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非馳汽車投資案(三) 看了會兒,周昶由會場的後門進去,再一次,有些閑散地靠著房間最後面的木飾牆壁,望著遠處台子上的經鴻。 演講快要結束時經鴻的助理談謙走到了周昶身邊,手裡拿著手機,禮貌地叫了一聲:“周總。” 周昶目光從台上的經鴻身上挪到了旁邊的談謙身上,隨意挑出一個音來:“嗯?” 談謙摁亮手機屏幕:“經總剛才囑咐過了,把領帶錢轉給周總您。”談謙明顯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可一點好奇都沒有,神色平靜,語調更平靜。 敢情是要價格來了,周昶一哂:“得了。我缺他這點兒。” 他買東西又不看價格。 談謙道:“經總說——” “行了,”周昶打斷了他,眼睛飄回台上,“你們經總沒你這麽磨叨。” 談謙猶豫了下,不過還是點點頭:“那一會兒我再問問經總意思吧,先不打擾周總您了。” 周昶下頦輕輕一抬:“去吧。” 這事兒談謙好像都不知道。 路上遇到幾個熟人,二人花了一些時間才走回到休息室裡,談謙負責收拾東西,經鴻自己則披著大衣先出了房間,往大門口走。 北京最近降溫,挺冷。 這時前面一個孩子突然之間衝了過來,經鴻一讓,背上大衣掉在地上。 經鴻接起來,見這會兒越靠近大廳的地方人好像越多,便停住了腳,站在一邊接電話——這裡目前還算安靜。 等經鴻講完下來,談謙立即迎上去,將一瓶水遞給經鴻。 結果十幾秒後,經鴻隻覺肩上一重,那件大衣被什麽人撿了起來,披回到了自己背上。 “先這樣吧。”經鴻又說,“不用給了。” 經鴻一手拿著手機,不好撿,而且因為正說到重點,暫時也不想撿,便站在原處沒動,隨它去了。 不出意外,對方再次拒絕了泛海集團的投資。 “沒收。周總說,”談謙學著周昶的調子和聲音,故意壓低嗓子,“‘得了,我缺他這點兒?’‘你們經總沒你這麽磨叨。’” 談謙也笑道:“是。” 經鴻擰開瓶子喝了一口,問:“領帶的錢給周昶了?” 經鴻想當然地認為是助理談謙——談謙就在自己後面,也要走這條路。 他沒回頭,一手繼續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則越過對側的肩膀,想扯一扯衣領、緊一緊衣服,幫著談謙好好兒將這玩意兒披回到自己身上。 兩個人聊了會兒,對方還是堅持己見,道:“我們……我們商量了下,我們不想依附巨頭,也沒什麽大的野心,我們就想做‘小而美’……投放一些精致房源,比如風景秀美的小地方……” 剛走出兩步經鴻手機就嗡嗡地震了幾下。經鴻這才想起來,今天早上他剛答應跟某創業公司的創始人聊個音頻,約的11點15,想著那時泛海集團的發布會應該結束了,他正好在車裡頭說。沒想剛才被耽擱了下,這會兒電話就響了。 對方是做二手交易的,主要領域是二手房,既包括買賣,也包括出租。 談謙頓頓,看了周昶兩三秒,轉身走了。 談謙點頭:“好。” 經鴻被談謙逗笑了,說:“注意著點兒,在外頭呢。” 經鴻根本沒在意,越過肩膀找衣領時摸到了對方的手背。他感到對方的手很明顯地頓了一下,但經鴻在聽電話,還是沒在意,手一挪,捏住大衣的領子,拽了拽。 電話裡,對方還在不斷強調“我們就想做‘小而美’”,經鴻笑了笑,說:“很遺憾,這個市場完全沒有‘小而美’的生存空間。如果你們是這個態度,那不出一年,資本、流量就會徹底將你們打垮。” 圖窮匕見的一句話,電話那頭一片死寂——此前,經鴻一直是溫文和客氣的。 經鴻又說:“打垮你們的,可能是泛海,可能是清輝,也可能是別人。你們確定要和巨頭作對?” 對面還是一片死寂。良久之後,對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說:“為、為什麽要這樣呢?‘二手房’這個市場很大,吃不完……你不要嚇唬我們,我們幾個有共識……” 經鴻淡淡地笑了笑:“你知道嗎,‘市場很大,吃不完’,這句話是最大的謊言。不管一個市場有多大,最後都只會剩一兩家。要麽一家獨大,要麽秋色平分,到了最後,玩家不會超過三個。只要進入一個戰場,就只有血戰到底。” “……” 經鴻語氣放緩了點:“你們團隊佛系創業,可其他公司卻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的。事實上對創業者來說,要麽贏,要麽死。” “……”對面此時完全沒了一開始的堅決態度,他說,“我、我們……我們再想想,再商量商量,行嗎?” “可以。”經鴻依然淡淡的,“想好了就聯系趙總。” 掛斷電話,經鴻剛想叫“談謙”,就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一個熟悉而意外的聲音:“經總好凶。嚇死人家小孩兒了。” “……”經鴻轉過身子,發現周昶就在身後。 經鴻頓了頓,而後道:“實話而已。為了他們好。” “倒也是。”周昶讚同,“不過,剛用完領帶,轉頭兒就拉上清輝當這壞人,經總這心夠黑的。” 經鴻說:“這也是實話而已。周總聽不得實話?” “行吧。”周昶看看經鴻手機,又問,“不過,投這一家?這人能行?泛海的流量,他接得住?” 經鴻明白周昶的意思。“流量”是把雙刃劍,絕不是越多越好。一旦給了 接口,泛海、清輝漫天花雨般的流量,不是誰都接得住的,對團隊的管理、技術等等都是極大的考驗。現在清輝集團已經投資另外一家二手房APP,泛海集團如果選擇這個公司,那開場就會刺刀見紅,沒有慢慢上升的緩衝期。周昶的言外之意其實是:這個性格的創業者,佛系、寡斷,能跟清輝鬥得下去? “這就不用周總操心了。”經鴻語氣帶著揶揄,“我們泛海自己扛著。” “行。”周昶一哂,“合著是我瞎操心呢。那我等著。” 幾句話說完,經鴻看看周昶的手,想確定下剛才究竟是周昶還是談謙,於是問了一句:“剛才……” 周昶知道經鴻想問什麽,直白地道:“是我。談助還在休息室,我看著了。” 經鴻點點頭,說:“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是談謙。” 周昶看看自己手背,五根手指張了張:“沒事兒。又不是古代的大閨女,被摸一下,家裡人就賴上你了。”經鴻無語。 他們旁邊有台飲水機,周昶突然走過去,抽了一個紙杯,打了一杯溫水,遞給經鴻:“拿著吧,談助馬上就來了。” 經鴻接過來,又抬起眼睛,眼神明顯帶著疑問。 周昶一笑:“經總的手怪冰的。” 說完,又最後看了經鴻一眼,便越過經鴻,向大門口走過去了。 經鴻望著周昶的背影,手裡握著那杯溫水,直到談謙匆匆趕過來。 經鴻多少帶點不悅,問談謙:“剛才哪兒去了?” 談謙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經鴻在拿自己撒哪門子的氣,回:“劉總正在找您,您電話剛佔著線,劉總打到我這來了。” “行。”經鴻轉身,一邊撥電話號,一邊走出了會場大樓。 在車上,與劉總說完事兒,經鴻再次想起來了周昶的那條領帶,他吩咐了下談謙和司機:“談謙,等一會兒你們兩個過去一趟老經總家,拿上一瓶好葡萄酒,給清輝的周昶送過去。” 經海平喜歡紅酒,他那兒的好酒多得很,經鴻自己其實一般。 談謙點頭:“好。我就放在清輝前台?讓前台告訴周總,因為領帶那件事兒,經總送了一瓶好酒,就可以了吧?需不需要親手交?” “不用。”經鴻說,“撂在前台就行。”經鴻也不想顯得自己過於在意這件事情。 …… 周昶下午一連開了十幾個會,有的長有的短。中間有一次他回辦公室時,他的助理跟在後頭匯報說:“前台剛剛來了個電話,泛海集團的談總助留了一個素色盒子,讓轉交給周總您。” “嗯,”周昶沒問是什麽,吩咐助理:“拎到車裡吧,我晚上拿著。” “行。”助理猶豫了下,問,“前台說……好像是一瓶酒。咱們那個xx產品注冊用戶上周正式突破5000萬了,超過泛海,您今早讓我們準備一瓶好酒送過去,慶慶功。不然就用泛海這瓶?團隊肯定高興。” 周昶不大在意,道:“那拿去吧。” 助理答應了:“好。” 然而就在助理轉過身時,周昶卻突然間極其少見地叫住了他:“等等。” 助理困惑道:“周總?” 周昶更為少見地更改了主意,說:“還是算了。你們另外準備一瓶兒。經總這個我拿回去。” 助理愣了愣,又說:“好。” 周昶一直工作到了當天晚上11點左右才搭著自己的車回了附近的別墅。 他走到酒窖前面的木頭桌子前,抽開盒蓋,拿出紅酒,垂著眸子看了看。 竟然是1947年的滴金。 頂級的貴腐甜白。貴腐菌需要霧氣,而這霧氣不能大也不能小,小了貴腐菌數量不夠,大了,貴腐菌又容易轉變成某種霉菌。滴金酒莊的地理位置是世界上最好的,而1947年氣候又是歷史上最頂級的,是蘇玳的世紀年份。那一年的滴金如今每年隻開十瓶左右。 但周昶驚訝的,覺得“竟然是1947年的滴金的”,絕非經鴻送了一瓶名貴的酒——這簡直是當然的,而是經鴻送了一瓶甜口的酒。 名字就叫貴腐甜白,當然甜。 周昶喜歡澀一些的,最好一點甜都不沾。他喜歡那種收斂感。 他也不認為自己看起來像喜歡甜的。 事實上,因為經鴻囑咐過談謙不要提“周昶”的名字,對著老經總時,談謙就隻說了“經總想送他的朋友”這一句話,於是經海平想當然地認為經鴻會與朋友一起喝,又知道兒子喜歡甜的,便抽了一瓶貴腐甜白。 “……”周昶還是拔了瓶塞,拿了一隻小醒酒器,在桌子上醒著。 接著周昶與英國的分公司開了個會,又脫了正裝,洗了個澡,濕著頭髮出來,浴袍半敞著,腰帶松松垮垮地系著,露出大片光滑的胸肌。 見葡萄酒差不多了,周昶在醒酒器的冰酒壺裡加了些冰,弄均勻了,而後也沒離開,就荒廢著最寶貴的時間,靜靜地看著、等著。 十五分鍾後,知道已經可以了,周昶徑自倒了半杯。 這酒顏色並非金黃,而是接近橙紅,是貴腐老酒的琥珀色,清透、炫目。 周昶揚起脖子,喝了一口。 一瞬間,果香、花香,一齊湧來。是周昶平日裡並不喜歡的橙子味兒、蜂蜜味兒,還有些粗獷的其他味道,複雜著。酸度依然正正好好,一點沒有疲憊之感。 不是慣常喜歡的味道,但意外地挺不錯。 周昶捏著杯子,想起今天上午的一幕幕——鮮紅的下唇、微涼的指尖、講解泛海探月計劃、自動駕駛、開放平台時的神態、還有說著“只要進入一個戰場,就只有血戰到底”時的語氣,全身被這酒精燒得微熱,雖不是平日喜歡的味道,周昶卻覺得很渴,竟等不及再一口一口細細地品這頂級的好酒,忽地揚起脖子,各種味道傾閘而出、傾瀉而下,他一飲而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