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

如今乱世之中,兵部却失去权柄,朝堂上文人阉党相互倾轧。空有抱负的谢一鹭被贬至南京兵部后,只能每日混吃等死的过活。朝廷宦官大珰个个权势滔天,谢一鹭结识正四品提督织造太监廖吉祥后,才知那出尘仙人般的知音竟是他。

作家 童子 分類 古代言情 | 23萬字 | 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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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刹那,他心里疼了一下,以为谢一鹭是慑服于天子的威权了,可远远望过去,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惧怕,更像是终于放下心,终于把带着体温的宝贝从怀里捧出来,小心翼翼地敬献到了佛龛上。

    难道……廖吉祥震惊,难道他一直知道?

    “上次在你那个多宝格上,看见一枚白玉闲章,刻的是‘金貂贵客’。”那天,在三条巷的小院,临入睡,谢一鹭确实搂着他说过。

    他还说,刻的不怎么样。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记不住了……廖吉祥觉得眼泪马上要夺眶而出,炙热着蒸腾着,要把眼睑都烧着:“春锄!”

    他突然喊,把拖他的锦衣卫吓了一跳,那少年连忙吩咐:“抓牢他,捆起来扔到马上!”

    心迹双清!所以他才刻了心迹双清!廖吉祥奋力挣扎,谢一鹭误会他了,自以为是的,一直误会他了!

    谢一鹭这时候才忤逆锦衣卫:“养春,不要挣,你不要挣!”

    廖吉祥整张脸都湿了,左右被那么多人围拢着,他只能从肢体的缝隙中看见谢一鹭,不能让他误会,他只想着,死也不能叫他误会!

    一猛劲儿,他把手从混乱的钳制中抽出来,将自己发髻上的木笄拔了握住,反手往脖子上插,锦衣卫爆发出惊叫,谢一鹭不知道怎么了,没命地往前冲,被从后一脚踢倒,趴在地上,固执地往前匍匐。

    血从侧颈淌下来,廖吉祥扎歪了,眼前那么多张陌生的脸,来来去去,谢一鹭不会误会了,他想,不会误会他这颗心,里头再没有别人了!

    这情形谁都看得明白,这是一对亡命鸳鸯啊,那少年抬脚把锦衣卫踹开,一手把住廖吉祥刺向自己的手,一手揪住他散乱的头发,贴着他的耳朵说:“爷爷,你死了,我回去也活不成,何苦呢?”

    廖吉祥垂着眼,不说话。

    “你说……万岁爷要是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什么‘锄’,是不是要不痛快?”

    廖吉祥的眼睛动了,惊恐地看向他。

    少年笑起来:“我要是万岁爷,指定要把他撅了呀!”

    廖吉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那一片绣着蟒纹的绫罗,少年放轻了声音哄他:“你不闹,我让他远走高飞,行不行?”

    廖吉祥眼前只有一条路了,行,他认命地闭上眼。

    (11)伴伴:明代皇帝常称呼伴读或贴身的太监为“伴伴”、“大伴”或“某伴”。

    第51章

    谢一鹭摸爬滚打到了北京,一路上磨坏了两双鞋,衣裳也破烂不堪,这时候身上已经没钱了,他茫然站在阜成门外,抬头看着那几个硕大的字,那么陌生,仿佛不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廖吉祥被带走了。

    一想到这个,他强打起精神,咬着牙往前走,要说他有什么打算,其实没有,只是凭着一腔思念,想和那个人呆在同一片云彩底下。

    北京城有九个门,守门的都是宦官,老百姓排着长龙进城,谢一鹭也塌着背排进去,看前头穿绿贴里的小宦官挨个收过门钱。

    他知道北京的规矩,没钱是进不了门的,有些挑担的小贩,担布担菜腾不出手,便早早地把两文钱插在鬓边,自有收钱的到耳后去掠。

    很快轮到谢一鹭了,他想侥幸往里冲,被一个小宦官横眉立目拦住:“哎哎,有没有规矩!”

    他把他往长队外拨拉,被谢一鹭反手握住腕子,小宦官立刻叫唤,“哎呦老子新做的衣裳,没眼力的狗东西!”

    谢一鹭赶紧撒手,同时小声说:“你们把总,是不是亦失哈?”

    小宦官挑起眉,歪着头看他,谢一鹭有些哀求的意思:“我从南京来的,是他兄弟。”

    小宦官靠近来,扑了扑他脸上的灰,飞着一双丹凤眼:“高个子,长的也俊,是了。”

    谢一鹭退后一步,长得俊和亦失哈有什么关系?他戒备起来,小宦官倒很高兴,美滋滋地笑:“得了,爷爷跟小的走吧。”

    方才还“狗东西”,转眼就“爷爷”了,谢一鹭一转念,大略是亦失哈得着南京回的信儿,猜他迟早要来投奔,已经交代下来了,阜成门里有轿子等着,他被小宦官亲亲热热请上轿,一悠一悠地往城里送过去。

    轿子停在西院,京城里大珰私宅云集的地方,这一片挨着妓女巷,很有些纸醉金迷的味道,谢一鹭下轿一看,亦失哈的宅子很宽绰,高墙、石兽、井眼,一样不缺,离开了廖吉祥,他果真发达了。

    马上有管事的出来迎接,三进院,种着高高的桑树榆树,老远的,听见前头正房里有人在喊:“我们管甲字库的,人家赃罚库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亦失哈,谢一鹭认得那个声音,管事的马上打圆场:“这两天爷爷不痛快,爱着急。”

    谢一鹭点头,他知道亦失哈为什么发怒,因为张彩,别说发怒,就是发疯,他都不觉得奇怪:“你家夫人……”

    北京城甭管大珰小珰,个个有夫人、有相好,管事的摆摆手:“我们爷爷不好这个,”他随手指了指西边,那边是勾栏院,“从不去逛。”

    亦失哈的火发完了,朝外头吼了一嗓子,管事的马上给谢一鹭引路,他进屋一看,亦失哈穿着绣金膝襕,正襟坐在主位上,桌上摆着几味药,有苦寒的香气,谢一鹭想起来,甲字库就是管药的。

    瞪着他,亦失哈没起身,那眼眶是青肿的,眼白发红,像是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他挥手叫底下人都出去,然后低下头,半晌,传来吸鼻子的声响,他闷声说:“阿彩最后的样子……你见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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