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陪你長大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在雪圈,很多有名氣的滑手,手底下的徒弟沒有一百也有幾十,跟桃李滿天下、好為人師表也沒多大關系,就是他們會打著“收徒”的名義,實則其實也就是變相開班賺錢—— 一般人找滑手上課,可能會收八百塊一個小時,這是一種收費方式; 另一種收費方式是拜師,大概就是一次性給個幾萬塊錢,然後整個雪季就跟著師父,在師父沒有課時要上、自己滑的空閑時間,跟屁股後頭一塊兒滑,從而得到指點。 不知道誰發明出來的這種“師徒”關系,不是說不好,就是多少有些變味。 而眾所周知,這套路在薑冉這不太好使。 曾經無數人想要給她塞錢當她徒弟,有的是奔著她的名氣,想以後獨立門戶後打著她的師承接課賺錢; 有的是想跟她一塊兒滑; 有的是真的想學東西但是又不想按小時交費覺得那樣不劃算; 甚至還有的花三五萬的就想跟她發展一下更上一層樓的親密關系—— 薑冉向來都是眼睛都不眨的拒絕。 她可以有很多的學生,但是被她承認的徒弟一直都只有林霜一個。 後來林霜沒了,“徒弟”這倆字成了她的禁忌。 “……” 薑冉走過去,猶豫了下,踢了他的腳尖一下。 所以你在裁判席說了什麽我通通沒聽見嗷! 他想著,唇角勾了勾。 在她來得及問“看什麽看”前,他只是沉默了下,就說:“怕你忙,我比完八進四就出來了,所以沒上去找你。” 滿腦子都是這兩個月在雪道上打得每一次滾,摔的每一個跤,酒吧雜物間裡徹夜難眠地追蚊子,大頭家倆大老爺們避無可避躺一張硬邦邦的床…… 他靠著消防栓打瞌睡。 這一眼铖光瓦亮的,看得她莫名其妙。 神經病一樣,雪場裡明明有餐廳沙發不坐,跑來這蹲著。 “嗯?”他從鼻腔深處發出鼻音,過了半晌,好像總算反應過來了,嗓音懶洋洋地帶著一點啞,“手機沒電了,怕在其他的地方,你找不到我。” 他也太不容易,但這一刻都值得了。 正閉目養神的少年被踢這一腳,醒了,緩緩睜開眼,漆黑眼底也不帶多少防備——慢吞吞抬起頭望了她一眼,眼裡懵懂得很,有那麽一瞬間薑冉都懷疑他根本沒認出她來。 沒想到不提這個還好,提了這個,剛才他還目光渙散又帶著困意,正手軟腳軟地往副駕駛座位上爬……這會兒不知道哪個關鍵詞戳中了他的點,他眼眸亮了亮,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而如今,當她捧著臉笑眯眯又語氣自然地說出“徒弟”,大家當然都嚇得神志不清,有些人開始拚命回憶剛才那隻土狗長什麽樣,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就在實心軟墊護欄的另外一邊,身形高大的少年第一時間以護欄作為掩護,像是變態似的抱著自己的板蜷縮著蹲在角落,一隻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 最絕的是人家用了個稀爛的藝名,真名叫什麽都不知道。 奧運冠軍都都沒他感慨多—— 北皎正在扣安全帶,聞言,抬頭有些茫然:“你要罵我?為什麽?” 因為他蹲下了。 北皎原本還有點漫不經心,感覺她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嘴硬找茬呢,此時一聽,真覺得神了—— “蹲在這幹什麽?”她低頭問他。 北皎:“……” 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關機的手機給她看。 當初打開電腦查高考分數的時候,他心如止水,一點也沒覺得十二年寒窗苦讀,就覺得應該如此。 當然找不到。 “……還問為什麽,你拿名次了嗎?”薑冉扶著方向盤,也不急著發動,“你知道對速星那局你怎麽輸的不?行了,別看我,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前面都滑好好的,到了第三個旗門,腳下打滑了是吧?路線一下子就失控了,也就是你及時拉回來了才沒直接飛隔壁雪道上去。” 早上出門,等比賽完已經是夕陽西下。 大夏天的還睡得那麽香,薑冉按了車解鎖鍵,車亮了下,都沒給他弄醒。 她要被他笨死了。 他捂得太好了,頭盔、雪鏡、護臉戴的整整齊齊,就露出一個鼻尖…… 他確實以為自己要飛出去了,然後當時是靠著蠻力拉回來的,並且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為什麽出現的…… 有人支棱起來,伸長了脖子在周圍試圖找尋那個土狗的身影,然而看了一圈,都沒找著他人在哪…… ——“薑冉沒徒弟,一個都沒有”這件事,成為國內刻滑圈的一個共識。 薑冉把羽絨服掛在手上,滿世界找她弄丟的狗,最後發現家犬捏著一瓶可樂蹲在她車旁邊的空地,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完全神秘。 有種神奇,叫“我都不知道我當時在幹嘛但我師父知道”,他當時是感覺剛出發沒幾個旗門,腳下就有點失控,人好像是飄的,有種不是他控板,而是板控他的失控感。 但現在他內心漣漪激蕩,眼裡幾乎就要噴湧出眼淚。 薑冉懷疑他腦子是空的,雪場裡三步一台移動電源租借機,這年頭還有人能把手機玩兒到沒電關機的? “在比賽,沒注意。”他解釋,“比完再看已經沒電了。” 薑冉看他自己說著說著就把自己說高興了,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麽,盯著他卷起的唇角看了一會兒,有些納悶:“沒上來就沒上來,那麽開心做什麽……怕我罵你?” “我就在裁判席,不知道來找我借手機租個電源?” 越想越覺得委屈,同情自己,抱緊自己。 閉上眼,腦海中都是那女人笑的很好看的臉蛋,她雙手捧著暖寶寶,整個人看上去溫暖又柔和,仰著頭對別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我徒弟嘛! 現在薑冉要他的腎,他也會給的。 他還以為是雪道不平。 “我跟你說過一萬次,乘著板走,別一著急就動你的後腿想要強行結束前刃路線改後刃瞎蹬,你不聽!平時滑你這麽甩板尾,甩過來隨緣路線就走後刃了,你就覺得沒事……這次不一樣,有個杆在那,後刃你也知道要控制路線,過去你就發現這路線想控都來不及了,板尾失速,往外甩,那雪都掃到三米開外了——” 薑冉越說越停不下來。 說著說著發現好好坐在副駕駛的人開始往下滑。 余光瞥見原本坐在那比她高半個腦袋的人,這會兒滑啊滑一路就挨過了她的肩膀,轉頭一看,這才發現他半張臉這會兒都埋進了自己寬松的衛衣領口裡,就露出半個額頭。 薑冉:“……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我在訓話。” 北皎:“發現了。” 薑冉面無表情:“那你臉紅什麽?” 他不再回答,而是抬手,抓起衣領,然後“嗖”地一下,整個腦袋都消失在了衛衣領口,然後手摸索著,把帽子扣過來,蓋住了領口。 他的頭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過了很久,才聽見他甜蜜又沙啞的聲音,他說:“不告訴你。” 回去的路上,北皎趁著薑冉不注意從自己的龜殼裡爬出來了,給手機充上了電,側著身體蜷縮在一旁玩兒手機。 刷著刷著短視頻APP,不小心刷到了薑冉——這個萬年難得更新一次短視頻APP的人,上次乾楊一同還是趙克煙替她出的手,她自己安靜如雞,歲月靜好,死去一般。 這會兒冷不丁刷到她的名字,北皎還愣了愣,以為自己花了眼,直接按了暫停然後轉過頭看著眼薑冉,有些懶散又犯賤地問:“舍得更新社交軟件了,是不是最近上課生意變淡?” 開學了嘛,他有理有據, 薑冉卻理都懶得理他。 這個問題也就是隨口一問,她沒課上就能陪陪自己開心都來不及,所以北皎也不纏著她回答,注意力重新回到手裡的手機上,準備看看他師父都發的啥玩意—— 然後看到了他自己。 嗯。 他自己。 那是一段長達三十幾秒的視頻。 五秒,第三視角,她站在旁邊推了他一把,戴著黑色口罩的他回過頭蹙眉責備望著她,她指著他先邁出去的右腳說,哦,右腳前。 三秒,第三視角,她拎著他的鞋帶,給他穿鞋,他啞著嗓子說,斷了,輕點。 四秒,他踩著阿黃的板子前刃推坡。 四秒,他坐在地上,衝著手機鏡頭伸手,要拉。 三秒,第三視角,她手牽著他的手,帶他後刃推坡。 四秒,他前刃推坡,她聲音嚴肅說,抬頭挺胸,視線看我,我不比雪面好看? 五秒,他前刃摸雪,她在後面一邊錄一邊追一邊罵,不許彎腰!不許摸雪!後手放哪呢!前腳固定器上又忘記了! 四秒,他前刃換後刃,後腳習慣性一拽,飛出去,易拉罐似的滾雪道上滾了三圈。 三秒,他後刃摸雪,她在側方位方向,一邊錄一邊咆哮,後腿蹦那麽直幹什麽,膝蓋白長了!折啊! 最後五秒,是他今日比賽的滑行,流暢的滑行,果決的繞杆,身體自然折疊,雪板板刃深深卡入雪面,伴隨著每一米移動,雪面上都留下深深地痕跡…… 雪塵飛舞。 他手輕拂過雪面。 手套抬起的瞬間,有飛濺的白雪在他身後揚起一道完美的弧線。 視頻播放結束,整個視頻背景音樂簡單,配字文案也沒有說太多,就帶了一個話題:#陪你長大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視頻大概是北皎睡著的時候發出來的,短短半個小時,點讚上萬,評論好幾大百—— 【捏媽時隔多少年我又在冉姐的短視頻看見了除她之外的人啊啊啊啊有生之年!!!】 【我去我去我去這誰!!!這誰!!!新徒弟嗎!!】 【……剛才阿律在群裡說你有新徒弟我還不信。】 【臥槽這不是今天那個參賽ID很屌的大哥嗎,這是薑冉新徒弟?離譜!他到底誰啊,臉遮那麽好也認不出來,求個@認識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草這誰!!這誰!!】 【這都多少年了,你也是該有個新徒弟了,哎……從穿鞋穿板確認主動腳開始教起,養成系大好?】 【QAQ薑冉有新徒弟了,爺的青春結束了!】 【刻滑群都炸開了就等你官宣,聽說這人滑了兩個月在廣州進了八強,輸給速星,真的牛批,這要不是遇見速星他別不是還得進四強?】 【名師出高徒「拇指」】 【…………………………………………對不起,只有我在磕嗎,女大佬vs神秘上位萌新徒弟,好磕死了謝謝!】 北皎放下手機看著薑冉。 後者淡定開車:“中場休息沒事乾剪的,剪的好不?” 他沒理她。 收回目光,面無表情且極其有耐心地把視頻看了三遍,把評論區看了一遍,又拉到最上邊,默默地給那個瞎幾把磕上的姐妹點了個讚—— 同樣很有顏色給她讚讚的還有28位。 他看似情緒穩定,最後實在是沒東西可以看了,戳進薑冉帶的那個話題,草率地看了一波後,他衝她揚了揚手機。 “薑冉,你知道你帶的這個話題下面發的視頻全是別人家養的狗不?哈士奇和阿拉斯加什麽的。” “哦,沒注意,”她很不誠心地問,“那我刪了?” “……”他迅速把手縮了回去,黑眸閃爍。“倒也不必。” “……” “薑冉。” ”……又幹什麽?說話能不能一次說完?” “你想要我的腎嗎?” “?” “可以割一個給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