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带把伞罢。”我出了偏门,青杨急急追出来,“这天色,没准下雨呢。” “好。”我接了伞,朝习云他们道,“今日有劳了。” “先生客气。” 今天去见故人的旧友,所以着普通人穿的衣服,不骑马,令习云他们前后隐了。 九十九 出了府邸便是石板长路。旧城的缘故,风chuī雨蚀之下,板面已经不那么光滑。 也不知道司工下面的新城图纸打造得如何了,按我提示的规划理念而画,应该有所惊喜。新城另起,和旧城通衢相连就是。旧城虽旧,总有人以之为身份地位之象征,或者老者怀旧,不愿乔迁。我也算是提早保留文化古迹了。王宫随主君少君的心意就是,反正诸事待兴,两个都是明主,也不会大造。诸司的官邸要用石材,不需像造神殿那般雄伟jīng致,简朴实用就好。青石产地不远,真是大大方便,能久用,能防失火,还能……说来,他们造房子的工艺,尤其梁柱结构,椽法,的确匪夷所…… “先生。” 正数着脚下石板上指小水坑,面前忽然多了一双靴子。 军履。 底部参照诸多经典款式的运动鞋,说来多亏……不过现在市场上也有卖就是了,质地差一点便宜一点却也耐用,真是的,我还来不及保护专利打击仿造…… “先生。” 这声音…… 我抬头,“怎么?” “先生去祭故人么?” “是。” “下官可否同去?” “穆仲校军务繁忙……” “先生!”穆炎语气里忽然恼起来,“……清明军假,先生亲定,先生俱忘了么?” ……好像是有,他们总要祭祭故人,可我和主君两个拟订的时候列的何止这个日子,而且军假事务应该是一小部分,属于…… “先生?” 回神,想了想,打量了他一眼,“未着军服,倒也无妨。” 说来,那故人也算认识他。 ××× ××× 我前面走,穆炎照旧在我身后跟着,一路俱是无语。 前面就是城北菜集。这里穿过去,再拐向…… “为何俱是蔬摊?传言身为乾国都民甚于身为他乡官吏,如今可见,却是无以食肉……” 眼角瞟瞟前头左边新入乾的游学子,我往右边移了半步。 “非也。鱼肉皆有,俱在东头。西端多为菜蔬,此乃城北菜集独有之一大奇观也。” 听口音本地学子,还蛮津津乐道的。 慢上半步,我挪到穆炎身侧。 “先……”穆炎往中间稍让,出声询问。 “别叫这个。”我轻道,叫他噤声,示意他如常走,“今日便服,便服,便服也……” “……时临?” “随意随意,莫叫先生就安然,安然……” “菜集荤素分列,规矩齐整,令行便可,并不难办。为何独有,又为何谓之为一大奇观?” 我缩缩脖子。 “时临。” “何事?” “……无。” “非令行,而乃天然所成,所以谓之奇观。单沣兄静等便知。今日清明,晨有雨意,幸而现已云开,天气不错,此时也该快来了。” 我走得快了一点。 穆炎于是也快了一点。 刚刚把那两个抛到身后,却听到远远一阵哒哒声。 看准旁边一条小巷,忙忙溜进去躲了。 穆炎跟着过来。 菜集的嘈杂忽然安静了一大片。 而后一个年轻买菜人的慡朗笑声响起。 “这……?!” “单沣兄?” “此驴何家而来,欺民霸物,实乃……” 我往穆炎身后躲了半步。 又是一个老伯伯呵呵的乐声。 “单沣兄莫恼,看仔细,看仔细。” “……” 我背转身,面朝里,无声叹口气。 “如何?” “……此驴实乃……何家府中?” “此驴来头不小。乃先生故年初入乾时,胯下代步。” “先生英采勃发,通晓诸事……曾以这般老驴……” “虽老,却通晓人性。况且,先生的驴,焉能是一般的驴。单沣兄且再待看后续。” 哒哒声渐渐近了,我缩到穆炎和墙之间的角落里,靠壁贴好藏密实。 “时临,你为何如此?”穆炎面朝外站着没动,而后回头问了句。 “别提了……”我有气无力,脸都丢光了。 弯腰从穆炎身后探出半个头,两只眼睛看外头。 老侧悠悠跟在俞儿身后,看中哪株白菜,便停步叼来,在摊角上嚼了。 而后一抬右前蹄,一顶脖子上挂的竹圈口的布钱袋,顶出一枚铜板,接着哒哒往前一阵。 有时候吃得高兴,力道重了,便是两枚。 极偶然,也有三枚的。 俞儿买了东西,常常得返身回几步放去车上。幸而老侧识路,俞儿虽不若那四个,也是通些武艺的,又带了打杂的出来,倒也不怎么碍事。 “这几年,它倒是越来越jīng了。”穆炎摇摇头,大概也颇感无奈,难得感叹了句。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好像有些奇怪。 “吁——”老侧长长悠悠叫了一声,而后一阵哒哒不断,上去跟紧了俞儿。 “这是?” “吃饱了。” “……” “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单沣兄,你仔细看那驴子肚皮。” “侧肋有几道浅疤痕。如何?” “不是这个,它肚腹未曾下坠,然否?” “……如何?” “便是未曾满腹了。” “……为何?” “老来过饱不养生。而且,饱胀了不好逃命。上次菜市偶尔有武人打得兴起闹了市,它远远见了,钻出车套子就跑回了,一路不停,直接回了先生府,那个快哟。可惜我没能得见。” “……” “菜集此端靠近先生府,故而蔬摊皆喜抢占这头,以得一枚铜板为幸。多以之为护身符,据传可保平安,佑康乐,神灵致极。更有集数枚一串赠人互馈为礼的。谓之奇观不为过罢?” “……” “单沣兄。” “……” “下巴,下巴。” 一百 “到了。”我老远抬头看看,怡红院的门匾又换了新的。 真是的,虽说这几年亩产经我手,的确是在翻翻儿,可……为什么偏偏jì院富得比一般商店还快上三五分? “时临……你?”穆炎往后退了半步。 “那个,麻烦你走前面。”虽说没有穿仲校军服,但是一看就知道行伍里人。姑娘们喜欢的客人,必定会热情包围。 然后我就可以溜到后院去了。 也对,城外驻军不少,平日一般士兵不得逛jì,休憩日并未禁止,毕竟有需要。而且还有入城禀事的校尉们,总会事先预备,办事效率特好,而后挤出一晚上两个时辰的。比起别城来,如此也不算奇怪了。 “时临……”穆炎没动。 “怎么了?” “祭……故人?” “故人旧友在此为琴师。”我怎么会弄错地方,“今天路上耽搁了会,他这会该已经收拾完香烛,就等我了。” “哪进院子?” “怎么?” “不走正门可好?” “……后院,东数西第三进。”我给穆炎指指方向,而后回头唤了声,“习云。” “在。先生,天放晴了,伞也给我收着罢。” “好。” 跟在习云后面,五六步。 习云就是厉害,酷酷一个POSE,而后稍稍勾勾唇,门口就空出一大片了。 我溜进院子,回头看看,习云脚下不可察觉地移动避开拉扯,应付自如。见我示意,朝我这边点点头,一闪,人就不见了。 留下一片花红柳绿的呆愣,以及而后的一片惊呼。 这是正宗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习云第一年尚有些不自如,第二年就耍得出神入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