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陈清峰便骑着他那自行车,载着三张草席冲在了前面。他速度快,人又热心,等雷明迟迟赶到学校宿舍,他已经帮忙把席子铺在了床位上。雷明任由他忙碌,袖手旁观,不一会儿,孙浩和姚建明过来找雷明:“两个月不见,你怎么黑成这样了?”雷明不耐烦:“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孙浩和姚建明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他的臭脾气,孙浩率先献殷勤:“我带了包子,你吃不吃?捂到下午可要馊了。”姚建明则开始告状:“你刚才看见那孙子没,前面有人帮他拎包,后面有人给他拎席,旁边还有个给他扇扇子的,真拿自己当土皇帝了。”他俩说得起劲,雷明却懒得听。等到三人一起出了宿舍,下楼就撞见了那孙子。孙子确实姓孙,名叫孙旺辉,身体强壮,比雷明要高一个头。他看向雷明的眼神不怀好意,却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不是说家里穷吗?还来读书?”雷明冷脸。他以为上次那一架打完,孙旺辉不会再找他,看来是他想简单了。他回头,刚才在他耳边嘚吧嘚的两个人站得离他有几米远。孙旺辉同样瞧见了孙浩和姚建明,没搭理,只把一个纸袋递给雷明:“我哥给我带的好货,桃酥。”雷明:“算了,不吃。”“不吃是什么意思?”“穷嘴,吃不惯。”孙旺辉那张不像中学生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少年人的笑意:“上回怎么就吃了,回家闹肚子了?”雷明没答,孙旺辉这才冲他身后的人示意:“姚建明,你小子见了我也不打招呼。”姚建明眼神闪躲。“你们手里拿的什么?”孙旺辉又问。孙浩说:“包子。”“我正好饿了。”他过去,打开饭盒,拿起包子就往嘴里送。“你俩是雷明的两只狗吗?”他边吃边骂,“孙浩,你和我同村,反倒和他比我亲?”两人都不应答,孙旺辉轻蔑地笑了声,把手里的桃酥纸袋塞给姚建明:“雷明要吃你就给他,他不吃就给你姐。还有,下次见我要叫辉哥,知道吗?”姚建明闷声,接过的同时挨了他一头皮,只好应下:“知道了。”陈清峰在班里等了半天才等到雷明出现,也看到了跟雷明在后门说话的两个人。他认识孙浩和姚建明,但不熟,只知他们和罗阳同班,跟罗阳的关系很好。眼下,他不清楚雷明说了些什么,他们的脸色却都变得灰败,然后悻悻走开。他等雷明回来,不免好奇:“他们找你有事?”雷明不瞒他:“还是孙旺辉那货,又开始欺负人了。”这名字晦气得连清峰都要皱眉。清峰虽没和他正面打过交道,但打心眼里反感这种野蛮人。论年纪,孙旺辉比他们大了好几岁,前两年家里开砖窑发了财,才被父母塞进学校读书,但他基础太差,又不肯学,老师凶他几句他还要和老师干架。渐渐地,老师不再管他,他便愈发胡作非为,逃课打人拉帮结派,谁见了都避之不及。其实孙家还没发财时,孙旺辉就已经有了混混样。他喜欢在镇里和周边几个村里的小路上拦人,凡是看着瘦弱或落单独行的,不管男女,他都要上前刁难。他早上抢饭盒,放学抢零花,闹的次数多了,小混混都跟在他身边叫老大,他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陈清峰清楚记得,有次罗慧早上去学校迟了,就被孙旺辉的手下抢了饭盒。尽管里面只是红薯,他们也不吃,但他们就是恶劣地把红薯踩了个稀巴烂,害罗慧饿了一天肚子。当时他们还在读小学,罗慧照例来罗阳班门口等他回家,委屈巴巴地说起早上被抢了。罗阳边骂她中午不知道来找他一块吃,边嚷嚷着去找那人报仇,结果好巧不巧,回家路上碰到了他们的老大孙旺辉。罗阳火气冲脑,上去要理论却被打了个鼻青脸肿,最后是罗慧边哭边扶着他慢吞吞地回了家。陈清峰一想到罗慧哭的样子就心疼,但心疼的同时,他也痛恨自己的懦弱。其实那天他们仨是一起的,但他被对方的一句“你上来就是找打”给吓退了。为此,罗阳骂他不讲义气,好几天没理他,罗慧却反过头来安慰他,说他要是被打就更便宜那帮坏人了。罗慧的话把他羞得无地自容,可是比起羞愧,要他不管不顾地跟人打架,似乎更有悖于父母的教诲。为此他十分难受,忍不住和雷明说起,雷明听完沉默好久才出声:“你没惹孙旺辉是对的。”他当时以为雷明也在宽解他,后来才知雷明早就和孙旺辉结下了梁子——孙旺辉在不同的路上抢了几次雷明的饭盒,后来变本加厉,直接翻兜拿钱。终于,雷明忍无可忍,在他最后一次掏他兜时,抄起路边的石块砸向了孙旺辉的头。陈清峰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你不怕把他砸死啊。”“我只恨没把他砸死。”雷明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这寒光让陈清峰噤声,也让他记忆犹新。如果说他是陈家村最走运最文气最被人捧着的男孩,那雷明就是村里最倒霉最小气最被人瞧不起的男孩。雷明的父亲是个瘸子,母亲是个傻子。在他出生的那年,母亲跟人跑了,父亲也出意外死了。他一落地就带了克父克母的衰运,加上家里穷,奶奶又横,别说帮衬,多的是明里暗里欺压他的人。罗阳以前也是欺压者之一,爱爬到雷明头上耍威风,但雷明从不还手,直到大家一块去别的村子上小学,自己村的要跟自己村的混,罗阳才偃旗息鼓把雷明划入同阵营。清峰一直以为雷明惯来懦弱,总是忍气吞声,所以才敢把自己不讲义气的事情告诉他,可是雷明的胆子原来比他大多了,敢和混混头作对,还敢还手,这让他难堪的同时,对雷明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信任。当然了,清峰作为旁观者,只庆幸自己并未惹祸上身,却不知雷明在用石头砸人后遭受了疯狂的报复,以后也会经历更多的暴力和难关。孙旺辉的桃酥最后进了姚建明和孙浩的肚子。他们既不敢扔了,也不敢勉强雷明收下,更不敢把它拿给姚建明的姐姐姚建兰。姚建兰长着一张找遍全镇也找不出第二张的极其标致的脸,但这张脸给她招来的却是大大小小断断续续的麻烦。她讨厌那些偷摸打量她和议论她的人,更讨厌那些狗仗人势占她便宜的人。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吃,她宁愿不上这个鬼初中,那样她就不会碰到孙旺辉。一想到他那健硕的身躯,猥琐的眼神,下流的话语,一想到上学期期末,他把她拖到学校后门的小路上抱她,她就恶心地想吐。为此,她整个暑假都待在家里没出门,甚至连书也不想读了,要不是老师亲自上家里劝父母继续供她,说她的成绩能上中专,她肯定不会再踏进学校的大门。然而越怕什么越应验什么,今天开学第一天,她就见到了孙旺辉。“你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所以你对我态度好点,我肯定不气你。”孙旺辉带着不知从谁那里抢来的值班袖套,在她耳边轻声。姚建兰忍不住攥紧拳头。是男人都这么恶心,还是只有孙旺辉恶心?为什么她的父亲,她的弟弟,她的同学老师对她都很好,偏生孙旺辉这么可恶?她几乎是煎熬地过了一整天,而当傍晚来临,她收拾完书包,孙旺辉已然在班门口等她。“我送你回家。”他高兴地笑着。班里有不少同学往这边瞧,姚建兰心里恨得牙痒痒。孙旺辉见她不动,笑意渐渐敛了:“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今天正好有空,没空才懒得理你。”他往她这边走了两步,正要伸手,却听旁边的人叫他:“辉哥,你看那小子。”孙旺辉转头,立马吆喝:“雷明!”雷明骑着清峰的自行车,用脚刹了刹。孙旺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跳上了他的后座。雷明厌烦:“我骑不动。”孙旺辉啧了声,示意跟班把他的车推来,手却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上哪去?”“出去转转。”“哪来的钱买这个。”他起身,踢了脚车胎,“二手的,没我那辆好。”姚建兰趁他俩说话的工夫,飞快地往校门口走,孙旺辉看着她的背影笑:“小丫头越长越好看。”雷明认识姚建兰。哪怕孙旺辉这么肆无忌惮地骚扰她,她还要每天走读。可能是觉得孙旺辉住校,她回家更安全,也有可能是家里事情多,她没法安心读书。按理说好看的人命都不错,但人太好看,不错的命就又变成了错。“走吧,一起出去转转。”孙旺辉接过自己的自行车,跟着雷明出了学校。经过姚建兰身边时,他得意地吹起口哨:“兰兰,明天再坐我的车!”“去死吧你。”姚建兰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