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很多细节他都忘了,大体是美好的,因为主角是他和季成川。接近尾声时,梦境陡然清晰起来----他牵着季成川的手走在一条长长的小路上,不见来路也没有尽头,走起来没完似的,但一点也不怕,还哼哼着不着调的歌。 走着走着,季成川的脚步开始放慢,季然不满,摇着他的胳膊催他,季成川却变本加厉往地上一坐,拉过季然环在怀里,顶他的额头。 “爸爸歇一会儿。” “不行。” “你先走,等会儿我就去追你。” “不行!” 梦里的季然同样霸道,干脆也盘腿坐下,很了然似的斜眼瞥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走了你就不见了。” 季成川长久地注视他,爱意在他瞳孔里海浪滔天,里头只有一叶小小的季然,被浪头打得东倒西歪。 季然有点害怕,还莫名感到一些难过,伸手想去捂他的眼,被季成川捉到唇边亲了亲。 “别动。” 亲一口。 “让爸爸再看看你。” 又一口。 季然抽回手去搂他的胳膊,开始着急,皱着脸想把人拽起来,“走啊!干嘛不走了,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胡扯。”季成川笑了,又把他抱进怀里,这次特别紧,勒得季然肩膀疼。他贴着季然的耳朵呢喃:“你是我的一切。” 梦里的世界随着这句话开始晃动坍塌,季然急得直冒汗,在季成川怀里跳脚:“快走啊!” 季成川却一点点松开手,将他往外推,笑得一点也不正经:“快跑,往前跑。” “那你呢?” “等你长大,我就追上你了。” 灭顶的难过兜头浇下,季然像婴儿一样大哭起来,他扑回季成川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腰:“你骗我!”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跟你一起死这儿算了!” “别想不要我,你个老王八蛋!” 季成川有没有轻笑一声,季然没听清,他被季成川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护在怀里继续往前走,很缓慢,但是很踏实,所有的失控与破碎都被隔绝在怀抱以外,好像什么都不用发愁了。 “不许停啊。” 他伏在季成川肩上昏昏欲睡,不放心地叮嘱。 “等我睡醒,你必须……” 一只凉冰冰的手贴上脸颊,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季然从梦里抽离出来,听见有人哽咽着说:“这孩子怎么做梦还哭呢?” 睁开眼就对上双目红肿的阿姨。 没等阿姨激动,季然已经抓着她的手哭喊起来:“快救我爸!” 阿姨赶紧按护士铃,季然身上还火辣辣的疼,东倒西歪地从床上爬下来,要去找季成川。 “季成川呢?” “他在哪,在旁边病房么?” 阿姨拦他,拦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嘴张了又张,竟然难过到不能发声。 季然被她的反应吓得六神无主,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一下子褪成死白,嘴唇不敢置信地哆嗦着,突然怯了,定在原地小声问:“……我爸呢?” “他……” “我要我爸!” 他不敢听,喊得撕心裂肺。 方廷两天没有合眼,听完律师交接,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 刚走到季然病房门口,就听见那小孩扯着嗓子在哭叫,所有情绪一并被点燃,他- yin -沉着脸抬脚踹门,径直走到季然跟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接把季然的头打偏过去,“咚”地磕在墙上。 阿姨和赶来的护士都惊呼起来,季然的颅腔嗡嗡作响,眼泪把视线淹得一片模糊,只能听见来人冷漠的讥讽:“还有脸闹?” “这巴掌是我替你爸给你的。你最好盼着他能捡条命回来还我一巴掌。” 季然的抽噎全都被这句话噎回嗓子眼儿,他看看阿姨又看看方廷,连张嘴问都不敢, 阿姨赶紧过来稳住他,整理着措辞告诉他季成川头部受伤严重,形势不太乐观,目前还在手术。季然刚才以为季成川已经没了,听到这个消息眼皮一翻,水米未进的身子险些软倒在地上,竟然松了口气。又联想到梦里的画面,他彻底没法控制,被阿姨搂在怀里崩溃大哭。 林素出现了一会儿,简单问了季然几句,平时总挂在脸上的温婉笑容不见了,进进出出接打电话都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姿态,季然没心思思索她的变化,真要思索的话人太多了----律师,秘书,司机,除了季成川公司的人,还来了几个警察,问了季然点不想回忆的东西。 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不知在运作什么,季然也不想知道,他连吃饭都没胃口,阿姨苦口婆心地劝他喝一点粥,季然望着天花板摇头,结果被方廷接过碗恐吓着灌了半肚子。他边喝边哭,满脑子都想去看季成川。 终于见到季成川,已经又是数小时以后了。 季然趴在icu隔菌窗上往里看,看一眼就冒一泡眼泪,眼睛辣得生疼。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躺在床上插满管子的人是季成川,明明是个好端端的人,健康高大,怎么一转眼就没了人样呢? 医生跟方廷和林素说了很多话,季然不敢听,眼看着他们神情越来越凝重,心慌地探了一耳朵,被“可能陷入长期昏迷”几个字砸坠深渊。 方廷似乎觉得这说法很可笑,嗤了一声,眼眶却红了:“什么意思?植物人?” 医生冷静地看着他:“不排除这种可能。” 第85章 季然挨了一闷棍似的趔趄两下。 林素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她绝对是难过的,但在难过的同时又很抽离,好像那张难过的脸皮只是覆盖在一层没有起伏的肌肉组织上,幽幽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