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鹭点上蜡,廖吉祥光溜溜从被里钻出来:“大晚上的,拍什么门!” 看院子的老头儿站在门外,恭顺地禀报:“老爷,有人找,姓……” 一个声音斜刺里把他打断:“是我。” 是梅阿查,廖吉祥赶紧穿裤子,边披衣裳边下地:“来了!” 门闩取下来,梅阿查进屋,看廖吉祥只穿着亵衣,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胸前,身上一股暧昧的腥膻味:“你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 廖吉祥确实不成样子,太旖旎,太动人了。 梅阿查往床上看,床帘落着,但呼扇呼扇的,里头的人应该正火急火燎地穿衣裳:“金棠让屠钥抓了。” 廖吉祥怔住:“什么时候的事?” “傍晚,”梅阿查强迫自己不看他,却忍不住,在这间不堪的小屋,在缥缈的烛光下,廖吉祥仿佛变了个样子,艳丽情色,叫人忍不住去看,“是替咏社的屈凤担的干系。” 廖吉祥一拳头捶在桌上:“他,张彩,一个比一个痴傻!” 梅阿查没吱声,在他看来,和谢一鹭偷情的廖吉祥又何尝不痴傻呢。 “我去找郑铣。” “别去了,”梅阿查摇头,“我去过了,”他疲惫地按住太阳穴,显然是几经周旋,“这事郑铣说的不错,该死的是屈凤。” 廖吉祥倏地瞠大眼睛:“他想让金棠揪屈凤?他不知道金棠是什么性子么!” 梅阿查撇开目光,声音有些发颤:“两眼……已经挖掉了。” 这时候床帘猛地从里边掀开,谢一鹭边系着衣带边下来,手里抓着一双白袜子:“我去找屈凤!” 梅阿查本来是愤怒地瞪住他的,可那小子见了他不施礼也不打招呼,居然先蹲到廖吉祥脚下去,细心地给他穿袜子:“屈凤不能这么祸害人!” 穿完袜子,他又给廖吉祥套靴子,廖吉祥随他摆布,看来早习惯了。 梅阿查目瞪口呆,这么多年,他都没给廖吉祥穿过袜子,他也不会让他穿,他是那样自尊自傲,叫人不敢轻碰。 谢一鹭说话要出门,廖吉祥忙抓住他的衣袖,没多余的话,只是嘱咐:“别犯愣。” “知道。”谢一鹭也简便,在他手上略拍了拍,推门出去了。 梅阿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瞧这两人的情态,真是胜似兄弟,俨然夫妻了。 下人把谢一鹭请进书斋,等了好久,屈凤才来,来了,也没句寒暄话,木然地往他身边一坐,一口接一口地灌茶。 谢一鹭看他头上裹着净布,布底下透出殷红的血迹,皱着眉问:“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屈凤才说:“屠钥来得凶,急着找地方躲,撞伤了头。” 谢一鹭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还是开门见山了:“你该去趟西衙门。” 听到那三个字,屈凤明显抖了一下:“金棠不是去了,还叫我去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锥人心,谢一鹭拍案:“屠钥把他眼睛挖了,你知道吗!” 屈凤不知道,惊恐地抬起头,那眼里有火,有怒意,可很快暗淡下去,他转开视线,压着嗓子骂:“屠钥最不是东西!” 连骂人,他都不敢声张。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谢一鹭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他,“金棠对你有恩,现在他为你眼睛都没了,你怎么还坐得住?” 屈凤蓦地觉得心尖上疼,他捂住胸口,忽然想起那句话:太监的性子最难拿,但若是拿得着,对了他们的心思,却是头也可割与你,乃至替你出死力……他目光闪烁,金棠确是要替他去死了。 “金棠……不是寻常宦官,”他躲着谢一鹭的锋芒,怯懦地说,“他不甘与阉党同流合污,为江山社稷挺身而出,是宦官中的翘楚……” “够了!”谢一鹭愤而瞪着他,瞪得眼白都红了,“你明知道他不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他是为了你!” 这话好像把个千金的担子压在了屈凤身上,他不敢接:“为、为我?”他张皇,激愤地也站起来,“你是不知道他存着什么污糟的念头!” “污糟?”谢一鹭梗着脖子质问:“能比你忘恩负义还污糟!” “他要跟我亲热!”屈凤一嗓子喊出来,喊完脸就涨红了。 谢一鹭震惊,慌乱地别开脸,气势跟着一落千丈,看他理亏,屈凤来了劲头:“龙阳断袖,脏到不知道哪里去,何况还是个阉人!” 这话刺伤了谢一鹭,他攥着拳头争辩:“阉人怎么了,阉人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活得像个人么!” “不能!”屈凤斩钉截铁,“阉人就是狗、是猫、是奴才,身子都不全还谈什么做人,”他泄愤地说,“不如死了!” 不如死了。谢一鹭的心凉了,屈凤是不可能跟他去了,他转身要走,临走却不死心,低声下气地问:“你送送他,哪怕是看一眼呢?” “春锄,”屈凤也背过身,“跟你说句心里话,那地方,这辈子我不想进第二回。” 屋里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