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陛下批駁了六科聯名的奏本。” “是。” “駁了幾輪了?” “四輪。” 齊淮陽道:“你們怎麽想的。“ 楊倫笑了一聲,伸手撫著雲松粗糙的枝乾,“你是個萬事不問的人,怎麽今日話也多了。” 齊淮陽松開手臂,舒開聲音,:“司禮監那個奴婢來找過我。” 楊倫忙回頭,“鄧瑛?” “是,我原本是不想與他接觸,不過他的話有幾分道理,所以我想轉說給你聽一聽。” “說吧。” 齊淮陽道:“這聯名的折子不能再上了,聽他說,陛下前夜差點殺了司禮監的鄭月嘉。” 楊倫冷道:“這不好嗎?” 齊淮陽笑了一聲,“我也是這麽問他的。” 楊倫道:“他怎麽說。” 齊淮陽不答反問,“你們內閣現在能按住六科和都察院的那一幫人嗎?” 楊倫聽他這麽問,沉默地朝前走了幾步,半晌方搖了搖頭,“我現在不知道,是老師不願意彈壓,還是壓不住。” 齊淮陽搖頭道:“如果鄭月嘉真的被陛下杖斃,若能平息這些人也就罷了,若是反而助長東林黨的氣焰,你和白閣老就都該想想,這件事最後會怎麽收場。” 楊倫低頭道:“你覺得鄧瑛看的是對的。” “不完全。畢竟他現在是司禮監的人。” 齊淮陽說著頓了頓,“但我覺得,他的這一番話不是為了維護司禮監。” 楊倫點頭,“這個我知道。” 齊淮陽續道:“其實我也在想,他為什麽要來找我,而不直接跟你說。” “呵…” 楊倫搖頭笑一聲,拍了拍身後的樹乾,悵道: “張先生死了,他應該很恨我和老師。” 齊淮陽沒去接這個話,轉身看向西面的那一排廂房,裡面點著燭火,隱約映出兩三個人的影子。 “今日內閣的幾位閣老都來了?” 楊倫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張琮還沒有來。” 齊淮陽笑道道:“他不在,那個幽都官也不會來,倒也好。” 這話剛說完,殿前的人確忽然噤了聲。 楊倫轉過身,見張琮正在山門前下轎。 齊淮陽走到楊倫身邊,“呵,說不得啊。” 楊倫回頭道:“你先過去吧。” 說完,一個人走向山門。 張琮今年已經六十七了,頭髮和胡子都白了,但人尚算精神,看起來也並不像張洛那般嚴肅。 他站在轎前,等楊倫行過禮,笑著回禮。 “聽說,張先生的身後事,是楊侍郎操的心。” 楊倫平聲回道:“張先生的兒子還在從海南回京的路上,今日應該會到。下官只是受托而已。” 張琮笑笑:“也不易了。對了,白閣老在何處。” 楊倫側身讓了兩步,“老師在西面的廂房。” “好。” 張琮沒有再多說什麽,負手朝西廂房去了。 楊倫正要走,忽被張洛喚住,“楊侍郎。” 楊倫頓了一步。 “何事?” 張洛將馬韁丟給家仆,沉默地從楊倫身邊走過,走到前面,方道:“陛下對你們已經一忍再忍。你們也該收斂了。如果一個張展春還不足以震懾六科那些人……” “張洛!” 張洛轉過身,也不在意楊倫打斷他的話,偏頭道:“北鎮撫司為天子鎮威,冒犯天威即有罪,其他的我管不了。” “等一下。” 楊倫反身追上他,“你這話什麽意思。” 張洛並沒回應他的話,隻冷淡地說了句“讓開。” 楊倫還想再問,卻聽山門口忽然喧嘈起來。 原本散立在多寶殿前的官員們此時也一齊聚向了山門。 張洛低頭朝山門下看了一眼,反身也走了過去,楊倫連忙跟上他一道朝山門走去。 山門下,鄧瑛撐傘立在雨中。 此時的雨比之前大了許多,雨水如連珠一般懸在傘沿下。 在場的很多官員雖然之前大多認識鄧瑛,但都是在鄧瑛受刑之後第一次見他。 雖各有各的態度,卻都免不了鄙夷之色。 都察院的一個黃姓的禦史走出人群,抬手直斥道:“你的老師因為你而死,你還有臉立於此處?” 鄧瑛抬起頭,“鄧瑛為拜祭老師而來,無意冒犯大人。” 說完放傘抬手,躬身揖禮。 黃禦史並不回禮,虛點著鄧瑛朝身後的人輕笑道,“你們看看,現在連宮裡的奴婢都行士禮。大禮何存啊?” 鄧瑛低著頭沒有出聲,松開作揖的手,撩袍跪下,伏身再禮。 “請諸位大人,容鄧瑛拜祭老師。” 楊倫站在人群後面,剛要上前,卻被背後齊淮陽一把拉住,“別去。” 他一時有些惱,壓低聲音呵道: “放手。” 齊淮陽並沒有聽他的,低頭朝人群後看去。 “不是我想拉你,是下面跪著那個人不想你露這個面。” 楊倫一怔。 “為何?” 齊淮陽看著雨中的人,平聲道: “你是內閣的人,刑部的大堂上也罷了。但這個時候你不能站到六科和都察院的對面去。否則內閣在彈壓黃禦史這些人上,會更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