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朵朵为谁开

夏朝颜以为,只要自己守住那个秘密,便可以平淡安稳地过完一生。她谨小慎微地活着,胸无大志,心无波澜。 罗憩树心疼这样的夏朝颜,他介入她的生活,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齐唯杉讨厌这样的夏朝颜,却从来无法狠下心弃她不顾。 本是这般岁月静好,朝颜很满足。可命运总被意外捆绑,一场车祸,她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第23章 东湖月
从头到尾
忘记了谁 想起了谁
许闻芹也不能接受这样一桩婚姻。晚晴病情稳定,已经出院了,在家里休养着,但她依旧日日流泪。她想自己是越来越脆弱了,这桩婚姻背后若隐若现的强迫意味,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放在以前她定是要抵死反对的。
朝颜先跟她提出来的时候,她立刻咆哮:“我又不是你亲妈,死活不用你管,大不了以后进养老院。我告诉你,你只管顾好你自己,买墓地的钱我都准备好了,我死得起,不用你操心!”
夏朝颜任她发泄,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只是放了样东西在她面前。
许闻芹顿时石化。她气咻咻地转身,“砰”的一声用力甩上门。
片刻之后,门背后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恸哭声。
朝颜抱膝坐下,默默听着。
让她哭吧,能哭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半晌之后,朝颜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可她知道门那边的人可以听到:“妈,这是我自己的事。”
又过了很长时间,许闻芹打开门,脸上泪痕未干,昂着头:“我不见他!”她绕过朝颜,恨恨地,“你选的,你做的决定,后果你自负!我还是不同意!”
话虽然说得这么决绝,可当那一对年轻人真的一起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心里堵得慌,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颜,晚晴,还有夏勇……所有这一切,令她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
这三个人对她一样重要,谁都不可或缺。朝颜,是她的女儿,晚晴,是她的儿子,夏勇,是她深爱的丈夫。
尽管在那个看似木讷的身体里面,这么多年来,始终还住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
同样的,她在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上,也依稀看到了另一个少年熟悉的身影。那个眼神,那个表情,那个……
宿命吗?她不知道。
推开门,放下行李,齐唯杉看向朝颜,微笑:“如果累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下,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现在的他们,在奥地利小城因斯布鲁克的郊外、半山腰的一座小酒店里。一推门,就能看到阿尔卑斯山的夜景,还能听见似有若无的牛铃声。
他征询朝颜的意见,她选定的这里。她不要任何仪式,但她要求一个蜜月。
无妨。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
除了一样。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什么声音?
朝颜被阵阵若有若无然而听上去非常清脆悦耳的铃声吸引,她几乎是扑向正对着阿尔卑斯山的房门,打开,走上露台。天!远处是阿尔卑斯白雪覆盖的山峦,山间淡淡萦绕着如梦如幻的云雾,转瞬间便到眼前,弥漫了所有的视线,片刻之后,云雾渐渐散去,近处高高的山坡上,落叶松和冷杉林旁,青青葱葱草丛里,间或几只奶牛,脖上系着特制的牛皮铃铛,悠哉乐哉低头在吃草。
朝颜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齐唯杉走过来,站在她身后,轻轻拥住她:“奇怪吗?这是当地的一种文化特色。奥地利的农牧业盛行,直到现在,每当春天人们仍将牛群赶到山上的草场放牧,到了秋天再将牛群赶下山。铃声就是召唤牛群的一种标志。”
他的声音很醇厚好听,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朝颜亦如小学生般认真地听着。
世外桃源。她真不知道除了这四个字,还有怎样的文字可以形容。
她回眸朝齐唯杉微笑,算她贪心吧,若是每年可以约上家人和三五知己来这样的地方小住,任时光凝结,任世间喧嚣,一概不理,悉数抛开,盛夏光年,逍遥闲散,该是多么美好。
她突然开口,几乎是同时,齐唯杉也开口:“茜茜公主?”两人一时错愕,旋即都会心微笑。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王室夫妻俩在山上的小木屋里,茜茜给弗兰茨擦鞋,间或调皮地吐上一口唾沫到鞋子上。难忘那个可爱的笑容。她是他们那代中国孩子年少轻狂时共同的梦中情人。
又怎能忘记,温暖的午后阳光下,那个明眸皓齿、落落大方的少女,唇角绽开灿烂而略带狡黠的笑,一扬手,一转身,一回眸,没有钓到鱼,却钓到了此生不渝的爱情。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朝颜回眸,朝身后那个人微微一笑。
黑暗中,齐唯杉缓缓俯下身,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沐浴露混杂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他盯着她,半晌之后:“困了?想不想睡觉?”舟车劳顿,他心想,答案或许显而易见。尽管他自己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
出乎他意料的是,朝颜不答,又过了很久之后,她缓缓伸臂,缓缓搂住他的脖颈。齐唯杉屏住呼吸,他的声音有点哑哑地:“夏朝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朝颜淡淡地说:“那么你呢?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你的问话非常煞风景?”
她是一个成年人,她是一个嫁过两次的女人,她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只是,她的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如果,如果,如果当初……
她把脸贴到了他的颈窝,就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轻浅。
粗重。
粗重。
还是粗重。
轻浅。
……
终于,在朝颜快忍不住这份难堪的、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猛地呛咳了一声出来的同时,漫长寂静的黑暗中,齐唯杉脑海中那根弦骤然绷断。
他直接吻了下来。
恍惚中,他又闻到了清晨的露水滑落牵牛花瓣的那种清香。
十八岁那年,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一脸不以为然就差没刻上“败家子”三个字的夏朝颜。
十九岁那年,银杏树下被罗憩树紧紧抱住了、轻轻颤抖,初吻中的夏朝颜。
二十岁那年,明亮的客厅里,受辱但面带隐隐嘲讽的,一脸倔强的夏朝颜。
二十一岁那年,崴了脚坐在他车里为罗憩树而哭泣的夏朝颜。
二十二岁那年,在他臂上重重咬上一圈怎么也去不掉的印迹,让他大夏天依然只能穿长袖的夏朝颜。
二十三岁那年,在他的步步紧逼下落荒而逃选择当一只鸵鸟的夏朝颜。
还有……
二十六岁的,他的妻子,夏朝颜。
他的妻子……
他的心底,滑过一丝丝苦涩。曾经……也是别人的。
她,也曾与别人,这样亲密。
这样……
他骤然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他的声音竟然开始轻轻在发抖:“朝颜。”他的眼底,居然起了从未有过的一层浅浅的轻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上天于冥冥之中,是否有所知晓?
朝颜紧紧闭着眼,蹙眉,手指用力抓住被单。她的脸由于疼痛开始泛白。齐唯杉重重喘息,他的头几乎抵上了她的,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也立刻逼了过来:“夏朝颜,我是谁?”朝颜睁开眼凝视着他,很长时间之后,她幽幽地答道:“我的丈夫,”由于从未经历过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轻嘤了一声,眉头拧得紧紧的,“齐……”刚说了一句,她的话音已经被完全湮没。
够了!
齐唯杉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在轻轻颤抖。朝颜,曾经以为,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曾经以为,记得也好,最好忘掉。
而此刻,他深深地、深深地吻住她。
在这初次交会时,互放的光亮。你看得到吗?
朝颜忍痛咬唇,她闭着眼,心底轻轻划过一道浅浅的水纹,慢慢扩散,扩散,再扩散。
罗憩树,从此以后,你只能,青苔长成,水藻肆虐,静静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
连同最后的,那一滴泪。
你知道吗?
很久很久之后,齐唯杉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的唇渐渐移到了她的眼角,他辗转吻了下去,轻轻呢喃。朝颜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重重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朝颜,朝颜,朝颜,朝颜……”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纵使这般,云胡不喜?
夏朝颜,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的花开。
即便不只是为我,我依然满心欢喜。
清晨,外面天才蒙蒙亮。朝颜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静静的身影,倚在落地窗前,轻轻的窗帘拂动下,他手中的咖啡水汽袅袅升起。依稀熟悉的一个场景,朝颜一时间怔忪。
他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回头,浅浅一笑:“早。”
朝颜有些脸红,说不出话来。齐唯杉放下手中的咖啡,走了过来:“还早,为什么不睡?”他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累么?”朝颜的脸上已经红得似猴子的某一部位了,她埋下头去,齐唯杉就看到她头顶的双发旋儿微微在动。他心底居然一荡:“再补会儿觉吧!”他又上床,揽住朝颜,一起躺了下去,几乎是命令地,“闭上眼。”
她最近心思太重,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需要好好休息。朝颜果然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齐唯杉的声音:“回家之后要把床换成加大的。”
朝颜睁眼:“为什么?”
“这样我才不会被你踢下去。”她以为他想这么早起来?
她的睡品,真不是一般的差,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相信。
朝颜难堪地埋着头,她看不见齐唯杉眼底的微笑。
他想,夫妻间这样的小情趣,他应该慢慢学会享受。不,或许,他正在享受。
朝颜重回华梁公司做小职员,首先有点意外的是叶蓉蓉。只不过,她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之后,便轻拥朝颜:“没想到我们居然有缘继续共事。”她早该料到,有她那个老板在,纵是死水微澜也必定不能长久。她心底喟叹,但也不是不释然。朝颜笑了笑:“以后多多指教。”或许些微芥蒂,但她们之间的十年,朋友二字,已是太浅。
当然,最意外的还是晏阳,她已经如愿升至财务部一把手主任。她瞅着朝颜含笑:“欢迎你迷途知返,夏朝颜。”那家外企不是不好,但裁掉这样勤勉的员工,可见眼神一定不济。朝颜也微笑,重复着:“以后多多指教。”晏阳见四周无人:“你知不知道你能来,作为部门负责人我是最开心的。”朝颜不解:“为什么?”晏阳挑眉:“我们财务处一定会一雪前耻,从两年以来最不受老总重视的部门咸鱼翻身。”朝颜明白她的意思,微微脸红。
但齐唯杉在公司里看见朝颜总是一本正经得很,从不跟她说话。所以半个月下来,晏阳居然有点小失望。没听说齐总最近有什么新欢啊,为什么对这个旧爱,呃,请原谅她一介俗人修辞水准低下,一脸的意兴阑珊。果然是个男人就善变。时间长了,事情一多,她这份八卦的心思也就淡了。
某天,突然一阵高跟鞋声音响起,似有若无的香风一飘而过,晏阳耳朵尖立刻抬头,见朝颜没在意,再加上那个人实在走得太急,便不多事又低下头去,耳朵还是刻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那个声音重又响起,走过财务处的时候,那个人不经意般朝里头一看,立刻失口叫了出来:“夏朝颜——”朝颜抬头一看,也是一愣。
沈湘燕看着她,表面上倒是平静,心底却当然惊讶。毕业之后她负笈留美,是不声不响走的。既然落花无情,她又何必流水有意?她向来骄傲惯了。
在美国两年半,该玩的、该享受的、不该错过的,她一样都没有错过。当然包括恋爱。
揽镜自照的时候,她没有一次不觉得自己比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实在美得太多了。可是,她弯唇,自嘲,美又如何?天生有人是眼盲。
后来她回来了。刚回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一个算是有那么点惊人的消息。她有时候不免会想,或许她们俩乘坐的飞机就在云端擦肩而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是欠缺那么一点点缘分,还有那么一点点和谐。她当然还是很怨恨夏朝颜。
至于齐唯杉,他颓废吗,生气吗?她是一点也没看出来。照样好好料理公司,照样下班准点回家,间或邀约三五亲朋小聚一番。她回来之后与人合伙开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他偶尔也会跟她探讨公事,闲话家常,后来索性请她当华梁的特聘财务总监。
他是那么的无所谓,再加上刘旋陆续给他介绍女朋友,有那么一两个还一直就那样相处着,以至于让她觉得如果多事去安慰他简直就是对彼此智商的侮辱。况且,相较于她,他是无以复加的跌份。
那么,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其实已经完全有资格去好莱坞星光大道拿奥斯卡小金人了呢?
大学同学聚会,他破例地喝多了,她送他回去。放他上床的那一刹那,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低低地:“罗憩树,她的心给了你,我认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连她的人都没办法留得住呢?”
曾经在纽约街头手持高跟鞋一路狂追黑人小偷的凶悍女沈湘燕坐在一旁,想骂、想喊、想痛扁一顿人,却终于还是泪如泉涌。
齐唯杉,你真不值得。
她冷笑一声:“夏朝颜,你还舍得回来啊?再说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反正你这里也无牵无挂了,干吗不待在法国结婚生子过小日子算了?”
要么就干脆躲得远远的索性让那个人断了念想,要么……她狠狠瞪她——你现在这样不清不楚不尴不尬地又跑回来害什么人呢?
晏阳竖起耳朵,心想这才不枉我天寒地冻的还把门大开着的一番作为。
朝颜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你好,好久不见了。”沈湘燕踩着高跟鞋慢慢走近了她,冷哼一声:“好?我怕是没什么能让你觉得好的吧?怎么,你过得挺好吗?”她朝给她搬凳子的晏阳矜持地笑了一下,款款入座。
她看向朝颜,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小萝莉吗?还是清汤挂面的长发,眉形只是浅浅修过,若隐若现一颗淡淡的眉心痣,似乎连口红也没涂。她看向夏朝颜的手,指甲倒是圆润,只可惜光秃秃的。好歹出国留过学的,也不知道学点儿时髦。她当然不承认其实夏朝颜的气色很不错,白皙的脸衬着乌黑的一头长发,如果说她大学刚毕业,应该会有很多眼神不好的人相信。
可她就是看她不顺眼。她的眼神就这样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一遍遍在朝颜脸上打量着,逡巡着。朝颜任她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还是微微一笑:“听说你现在工作挺顺的。”沈浩然滞留国外回不来,恐怕不能不算一个极大的惩罚。而在这里,只有她们姐妹俩,纵使不能和平共处,至少也不要反目成仇。
沈湘燕是个聪明人,清楚自己其实已经很逾矩了,但一想起那晚齐唯杉脸上的神情,她心头的火气就腾腾上涌:“我们很熟吗?我是挣钱还是扫大街跟你有关系吗?”
朝颜的目光一闪,沈湘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一凛。也就大概三五秒吧,她听到朝颜平静无比地对着外面叫了一声:“齐唯杉,你进来一下。”
晏阳心中大乐,值!绝对值!尽管她不是很看得惯沈湘燕每次来时的高傲和目中无人,但这次的殷勤绝对值回票价!
这天还真是恰巧路过的齐唯杉听到朝颜在办公室里头叫他,心里微微一漾——好,夏朝颜,你先不守规矩,那就休怪我回去之后不客气!
一进门,他稍稍愣了一下:“怎么,你还没走吗?”沈湘燕看着他,也顾不上平时隐约划定的界限,没好气地说:“我可是华梁的财务总监,了解一下员工动态也是应该的吧?”
齐唯杉笑了笑,一伸手就将朝颜捞了起来,稳稳地将她揽在怀中:“那是当然。不过,身为公司老板娘,朝颜与公司共进退的毅力和恒心那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他低头对着朝颜,“是不是,老婆?”
这下,晏阳跟沈湘燕两人齐齐愣住,半天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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