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江湖水深(二) 晚上,經鴻回到“家”的時候,周昶已經在等著他了。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一見到周昶,經鴻的心又落定了些。 也許因為對方是愛人,也許因為在最近的事情上面,他們再次是“盟友”了。 周昶親自打開門時,經鴻竟沒立即進去,就站在門口看著周昶。 周昶也沒急,就垂著眼睛,也看著經鴻。 他們靜靜注視片刻,目光幽深,像夜晚的海。 中間有兩三次,經鴻好像想問什麽,但最終沒問。 然而,在這一刻靜靜注視中,在經鴻的欲言又止中,在周昶明明知道經鴻想要問些什麽,卻並未追問、亦未回答的沉靜中,兩人心裡都有了答案。 周昶,也被官方約談過了。 “嗯。”周昶說,“當時就買下來了。經鴻,換好衣服下來,咱們一起喝一點兒?” 不過…… 現在,這幅畫的內容與記憶中一模一樣。後背是一整片,白花花的,覆著肌肉,有彈性,有力量,有漂亮的肩膀、舒展的蝴蝶骨、淺淺的背溝、收窄的腰肌和明顯的腰窩。而這樣的一片背上正覆著兩隻男人的手。那兩隻手骨節分明,死死按著愛人的背,指尖顏色泛著白。 “當然算,”周昶回答,“無比重要。第一次,我們接吻、撫-摸、磨蹭、射給對方。” 經鴻記得,當時自己打趣地問“周總看什麽呢?”而周昶,一邊眼睛仍然望著,一邊回答“他的後背像你。” “你……”經鴻問,“你之後又買下來了?” 然而走到樓梯拐角處時,經鴻明顯愣了一下。 “不記得了?”周昶在樓梯下看著他,聲音依舊帶著磁兒,說,“真傷心。今天是馬爾代夫那一夜一周年的紀念日。” 拐角處的白牆上面靜靜掛著一幅畫。 經鴻看著周昶,好笑似的,搖了搖頭,一邊繼續往樓上面走,一邊說:“行,等我會兒,我馬上換好衣服。” 經鴻看著周昶,問:“那也算重要日子?” 經鴻一邊上樓梯一邊解領帶。今天因為要被約談,經鴻著裝頗為正式。 周昶說:“嗯。” 倘若協議無法達成,泛海、清輝等中概股的“退市”即進入倒計時。從這條法律的公布開始計算,三年之後,也就是2022年年末,他們就要被退市了。 經鴻點點頭,走進去。 “……啊。”經鴻恍然。 竟是他們二人在匈牙利的大街上看見過的——兩個男人在接吻,一個人背對畫外,另一個人被擋住了。整幅畫面的中心就是一大片光裸的背,年輕而結實。 他與周昶並不嗜酒。經海平在家裡時常常自己啜一點兒,可經鴻並不是,他就只有在聚會場合,或者遇到紀念日時,才會喝點兒。不少老總因為壓力喜歡喝酒,甚至還有吸-毒的,然而經鴻最喜歡的狀態一向都是“清醒”——清醒地工作著,清醒地生活著,他認為,人類最有智慧的時候,必然是清醒的時候。 經鴻知道周昶肯定了解自己的這些習慣。 良久之後周昶終於讓出來了一條路,他拉著經鴻的手腕,道:“進來吧。外邊兒冷。” “……???”經鴻默默看看周昶,有些疑惑。 不出經鴻的意料,今天晚上的葡萄酒並非什麽頂級好酒,而是與那晚上一模一樣的,加州NAPA的“嘯鷹”。 連年份都一模一樣,99的評分,相當高。 “記得麽,”周昶問,“你那天當落跑甜心時,因為16刀耽誤了。非要問那16美元的去向。” 經鴻一哂:“記得。被追上了。而後我說,‘假期的事,就留在假期裡吧。’” 二人再次對視。 熟悉的眉眼——依然對於自己有著致命吸引力的眉眼。 好像又回到印度洋邊。 周昶舌尖有點兒燥,抬起手腕,喝了一口紅葡萄酒,眼睛卻仍然透過杯子看著經鴻。 經鴻也喝了一口,用同樣的方式。 在這樣的氛圍當中,經鴻竟然放松下來。白天的緊張、憤懣,在這一小間餐廳當中,竟然是漸漸遠去了。 他感受到了他自己的情、他自己的欲,而不僅僅是責任、不僅僅是重擔。那些情、那些欲,時隔一年仍舊如此鮮明、如此驚心動魄。 外面還是十裡風腥,大國之間龍虎相啖,可此時的這間餐廳卻是他們的一個港口。 四周盡是滔天濁浪,但他們還擁有彼此。 經鴻舉過手裡酒杯,周昶輕輕磕了一下,玻璃發出清脆聲響,在餐廳中回蕩了幾秒。 回過手來喝了一口,酸澀感漫入口舌。 可這酸澀卻如此醇厚、如此綿長,似能穿越重重時光,當中還裹著層層甘甜。 越咂摸,就越有味道。 二人刻意沒提白天與官方的那場談話,而是聊了一些別的話題。 針對清輝有、但泛海沒有而且也不會做的某項業務,周昶問了問經鴻的想法。 經鴻酒杯落在桌上,他無意識地用手指尖捏著杯腳在桌子上畫圈兒,看那紅色的酒液在杯子中輕輕晃動。 半晌之後,他才給出自己作為旁觀者的幾點意見。 周昶細細想了一下,道:“我突然間有思路了。” 經鴻一笑:“行啊,那最好不過。不過真沒想到,有一天我還成了周總的靈感來源了。” “是。”周昶一手捏著桌上玻璃杯的細長杯腳,一邊看著經鴻,道,“我持槍佩劍的繆斯。” 經鴻笑笑,揚起脖子喝了一口紅葡萄酒,喉結滾動。 …… 喝完紅酒,周昶隔著桌子輕輕拍拍經鴻的手,說:“一周年了。給小經總看樣東西。” 經鴻推著桌子站起來:“……???” 二人走到二樓臥室,周昶打開衣櫃裡面一個需要指紋的抽屜,輕輕拎出一個盒子。 經鴻:“……?” 好像是襯衫禮盒,純黑色的。 盒子上並無任何的品牌Logo,無比低調,無比簡單,但經鴻一眼便知道禮盒必定有點來頭。 周昶將那盒子放在床上,輕輕掀開。 “……”經鴻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那天自己穿的白色襯衫。 當時,他明明將那件襯衫給扔進了垃圾桶。 襯衫早已凌亂敗壞。上面是一片一片葡萄酒的酒漬痕跡,某些地方還黏糊糊的、皺巴巴的。 經鴻卻沒太在意,他的右手輕輕撫過那件襯衫的表面。 半晌之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周昶,”經鴻終於直起腰,垂著眸子看著周昶,說,“那我也給小周總看樣東西?” 周昶靜靜望著經鴻,沒說話。 經鴻掏出自己的手機,靈活地解開鎖屏,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操作著手機。 半晌之後經鴻終於找到了。他捏著手機的兩端,將屏幕遞給周昶,說:“這個。” “這是……”周昶凝目望去,幾秒之後辨認出來照片裡是經鴻的脖子,膚色白皙,頸部肌肉利落漂亮,上面帶著一點淡淡紅痕。 “脖子。”經鴻聲音其實依然波瀾不驚,“我也……留下了那一晚。即使當時拒絕了你,我也會想永遠擁有那一晚。” 周昶望著經鴻,半晌之後站起身子,伸出手,在經鴻頸子上的同一位置輕輕撫過、輕輕摩挲,末了,又湊上去,輕輕地、反覆地親吻那個地方。 那裡如今白淨如初。 他將新的吻交疊上去。 新的皮膚、新的細胞,可周昶想一直不斷地印上自己的痕跡。 恰好今天經鴻身上穿的也是白襯衫。 周昶下樓,拿上來了那瓶“嘯鷹”,而後就在那張Alaskan King Size的大床上,他將整瓶紅色酒液全澆在了經鴻這件白襯衫上,連床單都濕透了。 也幸虧兩層床單的內側是防水層。 之後他去吸-吮那些紅酒。 這個晚上,他們動作非常溫柔,與以往的狂熱都不同。 …… 最後,當兩個人都洗完澡後,周昶穿著白色浴袍重新壓在經鴻身上,又與經鴻接吻。 “周昶,”一個晚上了,經鴻抓著周昶胳膊,終於問了白天的事,他問,“審計談判那件事兒,你肯定也知道了吧?目前好像不太順利。” 雖然官方說,對於最終結果他們依然充滿信心。 “嗯。”周昶眉目潔淨,望著經鴻,“白天已經知道了,兩國如果無法達成共識,從2019年末那條法律公布開始,‘退市’進入倒計時。我們要去香港,或回大陸。” “對。”經鴻還是捏著周昶的胳膊,“你……怎麽想?” 周昶笑了:“我還能怎麽想?當然只能接受。大公司的審計材料上敏-感信息確實很多。” 經鴻又問:“你會不會不願意、不甘心?” “這形勢下,也沒辦法。”周昶說,“以前大概會有點兒不甘心,但現在,我已經可以平靜接受了。當然,會有惋惜、會有無奈,但並不是不願意、不甘心。” 經鴻依然目光平和,又問周昶:“為什麽?” “因為……”在床頭燈的光線中,二人目光親密交纏,周昶說,“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經鴻正有一些不解,周昶便又繼續說,“因為愛上了那一個人,我更愛上了千千萬萬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