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云端 只轻轻一眨眼已经远去 好多年回去的路上,朝颜一边自觉地系上安全带一边抱怨:“我只是让你进来缓和一下气氛,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有晏阳那个响彻云霄的大喇叭在,反正也不必藏着掖着了,索性下了班落落大方跟着老公回家,还可以节省两块钱的硬币。齐唯杉将头伏在方向盘上静静看她,半晌,终于忍不住笑:“缓和气氛?我还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谁都不认呢!”他发动车子,唇角含笑:“夏朝颜,你真跟我装傻是不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她叫的可是齐唯杉而非齐总。若论算计别人,不声不响却又一脸无辜的,她得算数得上号的人物!纵使亲缘关系,身为狐狸的她也懂得第一时间忙不迭伸出爪来牢牢护住自己面前的美味。虽然沦为了盘中餐,齐唯杉的心情却是好得出奇:“不回家吃了。”和对过日子没啥特别讲究的朝颜比,他总是挑剔家里的钟点工菜烧得不够好,“算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其实沈湘燕她们的反应齐唯杉倒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另外两个人——大熊跟黄睿静这一对贼夫妻。倒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齐唯杉想,大熊不足虑,关键他那个老婆!监狱中的犯人堆里跌打滚爬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鬼点子想不出来?夏朝颜算是个小狐狸,但那点道行跟她比也是差远了,与其让朝颜被她软硬兼施一点点慢慢折腾,还不如他亲自出面一次性了结。于是约在一家除了贵就没啥特色的日本餐馆。他牵着朝颜的手走进包厢的时候,大熊刚要惊呼就被黄睿静桌子底下狠踢了一脚。她笑眯眯地:“哎呦,我还说呢,一向欺负我老公老实巴交、只要逮到就拼命杀价的齐总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原来最近春风得意马蹄疾啊!”齐唯杉挑挑眉,不接她的话茬,带着朝颜坐了下来。朝颜立刻注意到角落里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的一个约摸三岁大的小男孩:“黄睿静,你儿子?”黄睿静骄傲着呢:“是啊,渝民,来,叫夏阿姨!”朝颜吓了一跳:“他叫……”黄睿静笑嘻嘻地:“是啊,周渝民!亏我们宿舍女生当年还被迷得神魂颠倒的,F4算什么呀,我儿子!”朝颜顿时啼笑皆非。更让她啼笑皆非的是,那个看上去继承了大熊相貌跟黄睿静狡猾的小子一步三晃踱到她面前,摸摸下巴:“梁晓玉漂亮但是脾气太差了,林小美脾气好就是胖了一点,这两个我都不要了。”他骄傲地扬起头,很是纡尊降贵一般,“夏阿姨,你来当我的老婆好不好?”黄睿静听到这番没大没小的话居然也不惊讶,还是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齐唯杉却闲闲瞥了大熊一眼:“你是不是平时太忙了?”明摆着就是说眼前的小屁孩儿没家教。黄睿静当然听出来了,心底哼了一声,立刻掉转枪口,明知故问地:“朝颜,怎么,跟朱教授相得怎么样了啊?”朝颜有点难堪,黄睿静跟朱清扬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当初费了老大力气来撮合他跟朝颜。齐唯杉心底也冷哼一声,真不知道为什么,他周围的人似乎个个视他为蛇蝎,怕他突然之间就会将那个看似纯良实质狡猾的小女人生吞活剥,没一个不巴望她离他越远越好。宋泠泠如是,叶蓉蓉如是,母亲刘旋如是,眼前的黄睿静如是,就连他的岳母大人,也未必没动过这样的脑筋。只可惜………他再一挑眉,轻笑,倾身向朝颜:“既然我们结婚了,我跟大熊相交这么多年,情意重自然礼也不能太轻,”他眼角余光瞥到黄睿静的脸色已经稍变,知道你们刚买了复式楼裤腰带勒得紧着呢,但你惹我在先。“夏朝颜,我记得你上次说喜欢那个比利时纯手工桌布……”其实是购物频道上看到的,朝颜先是说好看,尔后看到女主持人亮出的标价顿时目瞪口呆,巴掌大的一小块桌布竟然要4000欧,折合人民币将近三万!她当即冒出了一句法语:“Histoire de ma vie!”嫌电视无聊但仍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陪看的齐唯杉听不懂:“什么?”朝颜摇头:“遥不可及!”平民百姓家谁会用它,太奢华了。黄睿静也看到过这个广告,心里顿时惨呼:齐唯杉你简直不是人!果然,大熊先是被齐唯杉结婚的消息炸得外焦里嫩,好半天回过神来赶上趟儿了,立刻接口:“这话说的!咱兄弟一场,这点钱小意思!”他豪气干云地拍拍黄睿静,“朝颜喜欢什么样的,你改天跟她一块儿去,买了送她!”黄睿静气得连回身怒视的精神都没有了。齐唯杉你简直太不是人了!回去的路上,朝颜一边自觉地系上安全带一边又是抱怨:“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黄睿静他们买了房子手头紧着呢,你又……唔……”她气急败坏地推他,还在车上呢!齐唯杉抬头,离她稍远,盯着她,轻轻地:“朝颜。”朝颜羞恼:“干吗?”唇角又是一阵浅浅的疼痛。齐唯杉给外人的印象向来都自制寡情、精于算计。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她结婚的大半年来,私下里完全变身为另一种令她难以启齿的食肉动物。上个星期,还挺闷热的天气,她穿着一件高领长袖衣服,还系着一条薄薄丝巾。叶蓉蓉只是瞟了她一眼便了然:“你该申请加工资。”为全公司谋福利,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她夏朝颜这么有牺牲精神?朝颜想起来当然脸红,继续狠狠瞪着他。齐唯杉压根不睬她,继续开车。出门的时候,大熊把黄睿静支开,背着已经熟睡的儿子,看向点头就醒尾,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朝颜的齐唯杉说:“老齐。”“嗯?”大熊欲言又止了老半天之后,才讷讷地:“好好待朝颜。”唯愿所有恸哭、崩溃、无助、痛苦的夏朝颜,连同那些牵系着过往的层层叠叠的剪影,犹如串串肥皂泡,在这一刻,永远逝去,不复再来。齐唯杉微微一笑,掏出一张童装品牌店的贵宾卡:“客户送的,我没用,你留着。还有,回去告诉你老婆,朝颜其实不喜欢,不必费心。”朋友之间,一句话,弥足珍贵。夏晚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夫也实在不能说满意,特别是对比了前面那个之后。罗憩树对他好,几乎是无条件的,所以曾经一度,年少轻狂的夏晚晴简直视他为偶像。什么话对父母不能说的,不方便说的,不敢说的,统统可以去找这个永远对他和颜悦色,分析问题头头是道,帮他收拾烂摊子毫无怨言的准姐夫。他那个时候私心里想,凭着罗憩树的才干,若是姐姐真跟他好上了,那他们一家子的生活都有着落了!他吃吃喝喝的,肯定也不在话下,简直是躺倒不愁!只可惜……现在的他抬起头,有点怯怯地看向坐在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齐唯杉。今天小夫妻俩回家,许闻芹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吃完饭立刻拉着朝颜上楼说体己话去了。晚晴也想溜回自己房间,却被一个淡淡的但略带警告的声音拉住了:“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晚晴腹诽: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虽然他承认,不要说姐姐已经嫁过一次人了,就算没嫁过,能找到齐唯杉这样的,也绝对该算是前世积善行徳。他们公司跟华梁有业务往来,他不止一次听到公司里头的小姑娘激动地趴在玻璃窗上窃窃私语:“快看快看,那个华梁老总齐唯杉呀!”那种语气,总让他撇嘴、撇嘴、再撇嘴。只不过,心底还是再三腹诽,齐唯杉到底有什么好?冷漠,寡淡,无情,对姐姐也不够体贴。齐唯杉叩了叩桌面:“你动了手术之后,就没再去上过班吧?”询问句式,肯定口吻。晚晴还是有点怯怯地看着他,老半天之后勉强地:“嗯。”齐唯杉皱眉:“听你姐姐说,你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晚晴的声音还是有点勉强:“嗯。”齐唯杉的一双眸子不动声色但锐利地看着他:“最近有什么打算?”晚晴默然。他向来得过且过惯了的,原本就嫌那个公司工作辛苦而工资不高,这下顺理成章辞掉,有什么不好?齐唯杉忍不住又皱起眉:“你是学园林建筑设计的?”晚晴有点纳闷地又“嗯”了一声。齐唯杉看着他站在那儿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当然有几分不满,表面还是维持那份不动声色,从名片夹中抽出其中一张:“设计科最近要招人,如果有兴趣,后天一早八点,你找这个人面试。”方大同是个人精,绝对明白该怎么好好调教他。晚晴的嘴巴一下子就张成了“O”形。他手上拈着那张轻飘飘的薄纸,心里却仿佛填满了汩汩的泡沫,生怕一呼吸就会溢将出来。华梁啊,苏州著名的高薪企业之一啊!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暗暗抱怨,家里放着座金矿,还要他出去讨饭,但他没有一次敢在妈妈跟姐姐面前当真说出来。相较于许闻芹,他更怕朝颜。他从小到大被宠溺惯了,一点挫折也受不得。夏勇入狱的那晚,他在屋内偷偷哭泣,整整一夜。许闻芹跟朝颜相拥坐在外面沙发默默无言,无人理睬他。过了两天,朝颜打点好了所有东西要去探监,临了吩咐他:“在家看门。”他抬头,哀求:“我也要去。”朝颜只眼角一扫他:“你去除了哭,还能干什么?”她就像在每天出门看看外面说句“今天天气还好”,语气平淡,甚至冷漠。那一刻,他才清晰认知,原来,一直以来,她忍让他、宽容他、溺爱他,不是因为夏晚晴是夏家的独生子,不是因为夏晚晴是街头巷尾有名的小霸王,只是因为她是夏晚晴的姐姐。她对他,有着一份责任在。如是,而已。他抬头看向齐唯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齐唯杉也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来华梁,我当然非常欢迎。但是,如果面试合格,我对你有个约法三章。”几乎同一时刻,许闻芹把女儿拉到楼上,先是不满意地瞅着她:“你太瘦了。”朝颜摸摸脸:“是吗?我都觉得自己胖了点呢。”许闻芹拉着她坐下,淡淡地:“他对你好不好?”朝颜点了点头。许闻芹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好你上个月干吗大半夜地跑回来?”朝颜低头,不吭声。许闻芹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没当初那场意外,该有多好。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在温芬面前拍胸脯夸下的海口:“朝颜大学毕业,我们也打算送她出去念书!”如今朝颜当真留学归来了,罗憩树却不在了。并不是齐唯杉不够好,实在是条件太好了,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所以她才担心。她这个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天生继承了樊迎春的秉性,总是能吸引到人群中最出挑、第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男孩。可是,齐大非偶,这母女两人,从沈浩然到罗憩树再到齐唯杉。前两个固然悲剧收场,眼前这一个到底福还是祸,她真不知道。她看看仍然低着头的女儿:“下次别这样了。”多大的人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你嫁人了,不比在家做女儿,要懂得忍让。”朝颜还是低着头,“嗯”了一声。许闻芹想了想:“有空记得去看看你婆婆。”朝颜听出母亲话音里的责备。只是刘旋自从把公司交给齐唯杉之后经常世界各地跑,很少在家,齐唯杉好像也并不愿意她跟刘旋多接触。婆媳俩大半年来一直维持着相敬如冰的局面。夏晚晴看到一次就会奇怪一次,想当初许闻芹雄心勃勃地就只愁跟温芬无嘴仗可打。可现在,她只要逮到空就会絮絮叨叨追前追后地教导女儿,从来对朝颜的脸色不管不顾。怎么恪守妇道,怎么伺候老公,怎么讨好公婆……朝颜有时候心想,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妈妈会把《孔雀东南飞》用大字写就裱好贴在她的床头。朝颜当然明白她的苦心,她垂眸,心中淡淡酸楚。跟所有的平凡夫妻一样,齐唯杉跟夏朝颜当然会闹一些小别扭。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婚姻生活,永远都是这样的小事堆积而成。结婚之后,夏朝颜惊讶地发现,齐唯杉居然有起床气。早上起来,脸色总是紧绷的,好大一会儿之后才能舒缓下来。所以,她很乖觉地经常变换一些早餐的花样。餐包、牛奶、清粥小菜混着来,毕竟不复杂,她做得也算得心应手。洗手做羹汤,但遣夫君尝。一开始,齐唯杉显然是高兴的。只要是她端出来的早餐,他总是赏脸,全部吃完。只是后来,终有一天,他蹙眉:“你起这么早干吗?”越来越早,醒来身边总是空的。朝颜眨眼,有点不知所措。齐唯杉一使劲,把她带倒:“陪我再睡会儿……”夏朝颜缩在被窝里,欲哭无泪。做早餐,不做早餐,都有起床气。过了没多久,夏朝颜跟齐唯杉不知道为什么闹了点小别扭,深更半夜里悄无声息便回了娘家,一脸的苍白和颓丧。许闻芹护短,嘴上不说心底肯定是怪齐唯杉的。第二天一早见朝颜没去上班索性也不劝,一天都在厨房里捣腾着给女儿蒸甲鱼补身。到了傍晚,晚晴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谁打来的,公事公办地说:“请转告夏朝颜,齐总说了,如果她明早还不来上班,这个月的全勤奖归零。”晚晴大怒,摔下电话,晚上吃饭的时候,实在气不过便告诉了朝颜。朝颜跟许闻芹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吭声。第二天,朝颜一早就出了门。晚晴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只觉得辛酸。他当然知道这套房子的房贷还压在姐姐跟妈妈身上。家里小店一早关门了,爸爸还在坐牢,妈妈能力那么有限,姐姐又那么固执,他只恨自己不争气。他哪里知道,半夜里,朝颜站在窗口看向楼前的街灯。一个人影始终静静伫立在对面的街角,不知道站了多久。朝颜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竟然有点发涩。只过了片刻,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凝视片刻,还是接了:“喂。”“朝颜。”“……”“朝颜,对不起。”“……”“朝颜,我发烧了。”他已经一早过了害怕说谎就会变出大鼻子的年龄了。“……”“朝颜——”“还不快点回去吃药!”“朝颜。”声音很温柔,甚至略带笑意,丝毫不受她刚才语气的影响。“……”“朝颜。”还是很温柔,夹杂着淡淡的缠绵。“嗯?”有点不情愿。“我想你,晚安,还有,明天见。”他挂断电话,唇角浮起浅浅的笑。小狐狸,你已经渐渐试探着,准备一步一步走进来了吗?最大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来自于朝颜胸前那串项链上的那个戒指。她一直戴着,他一直当看不见。只是,眼睛固然可以短暂失明,心却一直钝痛,仿佛炉膛中隐在层层叠叠灶灰下星点闪烁着的小簇火苗,表面看上去还是完好的,内里早已遍地狼藉。他自嘲:齐唯杉,你已经如愿留住她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得陇望蜀呢?可是,那小簇火苗,一次又一次,死灰复燃,周而再始。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唯独不能,任由他留住她的心。他食髓知味,所以想要更多。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一个薄薄的雨夜倾泻而出。朝颜洗完澡出来,看到窗前小几上的项链连同那个戒指都不见了,项链是许闻芹自小就给她戴上的,戒指于她而言,更仿佛一个熨帖在心的慰藉。她没吭声,也没问。可是,那个晚上,什么都不对了。菜有点咸,汤有点烫,就连平时喝惯了的花茶,竟然也有些涩嘴。齐唯杉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观察着她,审视着她。终于,在朝颜掀开被子,沉默地背对着他躺下的那一瞬间,他用力一把扯过她,冷冷地:“是这个吗?”朝颜看着他掌心流泻下的那串璀璨。这世间永恒不多,让我们成为其中一种。永恒?她心底微微苦笑,也不过是一瞬间。齐唯杉看着她的眼睛,莹莹看着自己,薄薄几分泪意,几乎是立刻,他将那串项链连同那个戒指用力扔在她面前:“夏朝颜,你一定要日日对着你前夫的东西睹物思人给我看是不是?”他转身便“砰”的一声关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朝颜听到大门重重一声响,一切归于平静。她赤着脚站在客厅里,天气已经很冷了,空调没有开。凉意从脚尖一直蔓延到胸口,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吗?她看着那扇冷冷对着她的门,仿佛在肆意嘲笑她。她垂下头,心里隐约抽痛。这种痛,不同于任何以往。钝钝的,但伤筋动骨。等到第三天她回家的时候,他脸色一直很平静。两人默默无言地吃完饭,默默无言地一个看电视,一个看报纸。深夜,朝颜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一直踌躇,终于,她缓缓转过身去,第一眼就触到那个靠着枕头半躺着的身影,静静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他向来强悍到让人无从琢磨的地步,可是这一刻,他的眼中,竟然有着若隐若现的淡淡哀伤。她轻轻依偎过去,眼角微湿:“那个项链,是我亲妈留给我的。那个……”她抬起头,看向齐唯杉,“对不起。”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一点时间。隔了一阵子,齐唯杉偶然想起来,就把和晚晴的谈话都告诉了朝颜。特别是约法三章里头那个扣50%工资当成房贷还款的不平等条约,当时听得晚晴一脸铁青,但最终居然倒是答应下来了。朝颜没作声。她这个弟弟,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没担当、不自立,沉迷网络游戏,也是时候要逼他一逼。她跟齐唯杉当然不会真要夏晚晴的工资,转交给许闻芹存起来做他以后的老婆本而已,也省得如以前一样,被他月月挥霍一空。躺在床上,齐唯杉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长发。跟夏朝颜结了婚才知道,原来跟所有女孩子相似,她的小毛病也一样不落。她胃寒,他自然有所管束,可是百密也总有一疏,某日他回家,照例经过她的身边,突然皱眉:“你吃什么了?”朝颜眨眼:“没、没吃什么。”齐唯杉瞥了她一眼:“没吃你结巴什么?”一心虚就会这样,百试不爽。朝颜脸红:“呃,我……”齐唯杉微微向她侧倾身体,截住她的话头:“香草,草莓,还有抹茶。”他低头瞪着她,短短一小时,她到底偷吃了多少冰淇淋?他沉下脸:“夏朝颜。”她知道理亏,有点怯怯地伸出手来摇摇他:“下次不吃了。”齐唯杉盯着她,半晌之后,“唔”了一声:“帮我泡杯茶。”看着那个苗条的、显然如释重负的背影快速冲到厨房,他斜倚在沙发上微笑。他承认,要想看到这样毫无遮拦的她其实也很不容易。爱吃甜食,爱看肥皂剧,动不动就要把衣服被子翻出来晒太阳,闲暇时爱自告奋勇代替钟点工到菜场去买菜,逛超市总是拎一堆没用的家居用品回来。结婚以来,她很喜欢给他买东西。可是,衬衫买大了,裤子买小了,香水不合他的心意,领带的颜色他一看就拧眉。但她的确是诚心诚意在慢慢学习。而且,其实她很会料理家务,尽管家里有钟点工,可显然她做的菜更合他的胃口。夏朝颜就是这样一个知足常乐的平凡小主妇。他时常打击她,她越沮丧,他心里就越愉悦。果然,很恶趣味。他继续微笑。突然间,他开了口:“朝颜。”朝颜鼻子上架着一副度数不深的眼镜专心致志在看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出国两年中文书断档,所以自打回了国得闲必买。她回头看了一眼齐唯杉,以为有什么事,索性摘下眼镜:“怎么了?”齐唯杉顺手帮她合上书:“好看吗?”朝颜点头。杨绛先生是出名的文采斐然。她想起了什么,趴在齐唯杉身上微笑:“你知道吗,Diebolt教授总是跟我说,工作累了就去看法译版的《围城》,看一次笑一次。”法国人其实不算爱喝茶,Diebolt是她导师,很和善的法国学者,且无论朝颜她们闲暇餐叙时请他喝铁观音、雀舌或是花茶,他没一次不是喝得陶醉不已。朝颜的同门小师妹郑纤纤腹诽他保不齐对中国茶文化一窍不通,但只要印上China这五个英文字母,那就是好的。不过,夏朝颜倒是觉得,能遇上这样一个沉醉于东方文化的西方学者,难得之至。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法国街头遇到散传单的所谓同胞,向来冷面以对。齐唯杉看着她的神采飞扬,居然怔了一下,好半天才说:“法国两年待得挺开心的啊。”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意味。朝颜转转眼珠子,酒窝若隐若现:“当然啊。”齐唯杉心底冷笑一声,还“当然啊”!整整两年,你倒是快活,意德法瑞奥东南西北中,缺心眼似的到处乱蹿。狡猾的宋泠泠鸡零狗碎、语焉不详地送点儿边角料给他,要的那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回馈。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很有几分恼怒,再看看眼前这个小女人一脸的缅怀,不由得狠狠凑上去堵住她因为方才的喋喋不休而红艳艳的唇。半晌之后,他才满意地、餍足地抬起头来。算你这只小狐狸知趣,毕业了还知道乖乖回来,不劳他亲自动手。不然,他岂不是面临此生最大一次投资失败?朝颜呛咳了两声,怒目而视。他抿唇,不搭理她,微笑着继续自己想问的问题:“你跟你妈在楼上说了半天了,都说了些什么?”朝颜愣了一下,抬头,嘟嘴,从他身上翻了下来,有点气呼呼地说:“不告诉你!”齐唯杉挑了挑眉,一返身就将朝颜压到了身下,缓缓地:“你当然可以不说,但你记住,于私,我是你老公,于公,我是你老板,明天我可以迟到早退,”他眼中居然略带笑意,“夏朝颜,你能吗?”早知道全勤奖这个杀手锏这么好用,他一早就该把条件制定得再苛刻些。朝颜脸红。放在从前,十八九岁的她真是想都不敢想,人前一本正经难以捉摸的齐唯杉,私底下这么……当初谭菱不止一次在宿舍里幸灾乐祸地:“我十分同情他以后的老婆。”其实她说这句话并没什么立场,但难得叶蓉蓉跟张若举双手赞同。叶蓉蓉前阵子还翻出来取笑朝颜:“没想到是你做了这只倒霉鬼。”她眼里淡淡的羡意一闪即逝。但真没想到吗?谭菱跟叶蓉蓉QQ闲谈中得知这件事,竟然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是打出一个摸下巴沉思的表情。后来她特意把电话打到朝颜的手机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夏朝颜,你够狠!怎么样?跟我的前男友日子过得还行吧?对了,我特别想知道,他破纪录了吗?”朝颜继续脸红。岂止,他简直是百无禁忌!她狠狠打开齐唯杉游走的手:“你干吗?!”齐唯杉耸耸肩,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说我干吗?”她总是这样狡猾,直截了当地质问他,就想看着他尴尬、处于下风。但齐唯杉又是谁?他总是四两拨千斤,次次奉陪到底。反正,从来最后吃亏的也不是他。他继续捏她的脸颊。最近以来,她的小脸似乎圆润了一些:“小肥猪。”朝颜吃痛,呲牙回他:“养猪司令。”齐唯杉失笑:“我从头到尾也就养了你这一头猪,好像没什么资格称作司令。”朝颜想想也好笑,伏在床上,好半晌之后,渐渐有点心酸,她抬头,凝眸:“齐唯杉。”齐唯杉拧眉,不快:“跟你说了叫我什么?”朝颜转眼,脸上微微一红。他们一早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到现在为止,居然也没能达成什么共识。只不过,朝颜很奇怪的是,齐唯杉从来不是什么闲人,居然在这件事上能跟她讨论上整整一个月。她又转转眼珠子,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齐唯杉听得寒毛竖立,脸上微微抽搐。片刻之后,齐唯杉挑眉,也附到朝颜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尔后略略抬起身,含笑地:“是不是?”朝颜大大吃惊,他有顺风耳?那是许闻芹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朝颜,你都结婚大半年了,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要个孩子。”她脸红得可以当煮虾。齐唯杉唇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熨过她的肌肤。既然岳母大人有令,他当然身体力行。突然间,他的眼睛钉在朝颜的肩胛骨下方。很长时间之后,他的唇终于轻轻烙了上去,半晌他抬头,声音还是沙哑地:“为什么取掉了?”他的心,瞬间开始沉沉撞击。朝颜咬了咬唇,半晌,她答非所问地:“今晚的汤好喝吗?”齐唯杉有点奇怪:“唔,还行。”突然间回过神来,“宋泠泠跟你说什么了?”微恙而已。无怪乎最近他这个老婆变着花样对着食谱单独给他煲汤,今天萝卜羊肉汤,明天胡椒猪肚汤,日日不重样。第一次看到她挽着头发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温暖的灯光下,拿着汤勺小心翼翼吹着汤试咸淡,他竟然怔在厨房门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刘旋厨艺极差,齐述更忙碌,小时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脖子上拴着家里的钥匙,跟着爸爸拿着饭卡去食堂打饭,更多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刘旋经常不在家,齐述毕竟是个男人,对他的照顾绝对不算周到,并且,有时候,还很有几分喜怒无常。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即便只是一碗平常的汤,但最起码,洗手做羹汤,但遣夫君尝,全心全意地为他。他唇角轻轻一挑,埋首在她的颈间。这只小狐狸,他固然痛恨她平日的冷漠,可她要花心思体贴起来,他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这些天补来补去,再加上她小性子一上来不吃就不管不顾地给他脸色看,弄得素来喜荤的他也简直要跟着见汤变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是猫爪挠心般的一阵阵酥软。他顺势低头下堵住她的嘴。看起来,他应当欢迎宋泠泠常来华梁公司协助开拓业务。而且,大半年下来,他慢慢看出,他这个老婆非常有当贤妻良母的本钱。他爱打篮球,间隔三五天,他会约上一帮球友,顺便带着她到S大操场,酣畅淋漓打上一场篮球。她总是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帮他们看守衣服,替他拧开矿泉水瓶。尽管她其实连什么是盖帽都搞不清楚。每天下班,她都将所有的衣服折叠、摆放得整整齐齐,把他第二天要穿的单独放在一边,熨得好好的。对待家务她仿佛也像对工作那样认真、专注。她养花种草很有一套,家里那盆君子兰从没开过花,自打她住了进来,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竟然在某天悄然抽出了长长的花穗。后来,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朝颜雀跃地来书房拉他:“快快快——”其实他虽然不知道她在弄什么玄虚,但既然她高兴,挑挑眉,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她出来。一进客厅,他就愣住了。她什么时候弄回来一盆昙花,居然还开花了。夜静群芳皆睡去,昙花一现为君开。朝颜静静看着,抬头朝他微笑:“盛开就那么一瞬,却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来精心呵护。”齐唯杉看着她:“你觉得不值?”朝颜摇头:“当然不,”她抬头看他,“开虽然灿烂,谢也是一种思念,”她伸出手来,悄悄环住他的腰,“只要付出,一切都是值得。”齐唯杉屏息。认识她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她真真正正朝他敞开她的心扉。只要这样,付出一切都是值得。他收回遐思,放开略带气喘的她,仍然执着于原来那个问题:“为什么取掉?”朝颜垂眸,伸出手指,在他的睡衣扣子上轻轻绕圈,仍然答非所问地:“前两天,有个人跑到我面前,指手画脚、吐沫横飞地埋汰我,‘即使你把自己当棵葱,也得有人愿意拿你蘸酱’!”她的口气十分诚实,模仿得惟妙惟肖。齐唯杉一怔,随即将头埋进朝颜的脖颈,肩膀微颤。他当然知道那个爱管闲事、脾气火暴的人是谁。夏朝颜这只小狐狸,看上去一本正经地转述着别人的浓重挖苦,却无形中悄悄避开了他的问话。他唇角又是微微一挑。看得出来,她还有最后的一丝丝踌躇。无妨,好在他还有时间。网,早已经悄悄张开了。小狐狸,我等你的最终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