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腿剛想走,身後一個給事中高聲喊道:“張先生死在牢裡了!” 在場的人先是一愣,之後一片嘩然。 楊倫腳下一個不穩,險些栽倒。 蕭雯忙扶住他,“夫君,您別嚇我。” 楊倫腦中一片混亂,唯一清晰的只有鄧瑛跪在白煥面前喊出來的那一句話:“司禮監會對老師布殺局的!” 他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拿我的命去試一試。” “夫君……夫君!” 蕭雯慌亂地喚他,楊倫回過神來一把甩開他走到胡襄面前,“你們做什麽了。” 胡襄站起身,“楊大人在問什麽?” 楊倫盡力克制住自己的聲音,“張先生是怎麽死的。” 胡襄冷道:“人在刑部大牢,大人怎麽問起我來了。” 楊倫切齒道:“刑部沒有用刑!” “那就是他老了!” 胡襄的聲音陡然提了上來,“老了!不中用了,就死了!” 這一句話瞬間激怒了在場年輕的官員,擁上來怒罵不止,有幾個罵到厲害的地方,甚至與胡襄動起手來,胡襄是個閹人,哪裡經得起這樣折騰,不一會兒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楊倫給是給他氣懵了,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胡襄已經狼狽地鑽到了桌子底下。 他忙上前拉開打得最狠的那幾個人,“都停手!” 胡襄摁著鼻子從桌子底下鑽出來,踉蹌地指著楊倫道:“你們這樣鬧,這樣不把皇上……皇上主子放在眼裡,遲早……遲早……要出天大的事。” 楊倫喝道:“你給我住口,平日你們消停,我們也就喚你一聲公公,但你始終是個奴,即便是打了你,也扯不到陛下那裡去。還不快給我滾!” 胡襄知道他這個話雖然是在罵,但也是在給他找機會,忙應著那聲“滾”,灰溜溜地跑出了喜堂。 後堂傳出了趙老太爺吐血而亡的喪訊,家人們亂糟糟的,裡裡外外一片哭聲和罵聲。趙員外的女兒穿著喜服,披頭散發,哭天搶地地撲到後堂去了,整個喜堂頓時一片狼藉。 東林黨的幾個官員,已經罵罵咧咧地準備聯名上折子,痛斥司禮監弄權殺人。 楊倫站在其中,忍無可忍地喝道:“大家能不能先不要冒然聯書!等內閣和三司審定之後再說!” “信你們內閣嗎?” 有人質問道:“三司審這件案子審了多久了,當初審訊鄧瑛,聽說就把人綁起來打了一棍子,楊大人,你們曾經是同門,心心相惜就不說了,但督察院的人怎麽也看得下去?如今,那閹人全身而退了,張先生卻慘死?你讓我們怎麽信服。” “我……” 楊倫忽然想起太和門前,楊婉拉著他說的那句:“你們別在查這件事了。” 與此情此景一關聯,他竟然有些後悔。 —— 此時宮中,楊婉正在尚儀局裡抄錄文書。 天光有點暗,她剛想起來去找一根蠟燭,忽見宋輕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看著她就問,“上回薑尚儀那治傷的藥你記得擱哪兒嗎?” 楊婉指著旁邊的一個紅木箱子道:“像是那裡面收著。” “欸好。” 宋輕雲連忙挽起袖子,去箱子裡翻找,楊婉也走過去幫她找,一面問道:“是陳樺傷著了,還是李魚傷著了。” 宋輕雲道:“都不是,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胡公公,在宮外被人打了,李魚的乾爹,聽說我們尚儀有一瓶治創的好藥膏,特意來求的,我看平時對李魚好,就想著幫他找找。” “被打了?” “嗯。你沒聽說嗎?” 楊婉搖頭,“我抄了一日了,還沒抄完呢,欸,你看是不是這一瓶。” “哦,是是。” 宋輕雲拿著藥就往外走,楊婉忙追上去,“你話還沒說完呢,為什麽被打啊。” 宋輕運邊走邊道:“這外面的事,我也聽不大懂,好像是說,刑部大牢裡面的張先生死了。他們都說是什麽殺人滅口……” 她還沒說完,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女聲。 “你們兩個不要命了嗎?” 楊婉回過頭,見薑尚儀正站在藥箱前。 “輕雲,先去送藥。” 說完又朝楊婉走來,“文書抄完了嗎?” 楊婉沉默道:“還沒有。” “楊婉,你今日一定不能去見鄧瑛。” “我……” 薑尚儀打斷她的話, “你一直很聰明的人,還需要我對你說為什麽嗎!” 楊婉沉默低頭。 薑尚儀稍稍放緩了些聲音,“抄好文書,就回承乾宮去,好好陪著寧妃娘娘。你得記著,你是宮裡的女官,你對一個宦官好可以,但如果這個人與朝廷的關聯過深,在局面不明晰的時候,先護好你自己。” “我明白,尚儀。” 薑尚儀見她順從,這才歎了一口氣。 “去吧。把文書錄好。蠟燭在窗台上,自己取來點上。” 楊婉走回案後,挽袖坐下。 書案上的字逐漸在眼前變得有些模糊,她從懷中取出自己的筆記翻開。 張展春的名字下,她早就寫下了一大段詳細的記錄,只在最後那句,“亡故於”三字後面,留著一段空白。 這日是五月二。 楊婉握著筆沉默了好久,終於落筆,將那個空白填寫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