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微微上挑的声音,恰到好处的疑惑。 “走不出五十子。” “呵……”孙顷德淡淡一笑,捋捋胡子,“公子说笑了。如此,随公子便是。” 和明白人处事就是好,成功将围棋课改成了闲聊。 只是…… 看看孙顷德的山羊胡子。 想想宣纶嫩嫩光滑的下巴。 这个,梁长书的喜好,真的真的,差得太远了吧? 酉时初,在醒来的那个院子里,先用晚膳。 酉时三刻,宣纶带着两个僮子过来了。 花厅里四周窗子只开了朝西的四扇,还下了纱幕,放了炭火的取暖炉子。 这个时间,的确是抚琴的好时间。 远处,huáng昏日落,晚霞满天,偶尔有几只倦鸟掠过。 近处,深绿的枝条在窗外斜斜伸展,挺拔有力。 窗景如画。 宣纶和我一人一张琴。 琴我会,只是仅仅比围棋的会,多了那么一点。 也就能弹个最简单的短曲子。 “宣纶,落霞与孤骛,正齐飞。这般好的晚景,怎么能白白错过。你可愿奏上一曲?” “不错,如此好景,不可错过。”宣纶看着小僮焚上香,扭过头来,微微一笑,“宣纶献丑了。” 端坐,试了试音,想了想,拨弦开始。 献丑…… 这叫献丑吗? 他的琴很好。 我不知该怎么说,比起以前听的碟子来,一点不差,甚至可能还更好。 捻转的手法有些不同,起承回转有时候略快了几分,但正是这几分快,反而衬得主旋更为悠长,隐隐带了几分缠绵悱恻的…… 思chūn? 一曲终了。 天色也差不多暗了。 两个小僮点了灯端过来。 “好琴。如小溪流水,鸟雀婉转,十分动听。”我轻轻拊掌,赞道。 “公子谬赞了。”宣纶笑笑回答,语音温润,不骄不纵,又得体有礼,显然是听惯了夸奖的。 那,他中午为何脸红? 和夸奖无关,和我无关,和广湖应该也就无关了。 莫非…… 那三人里面的谁呢? 嗯,应该不会是孙顷德,差得太多。 黎翼卓,和梁长书…… 不得不承认梁长书的可能大一些。 “时临语拙,音律不通,若是梁大人那般的雅人在此,定能细细说出好处来。” “大人忙碌,少有闲暇的时候。”宣纶面上微微一动,眼神又跟着黯了一下。 果然。 十八 稍作洗漱。 在张家坡时,总有人串串门,磕磕牙。我若是无聊,跟着凑一会就是。其实也未必一直仔细听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有几个人在旁边说话,便不觉无聊罢了。农家灯油金贵,天黑后都是借着泥炉灶火的火光说话做活,织织布,给锄头换个把,数数攒下来的jī蛋,之类之类的,也不会持续很久。 在这,有灯,也没限制我用量,我却无事可做。 发了会呆。 泡脚的水加了两次,又凉了。 擦gān,套上鞋子,唤了外头的两个丫鬟进来,由着她们收拾了去。 隐私的概念,即使到了这里,还是有的。没有必要的时候,我并不想当着她们的面上演脱衣秀。不留她们在身边却是不可能的,我的身份还没有那般的自由。 所以,折些中罢了。 她们俩,脸圆些的一个唤梅蕊,下巴尖些的一个唤桃青。都是机灵又明白规矩的孩子,知道我算是客人,却又不是简简单单的客人,主子家拨她们过来不过一时需要而已,凡事有礼里带了分寸的生疏,伺候的活则一样样都做得好好的,客主都挑不出错处。 不由微笑。 “公子,可要歇了吗?”梅蕊抹gān地上几滴水,那是我加水时候不小心落的。她在我面前侧旁一米左右,躬躬身,轻轻问。 “差不多了。”我点点头,问,“梅蕊,宣纶公子入府几年了?” “七年多了,年底满八年。” “黎翼卓黎公子呢?” “三年不到。”梅蕊似乎觉得应该说什么,稍稍思索了一下,找到了合适的措辞,“黎仓记擅算,另有一手好字,颇得大人赏识。” 仓记? ……我想,有什么被我搞错了。 “不知孙顷德……?”称呼什么? “梅蕊寡闻,只知镀城里,孙幕士棋艺绝无对手。府里公子小姐的棋,都是他教的。” “这么说来,黎仓记和孙幕士若要走人,梁大人也管不了?” “公子说笑了,大人待人都是很好的。” 真的可以走? 那个,我想……起码形式和名义上是自由的。 他们这般,有些像门客。 “那宣纶呢?” “宣公子是府里公子里头琴艺最好的。在镀城,不数一,也数二。” 前面一句貌似多余,其实隐晦得体。 也就是说,宣纶有卖身契在梁长书手里了。 “知道了,你们下去歇了吧,我坐会会也就睡了。” “是,公子。”梅蕊应了,退下。 应归应,我不熄灯,估计她们也不会退下,必定在外厅门口守了。 罢了,发呆没有光也是可以的。 起身正解衣。 “公子,梁大人来了。” “哦。”把衣带隐扣系回去,我揭帘而出。 “这是?” 对着小厮捧上的一大堆画卷,我不明所以。 “会出席的,好生把这些人都记熟了。” “……”我放下茶杯,踟躇了下,“梁大人,那个……” “嗯?”隐了威胁的声调。 “其实,我进镇的时候见过找我的画像。”那幅据说和我很像的画像。 后来看看也觉得画得不错。 “怎么?” “一点也不觉得那是我。”所以才会如常般逛街。 “……你?!” 这语调可不可以理解成为恨铁不成钢? “按画认人,对我而言,根本……”谁叫我以前看的是照片,这些画像,几根黑色墨线弯弯绕绕,比素描也不如,我看着都觉得差不多,“若是指了个人,再指画,我大概能评几句画得像不像,但是倒过来就……” 就完蛋了。 梁长书揉揉太阳xué,没几下又放下了,对着我看过来。 他不信,也是正常。 “我没作过公差,能去集上走走也是这几个月的事。”喝了口茶。 相信他懂我的意思。 梁长书转回头去,慢条斯理捧茶喝了口。 只是,大概想到孙顷德黎翼卓那边的事,他的脸色似乎更差了。 “梁大人。”我侧头看看他,“一定要和广湖过去的熟人周旋吗?或者,说我被砸坏了头,记不得前尘了?”摸摸左脸和额头上的疤,“这没人可以否认,明眼的近前一看,就知道是半年多前的破相。记不得也好,半疯癫也好,能说通就好。” 梁长书沉默良久,低低道,“正旁君和广湖jiāo情匪浅……” 面上神色丝毫无变。 有时候,正是无变化,才是有问题。 特别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都不稍移一下。 侧旁看不清楚他盯的什么。 “东平使君吗?”收回目光,顿了顿,“匪浅到什么程度?” 难道,所谓见面,还有特殊内容? “到什么程度……”梁长书冷冷哼了声,起身走到我面前。 不妥…… 十九 “蓝璃么……” 警惕! 这名字的意味,可不好玩。 “错,我是时临。” “哦——?” “梁、大、人。” “梁赖两国近来jiāo好,可要去邓家问问?” “……” 穆炎放火,是和我的jiāo易,我没法用来反驳他,必定会连累穆炎性命。 至于他们暗中作下的那件事,且不论顾不顾穆炎的死活,那暗里下手的对象并不姓赖,是什么身份,具体的情况我根本不清楚,利弊不明,也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