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江淮伤重,死守芜州,仍不敌南越,骁骑军回天泛术,连连大败,退至隐州。隐州与青霭关相连,南临绝望崖,北临青川河,距离上京不到三百里,是上京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时间,上京动荡。八月底,骁骑军先行军偷袭未果,折去将领三人。南越拦截前往大臧求援的士兵,堵了后路,军中元气大伤,隐州十二城大半失守。消息传回上京,叶魏紫刚准备告诉陆舜华,推门进去却发现她伏在桌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的,是绣了一半的嫁衣和提笔刚写完没多久的家书。她望了许久,叹口气,重又关上门出去。九月中,江淮出战,与叶姚黄行声东击西之计,大败敌军于青霭关。或许上天开眼,颓废许久的骁骑军因这一仗重新鼓舞了军心,势如破竹,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九月二十五,江淮带领先锋战队,夜袭敌方军营,里应外合之下,生擒敌方主将与军师。这一擒,擒出了转机。机会到来,一喜一忧。喜的是战况越发明朗,主将抗不住酷刑,交出南越军力分布图,忧的是军师抓错了人。那军师原是女子假扮的,皇帝知道抓了个假的,气得要斩杀了那女人,不料却被倒戈的敌方主将透漏出个天大的秘密。假军师是女子假扮没错,但这女子身份却极为尊贵,乃是南越前朝公主。敌方主将是越公主母家表哥,平民出身做到将军位置,他此行并非扛不住酷刑,而是怕他们对越公主不利,方才倒戈。皇帝听后,眸色渐深,问江淮:“她一个女人,跑到战场上来找死?”江淮说:“据说是越帝下令,非要她和自己一同出征。”“那她又为何逃跑?”江淮顿了顿,说:“她怀孕了。”皇帝心中一跳,问:“谁的孩子?”江淮垂下眼睑,答:“越帝的。”“越帝?”越帝拧眉,“他和前朝公主?”江淮垂站在一边,微微点头。骂了几句,皇帝气顺了,皱眉道:“传令下去,好生照顾她,不得有所闪失。”“是。”*九月底,南越与大和战事越发激烈之时,南越突然以极其卑微的姿态讲和,越帝亲入大和军帐,与大和皇帝私谈一日,归去后便收兵,退后三十里,承诺不战,归还大和所失土地及所有战俘。消息传来,上京紧张的气氛为之舒缓。陆舜华时隔一月收到江淮寄来的家书,险些落泪。信上简单的几句话,交代自己平安,让她多照顾自己,声称战事已结,不日归来。叶魏紫见她这副模样,倒没笑她,她和赵京澜互诉衷肠后便算定了终身,她与陆舜华是感同身受,每次收到赵京澜的信时,也是这样激动。仗打完了,南越退兵了,他们赢了。他要回家了。陆舜华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战事吃紧时她不好意思总是写信给江淮,怕扰乱他作战心绪,现在战事告结,她巴不得能抽出几千几万张纸,把自己这几个月的心情事无巨细统统写上去,把她所有不敢说出口的焦急和担心全都让他看一看。刚提笔写了两句,瞥见叶魏紫瞅来的眼神,陆舜华红了脸,伸手捂住信纸,急急忙忙遮掩。“妾已有……”叶魏紫促狭地念着,挤眉弄眼问她:“有什么呀?说来让我也肉麻肉麻。”陆舜华恼羞成怒,气得拿笔戳她,“你不写?我就不相信你不写给赵二公子。”叶魏紫拍拍手:“写什么呀,明日我就出发去青霭关了,到时候见了他直接告诉他就是。”陆舜华一愣,问道:“你要去青霭关?”“求我阿爹带我一起去的,反正前方战事已了,真要打起来,城门一关我先跑了就是,怕什么!青霭关这么近,战场又如何,我阿紫可是将军虎女,才不怕!”陆舜华心念一动,把手中的信纸折了折,装进信封里塞到嫁衣底下,踌躇了会儿,问:“阿紫?”“怎么了?”“你能不能,带我同去?”*陆舜华去青霭关的路程并不顺畅。祖奶奶肯定不会同意她走,但好在前几日她又出去礼佛,留给了陆舜华足够的时间。她偷偷留了信,说自己要去叶家小住几日,无论是阿宋还是其他人,都不要来找她。等他们有所察觉时,载着叶魏紫和陆舜华的马车已经到了青霭关门口。叶魏紫探出马车外,说道:“你何必那么心急,其实过阵子他们就回来了。”陆舜华捂着嘴,“你不也是。”“我和你不同,你看你,明明不会坐马车还非坐,一路上吐个没完。”陆舜华道:“我不是因为……”叶魏紫问:“什么?”陆舜华摇摇头,神色淡淡:“没什么。”她轻轻抿起嘴角,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些天来她强忍不适,没有和任何人说,就是为了能够第一个告诉江淮。她想把这个好消息让他第一个知道。叶魏紫放下车帘,转过头打量她,突然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胖了点儿。”陆舜华不动声色,“有吗?”“有。”叶魏紫笃定道:“腰粗了好多。”“可能最近吃的多了些。”叶魏紫:“南越退兵的确是件高兴事儿,的确该多吃点,只是我看你最近吃什么吐什么,除了腰粗哪哪儿都瘦,等会见了你们家将军,他肯定得心疼。”提到江淮,陆舜华脸色都好了些。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等会儿见到他应该怎么告诉他。说起来,他们都不小了,战争结束了,有些事是该定下来。没想到转眼间,都过了这么多年。天有些暗,她们走下马车,叶副将扶着叶魏紫,低声说:“郡主,他们还在前方议事,烦请郡主等候。”“无妨。”她站到城门边,仰头看了看快消失的日头,叶魏紫左顾右盼,因了议事的人里并无赵京澜,她欢喜地就要去找他。她想拉上陆舜华一起去,她却拒绝。“你先去吧,找人陪着我就好。”她用手撑住后腰,笑着说:“等会儿我直接去找阿淮,你也放心地去看赵二公子吧。”赵京澜早几月前从副将调任军师,军师与将帅不同住处,恰好是两个相反方向。叶魏紫想见心上人的心情大过一切,笑眯眯道:“好啊,那等会儿我来找你。”“好。”叶魏紫走后,陆舜华带着身后的护卫慢慢走进关门,她看着“青霭关”三个石碑上的大字,心情有些复杂又有些释然。日头完全消失了,她走得很慢,一步步地走到将军营外,隔了些距离站在尖锐的木制拦路桩外,守哨的士兵不认识她,没有给她放行。陆舜华刚想提步上前解释,脚忽然顿住。她的眼红了。风吹过那人的披风,他穿着铠甲的模样有些陌生,眉宇间多了些她不熟悉的冷漠,长剑佩在腰间,风霜打的面容颇为深刻。他瘦了。战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怎么能不瘦。陆舜华撑着后腰,背后的风吹来,有股灼热的气息,她在风里,长发被风吹得四散。她张嘴,用尽力气喊道——“阿淮!”江淮倏地一震。他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仍旧下意识去寻觅声音的方向,抬眼四顾后,很快他发现了站在自己远处的女人。她披着黑色的长衫,含着泪,眼睛红红的,就这么近乎神奇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像是忽然被锋利的刀锋划过一下,小小的细缝喷涌出热血,热血上头,骨骼里比起喜悦竟然疼痛居多,因为太久没见,因为太过想念,他几乎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他的幻觉。陆舜华看着他,又喊了声:“阿淮。”这下,连身边的赵啸澜都听见了。江淮有些茫然,看着她许久,才想起应声。“你……你怎么来了?”陆舜华思绪翻涌,在短短的对视间,她什么话都忘记说,只知道看着他。他的脖颈翻涌出青筋,是用力咬着牙忍耐的结果,他的脸色似乎很痛苦,但细看之下又像是承受不住的狂喜,眼里全是红血丝,嘴角勾出奇异的线条,僵硬极了。赵啸澜咳了咳。陆舜华惊醒,她摸着小腹,摩挲着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笑着说:“阿淮,我有话要对你说。”江淮:“什……”“报——急报——”