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作家 酒徒 分類 综合其他 | 128萬字 | 426章
第十二章社鼠(中)
  “那又如何?”嚴鋒既然已經決定親自下場收拾兩個“小卒子”,又豈能不知道李彤和張維善二人的背景?撇了撇嘴,大聲道:“我等讀聖賢書,養浩然氣,若是面對權貴時畏首畏尾,豈對得起當年先皇知遇提拔之恩?”
  這話,當然說得漂亮!但是聽在應天府尹王福瑞耳朵裡,卻引發不了任何共鳴。且不說嚴鋒以四品禦史的身份親自下場陷害兩個學生,“吃相”實在過於難看。但憑二人職責的差別,也令王福瑞對嚴鋒的觀點不敢苟同。
  作為以彈劾人為職業的禦史,嚴鋒故意跟勳貴作對,非但沒人能拿他怎麽樣,反而會博出一個錚錚鐵骨的名頭,為今後的升遷帶來數不清的好處。而作為地方大員,王福瑞卻要靠政績、考評和人脈來鋪前程。想要百尺竿頭更近一步,就不能四下樹敵。否則,就會給內閣大佬們留下“這廝沒做事實的本領,隻懂得沽名釣譽印象”,爭先恐後跟他劃清界限。
  歷朝歷代,只要皇帝不是亡國之君,都會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手下不能沒有專門給百官挑刺的清流,更不能少了能踏踏實實做事的能吏。否則,百官全將手揣在袖筒裡,張開嘴巴給別人挑刺,乾的越多錯處越多,遇到外敵之時,君臣就只能集體去崖山跳海了。
  以王福瑞對世道和朝廷的看法,這大明,還遠遠沒到準備亡國的時候。北京城裡那位萬歷天子雖然因為跟百官慪氣不願上朝,也遠稱不上昏庸糊塗。所以,身為正三品留都府尹,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走清流的路子。
  想了又想,實在被嚴鋒的目光催促不過,應天府尹王福瑞端起一盞茶,邊喝,邊慢吞吞地回應道:“嚴兄此語,對王某來說,無異於當頭棒喝。然歷任應天知府的主要任務,都是確保江南糧賦按時北運,其他皆由同知代為處理。嚴兄今天的推測,王某已經記在心裡了。接下來肯定會與同知那邊通氣,要求其秉公而斷,做到不枉,不縱。”
  ‘蠢材,若是要求秉公而斷,不枉、不縱,老子又何必親自過來找你?’南京右僉都禦史嚴鋒在肚裡大罵,然而,臉上卻做出了一幅非常歉然的表情,“哦,為兄倒是忘了,你這個府尹還管著漕運、鹽引與海貿戡合諸事。趕著這個時候前來打擾,真是該直接叫衙役拿大棒打了出去!”
  “言重了,言重了!”應天府尹王福瑞滿臉堆笑,連連搖頭,“再忙,也不會連請嚴兄坐下來喝茶的時間都沒有。只是夏糧入庫和北運之前這幾天罷了。等過了這幾天,一定登門向嚴兄請教!”
  “愚兄必倒履相迎!”嚴鋒坐直身體,大笑著回應。
  話不投機,繼續說下去,已經沒有必要。但官場上該有的禮節,卻不能丟。因此,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從當年進士高中之後瓊林盛宴,一直扯到王福瑞等庶吉士奉旨出京。然後再由某人因拍了張居正的馬屁飛黃騰達,扯到萬歷皇帝即位之時種種天降祥瑞。林林總總,越談,氣氛越是熱鬧。
  待從北京扯到南京,又扯到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西洋海客,嚴鋒忽然收起了笑容,“賢弟身居要職,可曾聽說過朝廷準備力行開海之事?”
  “開海,不是早就開了麽,否則市面上,哪裡來的那麽多稀奇古怪東西?”王福瑞扭頭看了一眼擺在書架旁的西洋鍾,笑著反問。“比如自鳴鍾,鐵弦琴,還有滿街亂滾的琉璃球子,都是金發碧眼的外夷從海上販運而來。前兩年還甚為稀罕,最幾年,卻已經成了常見物,任何人都能買得到。”
  那西洋鍾是五年前他做生意的小舅子,特地買來送給他的。雖然每天都必須上發條,誤差也大了些,但勝在靈巧方便。平素只要看一眼表盤,就能根據指針的位置,大致估算出正確時間。每隔半個時辰,還能不敲而鳴,用來催促客人滾蛋,再好不過!(注1:西洋自鳴鍾,1582年正式進入中國,然後迅速風靡於權貴之家。1600年前後,中國工匠開始仿製。)
  同樣的西洋鍾,嚴鋒的書房裡也有一座。不過他嫌此物敲來敲去太吵鬧,特地找工匠弄成了啞巴。因此,倒透出了幾分“大音希聲”味道。
  只是,此刻嚴鋒的心思,卻不在探討西洋自鳴鍾。笑了笑,繼續說道:“賢弟恐怕是想得擰了,此番開海,不是像先前那般發出定數的戡合,然後逐年審定。此番,據說要大開海貿,只要繳納一定數量保金,福建、浙江等沿海諸省,就可以自行下發。”
  “啊?!”應天府尹王福瑞被嚇了一跳,手裡的茶水差點全潑在自己的大腿上。“朝中為何要如此行事,若各省濫發戡合文憑,這不是亂了章法麽?屆時,那海船扯著風帆南北亂竄,誰知道其手中文憑是真是假?胡鬧,真是胡鬧。是哪個提出的此議?其罪當誅!”
  嚴鋒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當朝閣老為何要做這種打算,愚兄哪裡懂得?按愚兄的想法,這海禁就不該開。我大明天朝什麽都不缺,何必拿上好的絲綢、茶葉,去換那些既不能吃,又不合用的光怪陸離之物?但愚兄如今身在南京,說了話也沒人肯聽。所以還不如不說!”
  “這……?”素有擅長實務的應天府尹王福瑞,臉上仿佛有數團浮雲,時聚時散。
  “當,當,當,當……”自鳴鍾忽然響了起來,聲音清脆洪亮。南京右僉都禦史嚴鋒非常識趣地起身,向著王福瑞拱手,“賢弟公務繁忙,愚兄就不多打擾了。賢弟若是有空,不妨到寒舍坐坐,咱們同年兄弟,這麽多年後還能相遇也是有緣!”
  “嚴兄……”王福瑞想要挽留,卻又不知道該拿什麽理由,隻好站起身,魂不守舍地將對方送出了府署。望著馬車漸行漸遠,忍不住長歎一聲,恨恨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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