接一个。十几分钟前,谢棠给容心凝打电话拜年,恰好容心凝没接到,这会儿直接在微信上来找谢棠了。“谢谢阿姨,不用再发红包了,新年快乐!”容心凝说:“红包一次只能两百,我还是给你转账吧?但是转账听起来没红包喜庆。”谢棠嘴一瓢说:“都可以。”话一出口,又连忙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已经够了,不用再发红包,也不用再转账了。”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能这么窘?程越珩坐在火炉旁,拿着平板电脑跟网友下象棋,还差一步,他的马就能将对方的军。他一心两用,看着棋局,耳朵又听着那边的动静,嘴边的笑溢出来。棋局结束,下了线,索然无味。果盘下压着张字条,程越珩抽出来看了看,那是谢棠之前列好的清单——回玉堂要和程先生做的一百件事:一、去看千年银杏树。二、到古井打水喝。三、请他吃老街最好的牛肉面。四、看夜戏。五、除夕夜上头香。六、一起烤火织围巾。七、到谷婆婆家看狐狸。八、去看呱呱饭店的天花板连载漫画。九、种一棵橘子树,来年一起吃橘子。十、钓鱼。……为了让程越珩不那么无聊,谢棠挖空了心思。有的已经完成,前面打了个钩,有的还没有尝试。程越珩突然问:“附近哪里可以钓鱼?”谢棠想了想说:“北边的小湖,那里最合适。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过两天遇上舞龙队来玉堂,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大街小巷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大人抱着小孩儿,老人拄着拐杖,个个喜气洋洋。十三节的龙,追逐前面领队手里举起的宝珠,一会儿翻转,一会儿跳跃,一会儿盘成圈,一会儿摆龙尾。在大街上表演完,再去人家里。默认的规矩,倘若想讨个吉利,就将家里的大门敞开,舞龙队自会进来,这当然就免不了要给人一个红包。如果家里拮据,或许不信这个,关着门就好。谢棠问程越珩:“我们回家开门吗?”程越珩说:“随你高兴。”舞龙队按顺序一路走过来,半个多小时后,轮到谢棠家。上台阶,进大厅,在里面舞了一圈。领队的人又对家主说了些吉祥话。不等谢棠掏钱,程越珩已经给了个大红包。对方喜笑颜开,出门后还双手作揖连连回头说恭喜发财。谢棠出门送送他们,蓦然发现马路边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个身影,她看着既熟悉又陌生,怕认错,一时不敢贸然开口叫名字。对方也看见了她,冲她笑一笑。“谢棠,好久没见面了。”杨长青主动上前打招呼。他裹着围巾,比少年时长胖了一点,原本瘦得太过,显得颧骨凸出,脸颊微微陷进去。如今这样反而正正好,儒雅俊秀,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像做学问的人。谢棠跟他开玩笑:“啊,学霸好。”她以前常常这么叫他。两人是高中同学,一个学霸,一个学渣。这样的搭档,要在校园小说里,往往会发生许多的故事。高中毕业后杨长青去了首都最好的医科大学,之后再没有与谢棠碰过面。说来也不凑巧,每逢过年在外读书工作的人都会回乡,两人却从来没碰到过,今天算是第一回偶遇。“听说你结婚了?”杨长青问。谢棠点头。回玉堂之后撒谎撒多了,她差点儿自己都要以为她跟程越珩已经是户口本上的一家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就今年,不对,是去年冬天。”前几天,已经从旧年步入了新的一年。程越珩就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打电话。杨长青顺着谢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男人大衣挺括,气质不俗。杨长青说:“祝贺你,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谢棠笑:“谢谢。”谢棠跟杨长青说了几句,两人就相互道了别。谢棠返身回屋里,程越珩的一通跨洋电话还没打完。她走他旁边过,听见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声音低沉严肃,却也悦耳动听。可惜学渣只听懂了两三个单词。高中英语150分的试卷,她常在50分上下徘徊,离及格线都差一大截儿。“遇到熟人了?”程越珩问。“嗯,高中同学。”谢棠说。说起杨长青,谢棠想起他当年的英语成绩快要成神,几乎每次都能拿满分,题目刁钻的时候,也顶多扣掉两三分。谢棠曾经以为他大学会选择英语专业,以后当个翻译官,没想到最后他学了医。想起这些,谢棠又多说了两句,语气钦佩:“他是我们那一届的学霸,超级厉害。”程越珩看了她一眼:“你跟他很熟?”“还算比较熟,他以前性子孤僻,朋友不多。班上搞一对一帮扶,他跟我组队,我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都是去找他。一来二去,就熟了……”马路对面的杨长青没有走,追了上来:“谢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打过你以前的号码,发现是空号。”“早换了。”谢棠把自己现在的号码报给他。杨长青存好,视线看向程越珩。谢棠给他俩相互介绍:“我男……”她话到嘴边硬改过来,“我老公,程越珩。这位是我高中同学,杨长青。”杨长青主动朝程越珩伸出手,两人轻握了一下。杨长青跟谢棠说:“我有个表姐准备开淘宝店,卖那种带有汉服元素的衣服裙子,正在找合适的模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谢棠闲着也是闲着,立即通过杨长青加了他表姐的微信。等谢棠跟杨长青聊完,进屋发现程越珩不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也没跟她说一声。又过了两个钟头,仍然不见人回来。谢棠原以为他只是随便出去转转,现在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再一看,放在门角的钓鱼竿没有了。下午日光灿烂,虽然是个晴天,气温依旧很低。大雪消融了近半,湖边人迹罕至,一看望去照旧是一片白。上面留着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程越珩坐在岸边的小马扎上,钓鱼。竿上的鱼饵明明有动静,他望着对面白了头的青山,愣愣地出神,脑海里不知又在算计着什么,山尖上飘荡着霭霭云雾,仿佛终年不会消散,真有仙人隐居在其中。半小时过去,程越珩没钓到一条鱼。一个半小时过去,桶里总算多了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七八厘米长,倘若身上没刺,煮熟了一口能吞下去。他坐的方向直面太阳,迎着光,睫毛上像染上了金色。他掏出手机看看,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还以为是光线刺眼,没看清手机屏。背过身,再看一遍,孙文霖和另外两个心腹的邮件到了,郑子邺发来了语音条,都是跟程氏有关的事情。程越珩依次浏览回复完,半个小时又已经过去。他看看再无响动的手机,索性直接关了机,一把揣进兜里。他觉得心烦,再也不肯多看一眼。钓鱼的兴致全无,程越珩收了鱼竿,将桶里唯一的一条鱼放生回水中。都不够吃一顿的,提着回去还嫌麻烦。他沿着岸边慢慢地走,经过几棵光秃秃的垂柳,经过几个被雪水浸湿的石墩,经过一艘破旧的搁浅的渔船,船身的木板裂开了缝,水漫进来。他走着走着,脚边滚过来一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银色小石头,弯腰捡起来一看,发现其实是一颗巧克力。跟巧克力一同包裹在锡纸里的,还有张小字条,上面写着:“第一天,兔子去河边钓鱼,一无所获地回家了。”马上,第二颗银色小石头滚过来,引得程越珩又向前了两步。还是巧克力和小字条,字条上写着:“第二天,兔子又去河边钓鱼,一无所获地回家了。”第三颗小石头很快也出现了。程越珩展开字条看:“第三天,兔子还去河边钓鱼,河里的鱼跳起来大叫:你再用胡萝卜当鱼饵,我就把你吃了!”组合起来,就是个冷笑话。程越珩面无表情地将几张字条看完了,还有第四颗、第五颗小石头,把他一步步从湖边引向灌木丛。他望着只有几步之遥的枯黄灌木丛,却不愿意配合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再挪步。藏在后面的人暗暗着急,但拿他没办法。两人耗着时间。五六分钟后,谁也没想到程越珩会先妥协,事后再想想,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银色石头的指引如接受命运的指引,走到灌木丛后,在融化的冰天雪地中,看见一根红通通的蹲麻了腿的胡萝卜。胡萝卜朝他眨了眨眼睛,站起来时,两条腿抖啊抖,不听使唤。程越珩看她的样子,终于笑了。他一推,她就往后倒,他又连忙将她拉住。“不生气了吧?”玩偶服里的谢棠问程越珩。她嘴巴的位置没有开口,说话时显得声音沉闷,但听得出来是在笑的。程越珩松开她,否认道:“谁生气了?”“那难道是吃醋?”手机还关机,故意让她找不到他。“没有。”“一定是吃醋了。”“都说了没有。”他迈大步子,轻易就能将她甩开。她的玩偶服笨重,小碎步艰难行走:“等等我……我没答应给杨长青的表姐做模特,那份活儿我没接!”程越珩停下来,回头问:“为什么不接?”“当然是怕我老公吃醋啊。”她嘻嘻笑。“我、没、有、吃、醋。”他这样郑重其事地强调,像个小孩儿似的较真。谢棠被逗乐了,连连点头:“好了,知道了,你别生气,是我瞎说的。”谢棠伸出手挽住程越珩。从两人的身后看,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上挂着根胡萝卜,拖着它往前走,画面看上去分外滑稽。“你去接活儿,我不干涉。”“杨长青表姐已经在网上找到合适的人了,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谢棠一边走路一边费力地说,“还有啊,杨长青跟我好多年没见了,我们俩要是对彼此有意思,早就……”话说到一半,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凉飕飕的,立即改口,“没有要是,没有假如,我和他绝无可能!”程越珩看她戴着头套,藏在里面快要笑成一朵喇叭花。“你好像很高兴?”她确实很高兴。心跳得很快。情话说过千百次,这次心境又有些不同,她没头没尾地突然说:“我爱你。”程越珩没再说话,心脏好像重重地跳了一下。最后,他回到岸边收起小马扎,拎着鱼竿和各种工具回家了。垂钓好几个小时,钓到的只有身后的胡萝卜。那是他今天全部的收获。02新年的余韵仍在,老街上的各种铺子陆陆续续开了张,回乡的人又再度出发远行,投身到新一年的工作和学习当中。每家每户门前堆积的红色爆竹屑,连同残雪,被扫帚清扫得一干二净。程越珩没有提回C市的事,谢棠也没有主动问起。这些天谢棠在程越珩的指导下棋艺进步了许多。有进步就有动力,每天睡完午觉,她开始主动摆棋盘。天气好,两人坐在屋檐下杀一局,懒洋洋地晒会儿太阳,万事无忧,岁月静好。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成了游手好闲之徒,混日子,吃老本,万贯家财迟早有一天会被挥霍掉。对面的朱奶奶不止一次在谢棠去菜市场的路上将她拦下,说些家长里短,明里暗里地劝诫。“你要小菜直接来我菜园子里摘,不要去买,我跟老头子两个人也吃不完……”“有空还是要自己种菜,不打药,绿色安全吃得放心,比你买的好……”“莴笋多少钱一斤,又涨价了,真贵,不划算……”谢棠挎着菜篮子不太好意思地回了家,决定下次买菜换条路线,从后门出进。程越珩问:“又碰到朱奶奶了?”谢棠随意坐在台阶上,苦笑道:“嗯,我现在都怀疑她专门在那儿堵我呢。她是好心,但我真有点儿招架不住了。”程越珩摆好棋盘:“来一局?”谢棠坐过去,拿起他的保温杯喝了口水,茶香扑鼻,但她喝不出是什么茶。棋盘上,开局不利,谢棠的炮被对面的马吃了。她那点儿进步在程越珩面前依旧不够看,一个眉头紧锁,一个胜券在握。“能悔棋吗?”“落子无悔。”谢棠咬牙:“行。”“可以悔一次。”程越珩把她被斩落的炮拾起,安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大局仍然没有被改变,很快分出胜负,程越珩说:“将军。”谢棠伸了个懒腰,十指交叉枕在脑后,往墙壁上一靠:“不来了。”眯着眼小憩了几分钟,谢棠脱了鞋袜把脚伸出去,晒脚丫子。她的手骨感,覆着薄茧,脚却胖嘟嘟的,雪白干净。尽管很用力,五只脚趾头却不能撒开,不受自己控制。程越珩倒回藤椅上,报纸遮着脸。谢棠拿手机刷了刷微博,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年前给一位越剧老师写了封邮件,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再想想又确实觉得当时的想法天真,对方声名赫赫,演出繁忙,哪有空看邮箱里乱七八糟的自荐信?“哪位老师?”“尹西竹。”谢棠带着点儿期望问,“你认识吗?”“不认识。”“哦。”谢棠捏了块绿豆糕吃,左手托在下巴的下方,接住糕点屑。盒子里剩下半块没吃完的,喂到程越珩嘴边,他张口吃了。“你想当她的学生?”“如果她愿意收我的话。”谢棠在这件事上比较佛系,“拜师和收徒都要看缘分,没缘就算了。”她心里明白,自己资历尚浅,天赋平平,得不到人家的青睐是意料之中。发邮件给尹西竹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有得到回音,也不会觉得太失落。谢棠拍拍掌心的糕点屑,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咦?谢磊找我……”谢棠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还没把谢磊拉黑。“我有小蓉的消息。”谢磊又是这句老话。招不在新,有用就行。但谢棠现在看见这几个字已经无动于衷了,内心没有半点儿波澜,当笑话似的说给程越珩听:“他又拿我妹妹当幌子,想骗我呢。”“他约你出去见面?”程越珩从藤椅上坐起。“对,约在覃丘山的亭子里见面,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要不去见见?”“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爬山了。”“你跟我一起去?”“嗯,给你当保镖。”有程越珩在,谢棠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毕竟她已经见识过他的身手了。又收到一条谢磊的消息:“棠儿,记得把我妹夫也叫上。”谢棠不解地看向程越珩:“他特地让我叫上你一起去,为什么?知道你比我有钱,想敲诈你吗?”程越珩笑了笑,起身:“去了就知道了。”覃丘山相隔不远。谢棠没把谢磊的话放在心上,就当出门踏青,一路上跟程越珩说说笑笑,沿着栈道朝山顶去。山里的风清冽,吹着吹着,体内慢慢升起了寒意。日光被两旁茂密的樟树和冷杉严严实实遮住,漏不下来。出门前谢棠嫌穿得笨重不好爬山,特地减了件衣服,看来是失算了。快到顶时,隐约能看到古亭的飞檐翘角。程越珩拉住谢棠一把,脚步稍滞:“前面草丛里藏了人,看见没有?”谢棠一脸茫然地摇头。“至少有四个,别的地方还有,加起来恐怕不少。”“咱们现在往回走?”“走不了,干脆去看看,来都来了。”两人真小看谢磊了。他们到了亭子中央,藏在四周的人一个个冒出来。谢棠心里默默数了一遍,整整二十人。黄毛,大花臂,大金链子,应有尽有,冬天统一穿件黑背心,真能抗冻。其中有个穿大貂的,一看就是核心人物,领头羊。谢磊也是黑背心的其中一员,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谢棠明白,他大概是投靠新组织,找着靠山了。“小棠,来了呀,妹夫也来了。”谢磊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是从树上新折下来的,一下一下打在手心,自以为很有威慑力。他围着程越珩走了一圈,也不敢靠得太近,颇为忌惮,眼神凶狠:“妹夫,过年前我无缘无故被人套着麻布袋打了一顿,是你干的吧?”这事儿程越珩虽然做得隐避,躲开了人群,但难免还是会有目击者。谢磊找了这么久,能猜到他身上,也不奇怪。程越珩瞥他一眼:“是我。”谢磊回到大貂身边,冲程越珩质问道:“我还打听到,魏哥在C市出了事,也跟你有关?”在程越珩看来,谢磊能知道魏翔赌钱的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这就不那么简单了,凭他那点儿能耐,还不至于能查到这些。程越珩沉默片刻。谢磊大声介绍大貂的身份,模样倒显得滑稽:“这是我们王哥,魏哥的好兄弟,今天就是来要你给个说法的!”大貂从人堆里走出来,示意程越珩:“借一步说话?”程越珩拍拍谢棠的头:“我去说几句话。”他碰触到她的掌心,冰凉,汗涔涔的。“看他们人多吓着了?”他捏了一下她脸颊,低头看她的眼睛,眼神平静温存,还忍不住逗她,“没事的,又不是打不过,信我。”谢棠说:“我没怕,我信你。”程越珩和大貂避开了众人,来到亭子的另一侧。风吹树丛发出的动静大,其他人竖起耳朵也偷听不到一两句谈话内容。程越珩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烟,顺手分给大貂一支。“要说什么?”大貂接过烟,面相看着凶恶,但态度要比谢磊好上太多:“程少爷,你什么来头,我心里有数,没想要为难你,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程越珩手指将烟灰弹落,留意着谢棠那边的动静,垂眸冷淡地笑了一下:“那你还来?”“我刚接手魏翔的摊子,时间短,没什么威信。谢磊嚷嚷着要替魏翔报仇,我要不来,更站不稳脚跟。”魏翔曾经是玉堂的地头蛇,他走了,冬天爱穿大貂的王松顶上来。“程少爷,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没你魏翔可完不了。”程越珩问:“你想怎么立威?跟我打,让我故意输给你?”大貂说:“看起来假,我打不过你,他们又不是傻子。”程越珩看见亭子外倒在地上的崭新的山地车,问:“那是谁的?”“我的,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刚到手,还没拎回去。”程越珩灭了烟:“我给你出个主意?”大貂眼睛一亮,程越珩摆出条件:“魏翔出事跟我有关,怎么查出来的消息?”“C市那边有人联系了谢磊,跟他说的。”“有没有录音?”“有。”“把录音和号码发给我。”大貂答应下来:“声音肯定处理过了,号码拨过去已经成了空号。”“没关系,发给我就行,这事儿就与你无关了。”程越珩说,“还有,平常多看着点儿谢磊,别放他出来咬人。”众人翘首以盼,大貂和程越珩总算谈完了。数谢磊最迫不及待,冲过去问:“王哥,怎么样?”大貂扶起山地车,说:“事情总要解决,但我们二十多个人打他一个,胜之不武。”直接把谢磊听蒙了,他们这种人什么时候还讲究起了君子做派,拳头够硬就行,能把对方凑趴下就行,哪管用什么手段?“王哥这……”大貂摆手,打断谢磊的话。他把山地车往程越珩面前一送:“既然今天我和我的兄弟们都在,你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这辆车给你,你骑它下山,摔死了摔残了是你自己的事,要是你真的大难不死,那也是你的命,以后我们恩怨两清。”他说完,周围霎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连对程越珩怨气最大的谢磊也闭上了嘴。覃丘山陡峭,山中只有蜿蜒崎岖的小路可以通行,两侧灌木葳蕤,荆棘密布。寻常走路都得多注意脚下,何况骑车下去。倒不至于闹出人命,但摔断腿摔断手的概率太大。谢磊摸了摸眉骨上结痂的疤,心里暗爽,他没意见。黑背心成员们也没人有意见。唯独谢棠脸色煞白,她来不及发出反对的声音,程越珩抬腿跨坐在山地车上,风一样没了影。谢棠追出去几步,曲折的小道上,山地车颠簸着往下冲,如一叶孤舟在滔天巨浪中上下震荡,随时可能被倾覆。谢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走到山脚下,看见完好无损的山地车靠在梨树上,只有车轮上卷了许多黄泥。程越珩嘴里叼着烟,手上在编花环,一边等她。等谢棠走过来,他把花环戴在她头上。谢棠低着头不看他,不跟他说话,总之就是不理他。“这次是真吓着了?”程越珩捏了捏她的下巴。谢棠挣脱开,摘掉花环砸到他身上,露出小狼崽般凶狠的表情。程越珩一怔,看见她眼底涌上湿润的水光,却死死忍住不让眼泪往下掉。他有一瞬的无措,将人拥住,心甘情愿地认错:“别难过了,是我不好。”他温声跟她解释,安抚她的情绪:“我跟王松商量好的,我有把握安全下山。我以前参加过极限越野赛,接受过专业训练,玩山地车也有好几年的经验,不会出事的……”刺激,热血,速度与激情,少年时喜欢追求这些,不惜为此流血流汗。谢棠心有余悸,听不进去解释,只是狠狠揪住他的大衣。缓了许久,她才感觉到力气重回了身体。程越珩将地上的花环捡起来,擦掉蹭脏的泥巴,再次给她戴上,声音带哄:“不生气了。”“还气着。”谢棠别扭地转过头。“巧克力和西红柿打架,为什么总是巧克力赢?因为巧克力棒啊。鲨鱼吃了绿豆会怎么样?会变成绿豆沙。狐狸为什么经常摔跤?因为狐狸很狡猾(脚滑)呀。”程越珩凑到她面前,自问自答,一连说了许多个冷笑话。她故意板着脸说:“都听过了,全是老掉牙的梗。”程越珩说:“刚刚用手机搜到的,是新鲜的。”他看她的眼神柔软而无奈,带着一丝纵容,迫切地想要她开心起来。与除夕夜里,她哄他时的情形如出一辙。谢棠忽然没了脾气:“你下次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一定要提前告诉我。”“知道啦。”03“我带你去兜风。”程越珩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顺走了大貂的山地车。谢棠站在后面脚踏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出了覃丘山有一段开阔平坦的柏油马路,缓坡下行,畅通无阻。道路两边的树与竹林纷纷往后退,头顶白云飘浮,日光倾洒满山遍野。视野中,一切变成温柔起来。有风吹谢棠也不觉得冷了,只感觉畅快。她像是重回了少年时代。她想起她少年时踩着铁架钻进二楼的小网吧,坐在混杂着烟味和泡面味的空气里开机看电影,岩井俊二的《情书》总被反复地播放。男藤井树和女藤井树被恶作剧的同学们投票一起管理图书;少年故意拿错同名的卷子,让少女等到天黑,最后两人一起在单车棚里看试卷;骑单车的路上,他将纸袋套到她头上;渡边博子站在雪地里对着远山呼喊:“你好吗?”“我很好——”她说。山野间回荡着她的声音,似乎在给予回应……那时的谢棠还没有谈过恋爱,却被深深击中了。心酸而苦涩,她目睹了一场别人少年时的梦,像在空旷的田野上久久凝望着一轮圆月。也曾想过,自己以后的爱情。要爱一个怎样的人呢?会爱一个怎样的人呢?事实上,她困在生活的泥沼里,连对待明天都不知道该抱有怎样的期待。她闻着鼻尖混浊的味道,在网吧满室的喧哗中突然清醒过来,不曾有过美梦。而现在,她终于有了答案。“你好吗?”“我很好!”天光收拢时,他们尽兴而归。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谢棠把手环在程越珩的腰腹上,侧身躺着。她闭着眼睛,贴着他的背脊,说些漫无边际的话,给他讲以前自己在老街上听到的精怪传说。程越珩说她的声音催眠,抵过良药,听着听着就能睡着。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起了睡意,声音模糊。“以前我看你,抱你,吻你,觉得你高高在上,不可攀。“当你是依靠,是港湾,是拽我出泥潭的绳索。“爱你只敢浅浅地爱。”雨势渐渐大了,斜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程越珩的嗓音掺杂在夜雨声中,听不真切,像梦呓,他问谢棠:“现在呢?”许久许久。谢棠才回答他:“深深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