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可!”门口急急进来一个人。 “可是……”我的问题根本没那么严重。 “遵医嘱,遵医嘱,否则,小病成大病,时患成顽疾。”正旁君严肃了脸色,摆摆手,郑重其事道。 穆炎似乎深觉有理,垫了靠枕,教我坐了回去,而后又把被子给塞了个严实。 问题是我根本没有病。 不过,正旁君如此,恐怕别有用意。反正我起身也做不了什么,躺就躺罢。 “穆炎。” 穆炎起身,在屋里巡了一圈,脚步无声,走回我身边,看向我,点了点头。 “今晚起,你不用再戒备了。”我用极轻的语音,快速道,“东平使君的下榻处,比周治侯府邸安全得多。” 虽有很多疑团还糊涂不明,比如殿上那宴里争论的人之中,护着我的和针对我的,他们的主子和广湖各自有何渊源,是否认出我的冒名顶替,又是什么利益纠葛教他们选了立场。比如正旁君明知我不是广湖公子,为何却要带我走。比如寺御君帮我的目的何在,是否和正旁素有来往,甚至gān脆就是东平暗子,等等。 但是目前,那些都和我无关了。 伸手。 穆炎递过一只手来。 拉他落坐到chuáng沿,圈着他,拥抱。 “你我,现下,暂时,安全了。”贴着他,体温暖暖的,安实真切。不由,绽出一个笑来。 穆炎任我抱着,过了会会,低头看了看什么,碰碰我的手指。 而后,拿下我手,塞进被子下,而后把我整个按了进去,“凉了。” 我不满。 穆炎对着我看了一会,而后连人带被扣抱了,“该歇了。” 时候的确不早了,我也真的困了。 肩颈jiāo接处,靠背后的那里,一点点松下来,带着隐隐的酸软麻木。 这两个月,真是累人。 次日早上。 正旁君出去后。 头日那个婢女,唤作莹儿的,进来通报,说是寺御君遣人带了礼物来看我。 穆炎闻言走回榻边去取长剑。 我连忙止住了他。 “我家国柱不慎误惊了公子,甚是不安。故命小人带了薄礼,前来赔礼探看。”正是捉狐狸的那个随从,“还望广湖公子莫要嫌弃。”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带来的东西。 上头一个扁盒,里头一件暗青色披风,簇新的。 接着一对小小酒坛,估摸和昨日猎场上的那种一样。 最后一个,与其说是个结实的盒子,不如说是个一侧抽门,通气良好的笼子。 里头正是那只小狐狸。 “另外,公子尚遗落了一样东西,小人也一并带来了。”那随从蹲身打开一半笼门,哄着那狐狸露了个面亮了个相,又把它关了回去。 “多谢费心。”我不由微笑,示意请他起身就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人惶恐,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成冉便是。” “那么,成冉,还劳你回头传话。寺御君的箭好,酒更好。时临虽手不能缚jī,也不胜酒力,却喜欢得很。” 那酒那箭,的确是极好的。 虽然,酒里,偶尔,会多些东西。 “小人不敢稍忘。” 我轻扬声唤,“穆炎。” 铺绢在膝,握笔于手,回想片刻,连编带抄,落笔: 身衣皂袍敌血染,腰间玉带胜雪白。 顶冠墨玉芒如矢,膝束深靴於菟刺。 弓开秋月绞丝莹,雕翎箭发迸寒星。 百步穿杨猿臂健,左破右催疾流萤。 两眉入鬓长挑剑,疑是神螭游人间。 停了停,又小字注了附言一行—— 今朝始知,世上亦有冰生火。 剽窃拼凑,感叹完毕,忽而觉得似乎恭维露骨,韵脚不妥。正想毁尸灭迹,抬眼却看到成三如平常下人的神色,微微含了温润的冷黑眸子,正静静看着我在绢上涂鸦。 这人,内里,原来和他家主人一个样的性子。 再四下找找穆炎,他居然就在我身后,离chuáng一米左右处。 chuáng栏是镂花的,他的目力是一流的…… 既然已经泄漏彻底…… 誊写也免了,连带涂改的墨迹两团,封入信,递给成冉。 四十二 无所事事。 于是在成冉走后新开了张绢涂鸦,又磨着穆炎开了坛酒,斟来喝一杯。 “所谓醇酒如水烈胜火。”抿一口,再抿一口,递给穆炎,“你喝吧,我怕醉了。” 穆炎看看杯里大半的酒,仰头一口gān了。 也是个大口喝酒的。 “又所谓,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几句背得顺,涂得也顺。顿笔,想到自己的箭术,还有,那只老母jī现在大概已经被厨子炖成汤了…… 叹口气,问穆炎,“我什么时候能有那般的she术?” 穆炎不语,放了杯子。回身见我还是巴巴地盯着他,似乎略略不忍,道,“少则……十年。” “十年就可以么?”穆炎显然挑少的来说了。不过十年后我不过三十一,不求听音辨位,如能百步穿杨,尚可谓年轻有为。 “日日习she。”穆炎补充了个条件。 这个也不难哦…… “穆炎你可知那寺御君今岁年纪几何?” “二十又四。” “他以箭术成名是哪年哪月的事?” “十五神弓定边,十八拜国柱。” “想来,当年战袍劲弓,旌旗烈马,横扫沙场,何等的豪迈悲壮。班师回朝,夹道欢歌,受封殿前,又是何等的英姿勃发。还有朝堂之上,左右斡旋,进退自如,砥柱如玉,更是何等的绝世难得。”刷刷疾写,“穆炎,今日就教你这里头的生字。” 穆炎未置可否。 一张绢涂满了一半,往上拉了些,继续涂。 “再所谓,少年将军风流箭……”我欣然神往,再来个美人如画,可是一等一的相配,何其养眼! 于是几笔勾了个仕女…… 不忍睹目。罢了,幸亏没有画脸,背影总算看得出是个女子,再点一墨云髻,勾一束细腰,就算成了罢。 念头再转时,笔下却忽停,“不过,如此算来,他学步之时就习箭了啊……” 想必没有童年。 真是可怜的小孩子,怪不得如火的性子,竟有如冰的外现…… 穆炎侧头细看我面色,微觉得不妥,出声诧异道,“公子?” 我摸摸脸,把不自觉间露出的同情表情收回去。 ——价值观不一样,没法改了。 “寺御君一箭险些伤了公子,害得公子坠马,公子为何对他好感有加?” “穆炎。”我抬头看定他,“那一箭,只是送我早日离了周治侯府。东平使君来访是大事,梁国朝堂权势变幻不可测,尚牵及相邻数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虽不涉军要,可谓微末如发,却也难保暗中有人要我性命。” “公子何以得知?”穆炎不明。 “直觉。”我答,“宴上可见,他神色不动之时,天崩地裂也可平静无波,却对我颇有示好。何况他张弓蓄力之时,视线差了寸许,不曾落在我身上。虽不知他为何助我,于我而言,承情已是确然。” 穆炎沉默。 “对了,穆炎,我先头喝的酒,和他同一囊中的。为何他无恙,我却昏了?” “抹在壶嘴外沿,公子想来触到了。” “哦。”只要抹得jīng准,下药人即使就了壶嘴饮酒,也是可以方便避开的。 真是处处有学问。 “或者……” “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用了习惯的药物。” 我心里一紧,忍不住去看穆炎。 “你呢?” 还没想好,唇上一动,却已经问出口。 “寻常毒鸩,可比常人多支五倍时间。” “穆炎。” “公子有何吩咐?” “……” ——为什么你的语气神色均可以无起无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