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安排也好只要是你 就好“朝颜。”“……”“朝颜?”“……”“夏朝颜!”“……”那个人充耳不闻,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淡淡的夕阳光影中,一个肚大如箩的孕妇,站在一条小径前,静默、无言。十分钟过去,齐唯杉终于提高声音:“夏朝颜!”没有回答。但是,有偶尔来去的行人投之以好奇,谴责,不解,抑或同情眼神。又十分钟过去了。朝颜转身,看向身后那个人。他正看着她,不满、郁卒、恼怒,还有淡淡的狼狈。她抬手,不经意般拂了拂眼角:“齐唯杉你个奸商。”“嗯?”齐唯杉不解,挑起眉毛。“趁着金融危机,地价跟房价下滑,囤这么大一块地方,是想着以后转手卖个高价呢,还是金屋藏娇?”齐唯杉看着她,无言以对。他浅浅一笑,蓄意嘲讽:“是啊,怎么就让你说中了呢?”娇是没那个命了,藏只狡猾的小狐狸倒还是绰绰有余。活该,你自找的。淡淡的夕阳光晕中,夏朝颜慢慢向前走去。没想到,在这样一座美丽的园林城市里,还有着这样一块同样美丽的世外桃源。这是一片纯苏式园林别墅小区。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亭台楼阁,精雕细作,线条流畅,舒展之至。她拂起小径旁的垂柳,沿着古朴的鹅卵石小道独自向前走去。阵阵桂花香中,小径旁半埋着的缸中小金鱼活泼地在水中游来游去,鲜活,充满生机。她到处看着、打量着,虽然看上去每栋小别墅的面积都不算大,但妙就妙在设计师根据每栋的位置以及景致有不同的设计。每个院落都各有其异,并用长廊或者溪流连接了起来,既有了恰到好处的私密性保护,还最大限度保持了整体的美感。并且,在别墅与别墅相邻的院落之间,芳草萋萋,古树参天,看得出来是花了些代价在别处精心培育后再移植过来,而不是那种匆匆忙忙的敷衍铺排。近朱者赤,华梁待了这些年,再加上她素来敬业,总也有了几分心得。这个楼盘的设计师,纵使不算天才,大概也差得不太远。她漫游了一圈,又回到原先驻足的那条小径。弯弯曲曲的小径尽头,一栋精巧的小别墅掩映在小巧庭院之间,门前那块小小的匾额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字:“朝颜苑”。齐唯杉的手笔。她慢慢走了过去,慢慢推开门。并不算很大,但设计得非常精巧。一楼是餐厅、客厅、厨房和一个大露台,露台被设计师有效拓展成一个阳光房,大落地窗、玻璃顶棚、米色墙壁、藤制椅子,相近色系窗帘。客厅则是全明设计,但外框用古色古香的原木包裹,原汁原味的水墨质感,没有太多花哨,简洁流畅,齐唯杉一贯的风格。二楼是卧室和书房,当然很舒适。夏朝颜当初的那幅《将进酒》,堂而皇之地挂在书房墙上。她先是惊讶,旋即笑了起来:“从哪儿淘来的?”年代实在太久远,都快想不起来了。齐唯杉不答。好在朝颜不当回事,到处溜达一圈,在楼下又来回转悠了好些趟,终于下了很客观的结论:风格上固然趋向传承,却很巧妙糅合了设计师的个人理念,潇洒中带有几分细腻,中国风中夹杂了些许流行元素,很有点令人惊喜的独创意味。她回眸,目光中带有显而易见的赞赏:“谁设计的?”齐唯杉微笑:“你记恨的,我的前女友,梁珊。”梁华的女儿,香港长大,国外念书。四年前,恋旧的梁华带着一儿一女自英国返回,梁琦子承父业,女儿亦在自家公司里任职。刘旋很中意她,齐唯杉也挺欣赏她的设计天分。不过刘旋有了前车之鉴,一直没敢挑明。梁珊也清楚,索性大大方方地诋毁他:“既然你没眼光,我又何必勉强?”之后照样合作愉快。齐唯杉微笑。职业女性也有职业女性的绝佳优点,毫无拘泥,极其洒脱。他好心情地逗朝颜:“跟她也见过面了,房子也看了,你难道没发现她实在是个很难得的人才?”朝颜眉头一动:“是啊。”是男人都会有那么点虚荣心。到头来,他齐唯杉终究也不过是虚荣心膨胀的雄孔雀一只。再说,他的前女友也够多,她实在是顾不过来,于是偏不如他的意,到处打量了一番,“挺好的,眼光不错,中西合璧。”齐唯杉失笑:“夏朝颜,何必辛苦憋着。”这个狡猾的女人,先攘外,再安内,头脑冷静得可怕,这些天他被她有意无意一句一句递过来的闲话弄得简直有点没脾气。明明她有错在先,偏偏这么轻轻一搅,局面似乎完全转圜。偏偏他犯贱,就吃她这一套。他微微倾身,下巴颏又搁上了她肩头,舒舒服服地:“梁琦如火如荼地追了沈湘燕好一阵了,梁珊又一直跟你弟弟牵扯不清来着,可你居然一无所知。夏朝颜,你的人缘会不会太差了点儿?”这两人跟她不太对付,偏又时时刻刻扯得上那么点关系,躲也躲不掉。他在她肩头换了个位置,惬意地蹭了蹭,家里的亲戚,都快让她给得罪光了。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要责怪她呢,还是要同情她。朝颜心有灵犀地苦着脸:“我更同情我的宝宝。”原先想着梁珊一个就够折腾的了,是叫姑妈呢还是舅妈?居然又来一个沈湘燕。小姨?小婶?再加上身份同样无限纠结的梁琦跟夏晚晴。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人相视而笑。又过了好一阵,朝颜轻轻贴在他胸前:“齐唯杉。”他搂住她:“喜欢?”“嗯。”当然。他微笑:“看来,我这几个月没有白忙。”就连梁珊,也被他弄得陀螺似的四处乱转。研究风格,装饰设计,加班加点。她很聪明,总是很容易就能揣摩到他想要的。他当然希望夏朝颜会喜欢。她住院那段期间,从头到尾他都蓄意不想出现在夏朝颜的面前。她那样一个小狐狸,如果他在,她会抢先垮掉。没有人来依靠,她反而坚如磐石。他确信。朝颜突然转转眼珠子:“可是,老公。”“嗯?”“太贵了,我买不起。”家里那套房子贷款还没还完呢。她跟晚晴各担50%。办理房产证的时候,许闻芹执意就写了她们姐弟俩的名字。公平,避税,杜绝后患。当初朝颜跟齐唯杉结婚,许闻芹翻箱倒柜地把家里拿得出手的首饰,挑出好些的来统统塞给了她,包括祖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龙凤金镯跟一块小小的和田玉佩。朝颜印象中好像从来都没看到过,可见母亲的珍惜程度。她掂在手里觉得不妥:“还有晚晴呢。”许闻芹盯着她:“我就是要让你牢牢记住,无论你嫁到哪儿,都是我们老夏家的女儿!”再说了,就算远不能跟齐家相比,气势上也丝毫输不得。齐唯杉某次不经意地说:“即便是亲生的,能做到你妈这样的,也不多。”朝颜转告许闻芹,她只是一笑:“你倒乖觉,两头瞒,两头说好话。”心里却不是不安慰。朝颜继续装可怜:“你又不给我加薪。”齐唯杉看着她,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对你,我只收成本价。”靠山吃山,身为房产公司负责人兼这家楼盘的终极Boss,这点小后门他还是开得起的。他笑,“并且,我只是想让小黑、小白,哈利、波特,还有小夏住得宽敞舒服点,你不过是小小的顺带,倒不用太承我的情。”朝颜居然不生气,只是又转了转眼珠子:“好吧。”她笑嘻嘻的,一瞬间,齐唯杉几乎错觉,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吃力拖着沙发在他面前招摇过市的夏朝颜。她伸手,捏捏他的脸:“奸商,我会打欠条给你,等涨价的时候,记得把利润部分返还给我就行。”空手套白狼是吧?齐唯杉失笑。真看不出来他这个老婆,还挺有生意头脑。近墨者黑。朝颜看着他的笑脸,突然间就有些怔怔地:“老公。”“嗯?”“真不生我的气?”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两人有这样的闲暇坐下来好好讨论这件事。除了手中握着的这份薄如蝉翼的未来,其他所有,在他面前她无不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即便这样一份不可预测的未来,也差点被她撕裂,亲手葬送。可是,她明明期盼,聪明如他,坚定如他,豁达如他,是懂得的。可是,明明在她心底,永远有个气泡载浮载沉,从头到尾,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齐唯杉瞥了她一眼:“你说呢?”怎么可能不生气?朝颜低头:“那,你知不知道……”齐唯杉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罗石把温芬接回了苏州,或许,回到这个熟悉的环境,至少会让精神濒临崩溃的她,不会变得更糟。最后关头,朝颜委托许闻芹出庭,认作无心,而非蓄意。出乎朝颜意料的是,向来睚眦必报的许闻芹只是思忖片刻,没让她费太多周折便答应了下来。一场无妄之灾,让原本好好的罗家分崩离析,差点散了。就算是齐唯杉,也不是一点不恻然:“罗伯伯不容易。”不离不弃,不过如此。朝颜垂眸:“他比我爸爸强太多了。”齐唯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指的那个人是谁。他抿了抿唇:“你还在记恨吗,朝颜?”朝颜微微苦笑:“你要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怎么可能?如果当初他多一点担当和责任,就算两人未必能成夫妻,最低限度,我妈不会跳楼自杀。”“我当然可以体谅她的不得已,”朝颜眼角淡淡的湿,那样保守的年代,未婚生子,惨被抛弃,她吸了一口气,“可我还是要说,我妈她太傻了。”多疼啊,难道比活着的疼会轻一点吗?母女连心,她又何尝不伤,不痛,不感同身受?相较之下,夏朝颜又何其幸运,失去了,却得到更多。朝颜抬头,凝视齐唯杉:“老公。”她伸手,试图抚平他眉间浅浅的皱褶,突然间开口,“我嫁你的时候才两条,现在都五条了呢。”齐唯杉心里微微一漾,一反常态地任她指尖来来去去地蹂躏着。她的指尖终于轻轻滑了下去,踌躇半晌:“我大概没告诉过你,法国两年,我走过欧洲很多地方,”她沉吟,“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哪个城市?”齐唯杉的表情略显僵硬,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他终于开口:“哪个?”朝颜微笑,酒窝若隐若现:“布拉格。”圆石铺就的马路、哥特式的建筑、弯弯曲曲的小巷,每一处仿佛都有许多故事,充满着与往昔相关的哀愁和无奈。她将脸贴到齐唯杉胸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苦难的岁月里,每条道路都通向这个城市,它是唯一的希望之路,这种依恋之情很简单,称为爱。”源于捷克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塞?弗尔特的淡淡哀伤,浅浅乡愁。而爱,又何尝不是一种希望?她伸出手,环住他:“下一次,我想跟你一块儿去,就我们俩,好不好?”人世间,无限依恋,倾心相告。齐唯杉屏息片刻,同样伸出手,环住她。前段时间,梁珊得知内情,拐弯抹角来问他,他不置可否。可是,当刘旋多日见不着他终于忍不住上门来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妈,你知道吗,开始的时候,我也接受不了,她想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去拜祭她的前夫?”他顿了片刻,“我真想狠狠骂她,就此不再理睬她。”刘旋看着齐唯杉因为公务缠身略带疲惫的脸,心疼。她是过来人,再说,她会偏向谁,简直毋庸置疑。可是儿子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并且……齐唯杉看着刘旋,一时怔忪。从头到尾,忘记了谁,记起了谁。如果她的过去,她的一切他统统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他遥遥看着,了若指掌。无法遗忘。夏朝颜,这一次,如何让我相信你,是真的面对了、接受了、解决了,最终轻轻放下了呢?忘记了,他。记起了,他。很长时间之后,他轻叹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妈,你说,如果她不是这么固执、这么重情重义、这么一根筋走到底、这么狡猾得让人忍不住抓狂,那,她还是夏朝颜吗?”一再试探他的底线,得寸进尺,有恃无恐。而如果这一切,她统统没有,他还会不会一意孤行这么多年?刘旋默然。她无法回答。齐唯杉凝视她。很久之后,他终于微微一笑。又何必明知故问?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纵使失望,也不后悔。刘旋又沉默半晌,不答反问:“儿子,其实你在心底,一直都在怪我这个当妈的,对不对?“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梁华一直在英国,可是既然我跟你爸结婚了,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如果不是你爸一而再再而三翻旧账,我们会过得很幸福。”当初的离婚,与任何人无涉。只关乎猜忌、吵嚷,还有无休止的纷扰。至于后来,意外、重逢、惊喜,那是另外一段故事。齐唯杉垂眸,他当然知道母亲的意思。他想起后来跳楼自杀的一个女歌手,她唱过的那首歌——爱了就爱了,若失去感觉,算了就算了,结果别去管他。新婚的那个夜晚,那份涟漪,一直在心中,无限制晕开,一圈又一圈。上天待他,已然不薄。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露台上,齐唯杉与夏朝颜两人相拥而立。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寒露立中宵。朝颜抬头看他:“还记得因斯布鲁克吗?”齐唯杉垂眸:“怎么了?”那时候,知道夏朝颜喜欢茜茜,或者,是喜欢那段皇室传奇背后的平民式的淡淡温情。齐唯杉带着她在贝吉塞山顶皇宫花园的一隅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弗兰茨?约瑟夫的雕像,还有传说中茜茜曾经小住过的一栋小楼,藤蔓环绕,苍翠欲滴,秀丽小巧,安静从容,一如主人生前所愿,成功屏蔽、隔阻了尘世间所有的繁华喧嚣。夜幕渐渐降临,山顶的他们遥看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山下的人们,或许正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热烈谈天,倾情说笑,一晌贪欢。天上人间,近在咫尺。是啊,近在咫尺。朝颜喟叹,她早已满足。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满足?感受到夜晚的微凉,她将身体埋入他怀中。她的唇,在他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在最靠近他心脏的温暖胸口,无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不起……我爱你。她几乎是带有几分贪婪地在他胸前辗转,再辗转,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烙在他的心间。突然间,她踮起脚尖,动作有点笨拙地慢慢倾身上去。这一次,她所遭遇的,是更深入彻底的反侵。一场轮回,终究情动。头顶,紫微星缓缓划过。终于,齐唯杉放开她,浅浅一笑:“夏朝颜,我俩都是赌徒。”我是在赌,站在过去的岸边,抛开昔日的悲欢,会不会终有一天,你衣袂翩然地朝我跑来。你是在赌,时间流转,往事渐远,飘摇的那只小舟,会不会终有一天疲惫入港,静静憩息。好在,我们都没输。斜斜的、略带寂寥的夕阳下,两人执手。朝颜微笑,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印:“事到如今,就算你想摆脱我,也只怕没那么容易。”开始你定,结局由我。人生路上,若是你忘记,我不介意一再提醒。车厢里,齐唯杉旋开车载音响。又是当年的那首《You Are My Angel》,轻吟浅唱,委婉动人。他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悄悄伸过来,牵住夏朝颜的手。她朝他微笑,反握住他。十指交缠,生生世世。爱,就是希望。从头到尾,他终究什么也没有相询。总有些恩怨,需要一个了断的恰当契机。如果他在,总会诸多不便。尽管什么都没说,可他知道,朝颜其实心里是明白的。他们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有着这样的默契存在。长相知,才能不相疑。这世上,又哪有什么永恒?无论是谁,哭泣也好,欢笑也罢,所能把握的,永远只有现在。时间会慢慢沉淀下去,有些人终将在你心底慢慢模糊,慢慢放手,陷入流年。而幸福,永远都需要自己成全,永远都在下一个街角静静等着我、等着你、等着我们。滚滚红尘中,未来的漫漫长路,有你,有我,终究还会有另外一个。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互扶持。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还好,没有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