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楊婉懷中看,“聽說你那兒有好吃的。” “你聽誰說的。” 李魚認真地看著楊婉,“鄧瑛有個櫃子,裡面鎖了一堆瓶瓶罐罐。他每從外面回來,都會從那堆罐子裡抓些東西來吃,夜裡看圖紙的時候,也要吃。 我問他要過一次,他不給我,後來吃的時候還躲我。我姐說,你以前搬過瓶罐來看他,那肯定就是你給他的。” 這李魚年紀不大,描述出來的場景卻很生動,楊婉立即就有了鄧瑛坐在房裡吃堅果的畫面感。 而且,他居然還會藏。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地發覺這個人有點可愛。 “那就是些核桃仁花生米,還有點葡萄乾,混著一把往嘴裡丟,的確是很好吃的。” 李魚聽完臉一垮,“哈……就那些啊。我還以為是什麽肉脯子呢……” 楊婉靠在門框上笑他。 正說著,忽見鄧瑛走回來。 他穿著白灰色交領中衣,外面罩一件同色袍子,散發在背,肩上的衣料有些潮潤。 看見楊婉不由錯愕,怔怔地站住腳步。 李魚回頭打量了他一眼,直接道,“你去洗澡了嗎?” “嗯。” 他應的雖是李魚的話,看的卻是楊婉。 繼而踟躕,這一身落在她眼裡,似乎不尊重。 自從鄧家覆滅,他在生活上就變成了一個人。雖然他還保持著從前的習慣,卻不再受仆婢的侍奉,像吃飯,更衣,沐浴這些瑣碎的事,都失去了從前的儀式性,逐漸淪為窘迫生活當中的必須。 “不是說等明日我向姐姐拿了香露再去嗎?” 李魚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把話說得越發具體。 鄧瑛伸手攏了攏自己的衣領,對李魚說道:“哦,我看房裡還有半塊胰子,就去了。” 說完低頭走到楊婉身旁,抬起手撥下門栓輕輕推開。 “你……” “我可以進去嗎?” 她直接問。 這倒讓鄧瑛沒有那麽局促。 “我昨日才回來,不及整理。” “沒事,你放我進去我就進去,你不放我進去,我站這兒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鄧瑛看了一眼李魚,李魚直接對鄧瑛翻了個白眼,笑道:“你可別看我,我啥都知道。” 楊婉轉身笑懟道:“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麽呀。” “嘿!我姐夫跟我說了的!” 他急地跳了起來。 “李魚!” 鄧瑛忽然沉聲,李魚忙擺手,“好好好,我走了,我一會兒還上值呢。” 說完拔腿,飛也似的跑得不見影了。 楊婉看著他的背影笑道:“我覺得,你跟這小孩在一處挺好的,這憨傻憨傻的,叫人多樂呵。” 她自顧自地說著,背後人的聲音卻壓得有些低。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那樣說。” 楊婉轉過身,“他不是被你吼住了嗎?沒說出什麽。” 鄧瑛側身替她擋住門,低頭沒看她,隻輕輕說了一句,“進來吧。” 楊婉走進房內。 比起上一次來,室中多了一些陳設,雖然都是新木造的,成色還沒有出來,但看得出造這些箱櫃的人手藝極好。 床是簡單的榆木架子床,掛著灰色床帳,床下放著他的兩雙鞋子,床上整齊地鋪著深藍色的褥子。床頭安置著一個屜櫃,如李魚所言,上面掛著一把鎖。 鄧瑛幾乎是習慣性地走到屜櫃旁,打開鎖,正準備把罐子拿出來,忽然發覺楊婉就在他身後,忙把手收了回來。 “吃呀,你這是好習慣。” “現在不吃,沒剩多少了。” “我明日再給你拿來。” 她站在門前,面上笑容清朗,秀氣的眉眼顧盼神飛。 正如楊倫之前所言,像她這樣一個女人,大可在京城裡慢慢地挑看。 “這都是寧娘娘的賞賜,鄧瑛不敢再要。” “不是。” 她走到他面前,順手拿出一隻罐子,衝著他晃了晃,“這是我對人的好,娘娘只是金主,等我以後自己存下錢,我就讓他們出去,給咱們買多多的,到時候你看書,畫圖,我寫字的時候,都可以慢慢吃。” 這原本是一句平實到不能再平實的話,鄧瑛竟然險些被割傷。 楊婉這個人實在太明快。 超出了他身處的境遇中,所能承受的全部溫暖。 他傾慕於楊婉的好,但這種傾慕幾乎讓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卑賤的人。 以蜉蝣之身,妄圖春華。 想要,又明知不該,甚至開始沒意義地對她患得患失。 不對啊。 他怎麽敢啊?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鄧瑛脫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一怔。 同樣的話,他也才在刑部衙門問過楊倫不久。 “你……知道鄧瑛朝不保夕,根本……” “送你幾罐堅果,你就跟我說這些。” 楊婉笑著打斷他,“你要是想謝我,不如也給我造個箱子吧。這個是真好看。” 她說完不著痕跡地把罐子放了回去,轉身往椅旁走,剛要坐,忽被鄧瑛喚住。 “等下,墊一樣東西,我這裡落了很多灰。” 他說完,走到木施旁取下自己的袍衫,疊放在椅面上,這才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