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破廟頂上,幾片琉璃瓦“錚錚”作響。 江延束了束衣領,輕輕的打了個寒戰,仍舊把耳朵貼在牆上偷聽。 只聽一個女子道:“大師兄,羅盤,給。” 卻是紅衣女子的聲音,銀鈴般清越。 足過了半晌,紅衣女子的聲音再度傳來:“大師兄,哪兒不對,看出來了麽?” 又聽那白衣男子念念有詞:“坤宮有變,離走失南,人乾天和,改了靈脈……離氣內營,反北則出……” 江延正聽的一頭霧水,忽聽那紅衣女子嬌嗔道:“大師兄,你說人話好不好?” 江延微微點頭,暗道:“此語甚是趁意。” 又聽那刀疤臉漢子道:“無雪師妹,不可無狀。” 那紅衣女子哼了一聲,道:“我哪裡無狀?” 刀疤臉漢子道:“你說大師兄不說人話。” 紅衣女子道:“我說他不說人話,說的是仙語,有錯嗎?” 刀疤臉漢子訕笑兩聲,沒有搭話,紅衣女子又道:“大師兄,你到底看出什麽沒有?” 那白衣男子也不搭話,似在思索,一時間廟裡廟外竟只剩風聲。 江延凍的渾身發抖,心中隻喊:“格老子的,你快說啊!” 他心知廟中三人俱非常人,談的不是那家常瑣屑,油鹽賤貴,是以有心窺探。 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忽聽得白衣男子悶哼一聲,緊接著似有水滴打在鐵上,又聽得紅衣女子驚呼道:“師兄!” 江延眸子裡疑竇更甚,恨不得衝進去看看怎麽回事。 下一刻,只聽“哐啷”一聲,有鐵塊落在地上。 只聽那白衣男子虛弱的道:“有……有!” 紅衣女子道:“真有?” 又是一陣沉默,似乎那白衣男子極為虛弱,說上兩個字,便要歇一會兒。 廟外,江延眉頭緊鎖,心頭像是有一百隻貓在抓撓:“好憊懶!到底有什麽,說出來呀!” 良久,白衣男子虛弱的聲音再度傳來:“我以……我以心頭血推演,山中……山中有墓,不日便將……出世。” 江延心中一動:“墓?” “啵”的一聲輕響,像是打開了一個小藥瓶。 緊接著,紅衣女子道:“師兄,別說了,快服下這顆人參營氣丸,補足氣血,調息精神。” 又是長久的沉默,廟外,江延心中的疑竇被解開,暗想:“我還道是什麽,鬧了這麽半天,原來不過是一座墓,引來這麽幾尊大佛。奇怪呀奇怪,墓裡能有什麽好東西?無非是臭骨頭,竟引來他們如此惦記,真真可笑。” 他心中雖這樣想,耳朵卻還緊緊的貼著牆,過了好一會兒,只聽破廟裡傳出一聲悠長的呼吸,足抵過常人十息,又聽那紅衣女子道:“師兄,好了麽?” 白衣男子的聲音不再虛弱,變得沉穩而有力:“好了,師妹,這丸藥極珍貴的,以後我一定還你。” 紅衣女子道:“哎呦,師兄說什麽還,不用,不用!快跟我說說,這山中的大墓在哪裡。” 白衣男子道:“山中有一座湖,墓在湖下。” 江延暗想:“奇怪,奇怪,水葬不是沒有,但不過是扔進湖裡喂魚。在淤泥中開鑿墳墓,誰家有那麽大能耐?” 忽聽得紅衣女子驚咦一聲:“呀,可是有鯰魚精的那座湖麽?那是個厲害角色。幾年前許弋縣大旱,還是它翻波越浪,縱雲頭撒下甘霖。” 白衣男子道:“正是,若不是湖下有墓,還孕生不出這樣一個神通廣大的精怪。” 紅衣女子道:“這鯰魚精久修得道,神通廣大也是自然,卻與這大墓有什麽關系?莫非墓中寶貝,已被他近水樓台先得月,故此道行精進?” 廟外,江延猛聽得“寶貝”二字,心中大動:“能叫人這三人稱為寶貝,必是奇珍!墓中怎會有奇珍?莫非這是哪個大人物的墓,裡面有殉葬之物?可是大人物都葬在武廟、太廟,又怎會葬在這荒山野嶺之中?” 他來了興致,複又去聽,只聽那白衣男子道:“那鯰魚精,多半不曾得著寶貝。它道行精進,無非是因著大墓中有座靈陣,許多年來聚集靈氣,被它分潤了少許。” 紅衣女子不解道:“它既能分潤靈氣,想必早已察覺到大墓的存在。它在那湖中經營日久,怎麽也想個法子弄走了寶貝。” 白衣男子道:“不對,不對。你想啊,師父他老人家,曾在這青龍山中潛修密煉,與那鯰魚精也有來往,曾到他那鯰魚水府中做客,卻也不曾發現這座大墓。” 頓了一頓,白衣男子接著道:“還有,許弋縣歷任縣丞到任,第一件事,就是巡視青龍山,都歇在那鯰魚水府中。以他們的本事,尚且不曾發現這大墓。如今卻被我以羅盤推演出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紅衣女子疑惑道:“有道理……那是為何?難道我們錯了?幾位縣丞,還有師父,他們不該察覺不到啊……” 白衣男子篤定道:“我們沒錯!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大墓非同凡響,內蘊的靈陣,自在圓成,故此不曾泄露天機,就連師父、歷任縣丞近在咫尺,也察覺不到。近來不知為何,想是靈陣生變,破了圓成,天機泄露,故此能被我推演的出。但從卦象上看,如今離氣雖走失,但還未曾反北,故此大墓不曾出世,以那鯰魚精的本事,只怕難以強行入內取寶。” 紅衣女子道:“那我們該怎麽辦,就坐等大墓出世嘛?” 白衣男子道:“那怎麽成!道者,盜天地之造化也,當其盜時,天地莫能知。我們要悄悄的偷進大墓中,盜了寶貝就走。不然,大墓一旦出世,引來許多修士、精怪,大家打的頭破血流。到那時,不但寶貝難得,而且性命難保。” 紅衣女子道:“可是,照師兄的話說,大墓沒出世,我們根本打不開。又怎麽能偷進去,盜寶貝了?” 白衣男子道:“有師父的這件寶貝在,我們大可試試。” 紅衣女子“哦”了一聲,江延在廟外聞聽此言,心中不禁暗想:“他們也有寶貝?” 不禁回憶起昨晚見到三人時,三人的打扮裝束。 他在外面寒風中站的久了,早已是氣血凝滯,腰背酸麻。此刻想的出神,腳下忽然一軟,身子前傾,失了平衡,整個人往前一跌。 所幸他反應極快,雙臂一撐一引,化解了趴下的力道,又憑著老道士的法術,隻發出了“拍”的一聲輕響。 “吟!” 破廟中傳出如龍吟般的清越聲響,緊接著是“當”的一聲響。 江延正暗自慶幸,猛聽得這一聲響,一顆心登時砰砰跳起,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白毛汗,他當即緩緩站起,躡步欲走,卻又聽見廟中紅衣女子道:“師兄,才說到這寶貝,它怎地就自己跳了出來?” 一直不曾說話的刀疤臉漢子,嗡嗡的道:“師兄,神物示警,可是有人在偷聽我們說話?我去看看!” 說不得,已開了破廟門,江延心中惶恐,邁步便走,剛走出兩步,隱隱的只聽那白衣男子道:“不必!神物有靈,想必是聽到我們談論,知道自己要大顯身手,故此跳出。這村中幾個村牛、病馬,俱是身體沉重之輩,行步呼吸,哪裡能逃過我等伏氣之人的耳朵?莫慌,莫慌。” 破廟門複又發出響聲,江延更管不上許多,快步行去,不一時來到李二嫂家堂屋後面,見四下無人,只聽裡面有聲音,他又將耳朵貼在牆上,只聽李二嫂子在裡面道:“天殺的,非要去吃這個飯,左右不過是幾個有錢人,就是不喝這頓酒又能怎地!” 卻聽李二哥道:“婦道人家,懂什麽!快去把我的長衣拿來。” 李二嫂子道:“好啊,你嫌棄我是婦女,看我不起,是不是?” 李二哥道:“男主外,女主內,這些個吃穿用度,柴米油鹽的事,盡都歸你去管,我也不來問你,只是你莫要逾越,莫要管我吃酒。” 李二嫂子聽了這話,半晌無言,良久,幽幽的道:“你一定要去,也好,早點回來,莫要叫我一個人在家,夜裡黑,我膽兒小。” 李二哥道:“又沒有鬼,怕從何來?趁早把我長衣拿來,莫要耽誤了事。” 江延在牆外偷聽,聽到這裡,心中暗想:“想不到,李二哥也不是那般懼內,人前多是裝的。是了,李二嫂子是婦女,便貪些小便宜兒,李二哥裝出懼內的樣子,人家也沒地兒說理了。” 又聽得腳步聲響起,又聽得李二嫂子囑咐之聲,接著堂屋門被推開,過一會兒,前屋門被關上,李二哥已離家去了。 江延起身,在地上輕輕跳了兩下,但覺身輕體健,落腳更無些許兒聲音。他來到院牆旁,腳蹬手拽,翻身落在牆頭,望了望瓦房屋頂,更不遲疑,躡步上到房頂,揭開一片瓦,露出下面一根主梁。 江延伸出右手,拇指扣住中指,輕輕一彈,彈在細線上,發出“嗡”的一聲輕響。 他又躡步,來到東廂房上,輕輕揭開瓦,望下一看,但見李二嫂子正在燭火光下刺繡,橘黃色的燭光打在她白皙的面龐上,但見她秀眉深蹙,朱唇緊抿,配上那挺翹的鼻梁,真個月宮嫦娥傷寂寥,吳中西子痛捧心。 江延十五六歲的年紀,血氣方剛,暗暗的窺見這一幕,登時便愣住了,心頭微跳,竟收不回目光。 所幸他心無掛礙,本性渾圓,石火光中察覺出不對,暗暗的一攥拳頭,指甲戳的肉痛,登時破開癡迷,驚覺額頭汗出,暗想:“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我本為驚駭畜生而來,若如此肆意窺探,又與那畜生何異?” 不再多想,自懷中摸出繩來,暗暗的系在房梁上,又輕輕拍那房梁,只聽響聲極其沉悶,不由大喜:“真個家境殷厚,這積年的老樹,一般人家也難有。” 此時萬事俱備,隻待刀疤臉漢子前來,江延在腦海中,又將一應流程過了一遍,自覺無甚差錯,便在房頂上盤腿坐下。 “呼……” 寒風卷動萬木搖,驚散宿鳥鳴喈喈,江延隻覺寒氣侵肌膚,著實難擋。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江延隻覺手腳冰涼,牙關輕戰,他轉頭望向東方,但見青黑色的天空下,一輪霽月漸漸上升,他心中漸覺沉重,暗想:“老師給的術法,只能持得三個時辰,如今已過去兩個多時辰,這廝怎地還不來?” 想到一旦時辰過了,被刀疤臉漢子察覺出來,江延不禁打了個寒戰。彼時婆娑樹影籠蓋著他,風搖樹動,樹影幢幢,一股莫大的恐懼攀上心頭,發散向四肢,江延隻覺手腳無力,也不知是怕的還是凍的。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江延希冀之心盡去,隻覺通身都已涼透,正打退堂鼓,忽瞥見遠方小路上,一個高大的人影直奔李二嫂子家來,晃晃悠悠的,速度偏又極快,直如鬼影。 江延心知這是個醉漢,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少傾,人影來到李二嫂子家門口,徘徊一二,猛的一推門,只聽“豁喇”一聲,前屋門栓已然斷了,江延心中暗想:“定是那刀疤臉漢子!” 尋常村人,也無這力氣,況且那刀疤臉漢子似乎極愛破門,江延昨晚便已領教過了。 堂屋裡,李二嫂子聽得聲響,立刻驚道:“誰?” 那人影早已穿過前屋,來到院子裡,腳下更不停留,直往堂屋走來,口中笑道:“是我,你的親老公。” 聲音和李二哥竟也有幾分相似,但仔細去聽,便能聽出那一股子狼嚎的味道。 李二嫂子與李二哥,日久天長做夫妻的,如何能聽不出這其中差別?登時跑出東廂房,慌亂道:“誰,誰?闖進我家做什麽?” 那人影腳步極快,晃悠悠的,一頭撞進堂屋,正好遇著李二嫂子,李二嫂子借著廂房的燈光一看,赫然便是昨晚那刀疤臉漢子,驚叫到:“啊……” 一個“啊”字不曾出口,那刀疤臉漢子出手如飛,已然捂住了她嘴,另一手托住她的發髻,往前一推,推到廂房門口,借著廂房燈光,但見李二嫂子嬌豔不可方物,雖然被製住,依舊扭動身軀,拚命搖頭,口中嗚嗚的叫著。 刀疤臉漢子見此情形,一時間酒助色心,浴火熾盛,哈哈笑道:“美人兒,你可想死我了!昨晚罵的爽麽?今晚爺也讓你開心!” 李二嫂子兀自掙扎,眼中已有淚光閃閃,刀疤臉漢子道:“你莫要叫,喊大了聲音,叫人聽見,可不壞了你的名節?趁早配合你老公做事,你好我也好。” 這一切不過轉瞬之間,江延在房頂上回過神來,手中細線猛的一拉! 只聽“啪”的一聲響,堂屋兩扇門無風自動,齊齊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